“到了前朝时期,因为各种原因,先是八股科举,再是奉行程朱理学为国教,程朱理学一步一步地演化,就成了这样。”
弘晙阿哥更不明白了。
这样?
“玛法,什么原因要实行八股科举?八股科举好嘛?大魁学问好,人也好,可他考不上秀才,还有范和,范和说他的曾曾祖父当年就是好不容易考上秀才,可怎么也考不中进士。”
“考不上进士就不能做官,玛法。”
弘晙阿哥认为八股科举有问题,有学问,有才华,人品好的人,考不中。亲玛法……傻眼了。
范和,这都和乖孙孙说得什么?
范和,弘晙阿哥的伴读之一,父亲范宜中,翰林院编修,祖父范时崇,左都御史,曾祖父范承勋,当朝的太子太保,年老致休,德高望重。
而他的曾曾祖父范文程,文正公的第十七代后人,作为大清国的四朝重臣,开国功臣,一生为清朝的建设立下不可磨灭的汗马功劳。范和居然和他的乖孙孙说,他的曾曾祖父当年就是因为没考上进士,没法在前朝做官,才投奔太宗皇帝,简直……
皇上挺生气,严肃着脸和乖孙孙说道:“范文程先生,是一位功臣,不可无礼。”
弘晙……弘晙阿哥也“严肃”着脸,他说的是,八股科举,没有对范文程先生无礼。
皇上一噎,妥协地解释道:“范文程先生,自幼好读书,聪慧灵敏,勤奋朴实,十八岁中秀才,是一位年轻有为、身怀抱负的有志之士。”
“奈何范文程先生身不逢时。明朝末期朝廷腐朽不堪,百姓过着水深火热的日子,他看到动荡不安的大明朝廷,发现太==祖皇帝是一位明君,才来投奔。一生辅佐四代皇帝,勤勤恳恳,更难得情深义重。”
“不是考不上进士,不能做官,知道吗?”说着话,皇上也瞪大眼睛望着乖孙孙。
弘晙阿哥立马乖巧地表示,“弘晙知道,大清国的文肃公,‘元辅高风’,文人楷模。”
说到“楷模”,还搭配摇头晃脑。皇上让乖孙孙逗得笑出来,随即心里又是一叹。
汉人都说,范文程不顾国家生死存亡,转身投靠他国。说范文程有背弃国家只求名誉的嫌疑,是“大汉奸”,甚至被顾炎武评价为“士大夫之耻,是为国耻”……
弘晙发现玛法走神儿,等了片刻,发现玛法表情不对,喊出来,“玛法玛法”
皇上回神,牵着乖孙孙的手继续散步,不忘谆谆教导,“不论如何,范文程先生一生为了大清殚心竭力,操劳国事,弘晙要记得。”
不论如何?
弘晙糊涂,直觉里面有事儿,可他发现玛法的情绪不对,也没问。
“玛法放心,弘晙记得,范文程先生是大清的大功臣。”
“玛法,你还没说完八股科举。”
亲玛法……心头一哽,什么感伤感怀的情绪都没了。
皇上不乐意搭理在“打破砂锅问到底”的小孩儿,让他自己看书,自己琢磨。
弘晙阿哥皱巴小鼻子,不想去找也可能会忽悠他的老师们,想起阿玛在信里的嘱咐,直接去了扬州的十大书院之首,安定书院。
安定书院,扬州最好的书院之一,当今天下最负盛名的书院之一,各地方各学派的大儒云集,天子学子更是数不胜数,科举考试也是人才辈出。
始建于北宋年间胡瑗先生的讲学旧址,重修于康熙元年,适逢监察御史来扬州巡视两淮盐政,对北宋时期的大学者,理学先驱、思想家,大教育家,胡瑗先生非常推崇,就将胡瑗木主置书院堂内,改“泰山书院”为安定书院,并为书院题写“安定”院额。
扬州有了安定书院,并且越来越兴旺,几代书院掌院都是名家大儒,文风鼎盛,引领江南学坛。
到了康熙四十四年皇上南巡,驾临安定书院,心里喜欢,直接赏赐一副“经术造士”匾额给了书院很高的荣誉,更是让安定书院誉满天下,天下读书人莫不向往,想当然,安定书院的浩瀚藏书,也是天下一绝。
弘晙阿哥带着“自己琢磨”的任务,领着人来到位于三元坊的安定书院,首先被书院里,完全不同于国子监,不同于其他地方的学风,气氛,所吸引。
进来就是胡瑗先生的塑像和碑文,文采风流地讲述安定书院的由来。
胡瑗先生世居陕西路安定堡,且教书育人,传孔孟衣钵,当苏湖文坛领袖,学者咸称“安定先生”;胡瑗先生当年手植的一株银杏树,承负千年风雨的荡涤,见证千年沧桑的变迁,依旧执着地坚守,每年硕果累累……
弘晙阿哥领着人围绕大银杏树转一圈儿,继续参观。
前后三进的大院子,白墙青瓦,建筑是江南风格的精致,营造出一种精细厚实的书院风,环境是江南小桥流水的优美,每一幅图、每一块匾、每一副联……都是内容简单且丰富,值得细细品味、慢慢咀嚼……
回廊相连,四角飞翘,形似蝴蝶的蝴蝶厅;建环碧亭、辟荷池、架板桥,具园林之胜的东执事厅;挂有指路功能的对联,向北仰视,泰山顶上岳武穆祠巍然;向前探寻,蝴蝶厅内胡安定像凝重的,书院前厅……
庭院深深,花木葱茏,读书声琅琅,一个个身穿学生袍服的学子们也好似浸染书院浓郁的儒风学气,古老学堂的悠长韵味,身姿挺拔,气质清华,浑身诗意盎然。
弘晙阿哥看得入迷,被几声呼唤喊回神儿。
“小公子,小公子?”
