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话?”
“大哥,你不觉得你最近得意太过了吗?”慕昱清看着慕昱宏的眼睛,问道。
慕昱宏假笑一声:“我最近?你可别乱说话,我什么时候不是这样的?”
他心里却在想,这个二皇弟平时为人孤僻,从懂事以来就很少叫他大哥。他一直觉得他自认为自己是嫡子,瞧不上自己这个当大哥的,平时对他多有看不上,这一声一叫,他首先不是高兴,而是怪异无比。
他忽略了对慕昱清郑重神色而起的惶惑,解下皮裘,作出一副“语重心长”的样子,道:“既然说到这里,大哥的不得不说一声,你也孤高太过了,不过是个婚事,娶哪个女人不是娶?何必惹得父皇大怒,你也讨不了好呢?”
慕昱清不置可否,又给自己盛了杯酒。
慕昱宏不以为意,他来这里本意就不是要看这个最近像是脑子被驴踢了的弟弟,他的这番所作只要能传进该听到的人耳里,那便不虚此行。
他不为慕昱清的冷脸所惧,反而摆出一副语重心长的模样,更加地来劲:“父皇其实很关心你,若是知道你在府里日日饮酒,不还得更加操心……”
这边的两兄弟话不投机,那一边青岚回到了柳老御医的家。
这段时间她一直跟老御医住在一起,一是为了调养身体,再来,两个人都算孤家寡人,在一起也好做个伴。
只是今天明明是大年三十,老御医不知一大早去了哪里,一直到她出门的时候都没有回来。
到她看见宅子门前挑起的一盏杏黄的小灯笼时,青岚的鼻子又酸了。
柳老御医就像平常人家的老爷爷一般,提着灯笼站在门口,摸了摸她的头,什么也没问:“回来了?快跟我进来吧。”
青岚拖着鼻音“嗯”了一声,祖孙二人默然无声地走进了屋子里。
青岚本来已经快到了自己的房间,忽而转头看向柳老御医:“老御医,我不想等了,我想马上就走。”
越是耽搁的时间长,她心却是越软,今天跟那个人四目相对的一瞬间,她真的想不顾一切地扑到他面前,说出所有的真相。
幸好他们的距离让她保持了最后的理智,否则,她今晚必会犯下大错!
她原本只是带着一线希望提了提,想不到柳老御医竟认真地点了点头:“正好,三天后有个不错的机会,我稍后会让你准备准备,你这就可以走了。”
“啊?”青岚愣了愣,方想起来问道:“怎么如此突然?”
柳老御医却不愿意多说,只道:“我也是刚刚得知的消息,不必多问,明日就跟你的亲人们道别吧。”
青岚看这老头的神色忧虑中带着些亢奋,显得有些说不出的古怪。
这老头向来给她的印象就是一个没心没肺,有一点天真单纯的技术人员的印象,他乍一露出这样的形象,让青岚极为不习惯,总觉得她三天后的行程不会太过平静。
直到初二的下午,青岚才有机会见到哥哥青琚,他身上带着淡淡的酒气,薄雪洒在他的肩头,他也不去拂它,有些不安地问道:“怎么了?这么着急把我从家里叫来?”
青岚知道,今年是青琚考上进士的第一年,青贤必得要把他留在家里日日应酬,他能抽出这点时间来见她实是不易。
青岚也不废话,把柳老御医的决定跟青琚说了。
青琚果真不大赞成:“太着急了,现在是冬天,什么事都不好布置,为什么这么着急?”
青岚把柳老御医的理由告诉了青琚,青琚默然片刻,忽而抬头坚定道:“全是哥哥无用,你放心,不过三年,哥哥必能把你接回来,叫你不再受任何人的挟制。”
青琚一直以为,青岚跟慕昱清之前必是存在着某种胁迫的关系。青岚由于他们两人的相知相识涉及到了太多的不可说,并没有仔细地跟青琚说过他们之间的关系并非如此。
她原本准备好好想一套说辞,打消青琚的想法,但还没有付诸行动,便从柳老御医口中得到了得病的噩耗。
事已至此,还不如错有错着,就让他这么误会下去,让他觉得自己是想逃离慕昱清才要去诈死也好。免得青琚心里有了疑问,找到慕昱清去对质,两下里必得要穿帮。
青岚此时想起青琚说过的,关于他投靠了卢临的话,心里的担忧重又起来:“哥哥,我上次说过的,让你跟那位卢大人少来往的事,你有没有听我的话?”
青琚脸上的肌肉抽动了一下,有些不自然:“你怎么总问这个?”
却没有正面地回答她。
青岚心里有了数:他必