一个大约二十来岁的年轻学子站在他的不远处,赵知,魏珠等人等好像很奇怪地看着他。
弘晙阿哥环视一圈儿,发现其他人都该做什么做什么,都没有注意到他,只有这位,远远的冲他呼喊。
装模作样的其他人,他们也想喊啊,他们不敢。
弘晙阿哥疑惑地走到他跟前,很有礼貌地问道:“你好。”
年轻学子笑着回答,“小公子你好,可是来找掌院?”
掌院?昨天玛法召集扬州文人饮宴,书院里的几位大儒都见过他。弘晙阿哥微服私访,不找他。
“不找掌院,要去藏。”弘晙阿哥指明要去藏,丝毫没想到他一个六岁的小娃娃能不能进去的问题。
那位年轻学子登时想笑,在小四阿哥身边人的瞪视下,使劲儿忍住。
虽然是身穿扬州当地风格的便服,可是,听听这说话的语气,瞧瞧这俊俏的小模样,这身气度……就是没有掌院的交代,他们也都猜出来这位就是大名鼎鼎的小四阿哥。
“小公子要去藏,我带你去。”
“我叫杭世骏,字大宗,是书院的学生,小公子称呼我大宗即可。”
弘晙眨巴眼睛,发现他眉眼间有股傲气,身上都是善意,立马乖巧地喊一声,“大宗哥哥好。谢谢大宗哥哥。”
“大宗哥哥在安定书院学习很多年吗?考过科举了吗?”
弘晙因为杭世骏的出现,有了更好的主意,科举好不好,直接问考科举的人啊。
杭世骏对他的问题自然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两个人一路交谈,甚为“投机”。
弘晙了解到,杭世骏自幼家境贫寒,勤奋好学,家里穷买不起书,偶尔过访友人馆舍,见异文秘册,就端坐那里默默记下其中要点,用功之勤,可见一斑。
他还经常向他人借书阅读,并与同乡梁诗正、孙灏、严在昌等人组织读书会,互相讨论学术问题。
当然,他也是学问好,但是考了两次乡试也没考中秀才的一个典型。
第99章
弘晙阿哥星星眼, 大宗读书好勤奋, 弘晙阿哥眼神儿同情, 大宗也不适合考科举。
“下一期的乡试,大宗考吗?”加上恩科那次,这就是三次了。
杭世骏的笑容大大,“考。”
他越说越喜欢小四阿哥, 也没想着通过小四阿哥做什么,实话实说地说道:“举人是必须考的, 当然能中进士更好, 然后就去游学四方,老了就回来安定书院讲学。”
杭世骏对于科举有自己的规划,弘晙阿哥点头,可是秀才都考了三次, 考完秀才,举人再考几次……
咳咳, 杭世骏清清嗓子,感叹一声,“如果举人要考到四五十岁,那我就直接去广陵书院做童学讲师。”
广陵书院, 是康熙五十一年的时候,扬州知府赵宏煜,在府治西建立的一所,专门教导童生的“义学”,因为只是童学, 里面的名人学士不及另两家书院多,但是仍有不少经学大家在那里执教,毕竟童学是每一个学子们的基础。
弘晙阿哥重重点小脑袋,“大宗的学问好,一定可以的,将来和胡瑗先生一样成为一代大教育家,桃李满天下。”
杭世骏听了高兴,哈哈笑,“托小公子的吉言。”
“不过说起八股考试,这倒不是前朝的首创,或者说它的渊源其实很长。”
渊源很长?弘晙阿哥来了兴趣,“从何而来,大宗细说。”
此时两个人已经来到了藏,杭世骏领着弘晙在一个隔间坐下来,进去找到一本介绍科考文体的书出来,一边翻书,一边小声交谈。
“八股文的形式,最早可溯源于唐朝的‘帖括’。所谓‘帖括’,就是概括地默写某一种经书的注解。唐代虽以诗、赋取士,但并未完全废除读‘经’。”
“到了宋代,欧阳修先生、王安石先生等人主持科考,有感于以诗、赋、帖经取士,浮华不切实用,改革科考制度。不同于唐代专重记忆注疏原文,考试概括来书写答案的‘帖经’,而是发挥对经文意义的理解来写文,因而名为‘经义’……”
杭世骏真的是细说。
元代考试,用“经义”“经疑”为题述文,出题范围,限制在《大学》《中庸》《论语》《孟子》四种书中。这就是最早的八股文雏形。
明代朱元璋洪武三年,诏定科举法,应试文改为仿宋“经义”。再到成化年间,经多名大臣提倡,逐渐形成比较严格固定的八股文格式,八股文章的格律形式就此形成。
文章就四书五经取题,内容必须用古人的语气,绝对不允许自由发挥,而句子的长短、字的繁简、声调高低等也都要相对成文,字数也有限制。
开始先揭示题旨,为“破题”。接着承上文而加以阐发,叫“承题”。然后开始议论,称“起讲”。再后为“入手”,作为起讲后引出正文的突破口。
最后“起股”“中股”“后股”和“束股”四个段落。每个段落中,都有两股排比对偶的文字,合共八股。其所论内容,都要根据宋代朱熹《四书集注》等书“代圣人立说”。
弘晙阿哥听得眼睛眨也不眨,弘晙阿哥就喜欢听说话有趣的人讲书,不喜欢自己一字一句地看没有标点符号的“古书”。
杭世骏也挺高兴,他虽然出身家贫,但是性格伉直,恃才傲物,虽然很有才学,颇有古君子之风,但是很难交到朋友,没想到小四阿哥会是他的好听众。
“经义之文,流俗谓之八股……如《乐天下者保天下》文,起讲先提三句,即讲‘乐天’四股,中间过接四句,复讲‘保天下’四股,复收四句,再作大结。
如《责难于君谓之恭》文,起讲先提三句,即讲‘责难于君’四股,中间过接二句,复讲‘谓之恭’四股,复收二句,再作大结。每四股之中,一反一正,一虚一实,一浅一深……故人相传谓之八股。”
一字一句,声情并茂地背诵一段文章,发现小四阿哥有兴起,他又起身去里边找来一本书。
无视赵知的冷眼,坚持说道:“这是顾炎武先生的著作《日知录》,经义、史学、官方、吏治、财赋、典礼、舆地、艺文,无所不包,内容宏富,里面对于科举的论述,精简直议。”
顾炎武先生?弘晙倒是知道这个人,只是没看过他的书。
“大宗喜欢顾炎武先生?你和我说说他的趣事儿,好不好?”弘晙阿哥好奇,他问方苞先生,方苞先生吞吞吐吐,上次他问玛法,玛法故意不回答他,杭世骏好像很喜欢顾炎武先生的样子,应该会和他说的吧?
弘晙阿哥的大眼睛里星光闪耀,“咻咻咻”地发射小信号,杭世骏还没说话,赵知先回答了。
“小公子,他不能和你讲。”这人一看就是思想倾向非常严重,赵知不喜欢。
“我怎么不能讲?”杭世骏生气,在他眼里赵知就是“狗腿子”那一类型,不顾其他人的愣怔,直接说道:“当世之人做学问,空疏浮夸,夸夸其谈,唯有顾炎武注重收集第一手资料,在治学上严谨扎实,朴素亲为,堪称我辈楷模。”
“目击世趋,方知治乱之关,必在人心风俗……’,主张重流品、崇厚抑浮、贵廉、提倡耿介和俭约等等,哪一样不是针砭时弊?而且顾炎武先生也说了‘大华夏’,论证君主和国家,王朝和国家的关系,怎么不能说?”
赵知也生气,眼里杀气出来。
“和我们小公子有关系?”
你说了,万一小公子学到什么,到皇上面前一说,挨骂,你顶着?你能顶得住?杭世骏听明白了,随即就是一愣,看向“小公子”。
“小公子”正睁大眼睛,看看他,看看赵知,还看向面色发白的小太监,眼神儿纯净无伪,懵懵懂懂。
杭世骏心里一痛,觉得自己是疯魔了,他和小四阿哥说这些做什么。
小四阿哥,小弘晙,发现没人说法了,气氛突然从剑拔弩张变成更不舒服的沉默,先安抚魏珠。
“魏珠不怕,我要吃点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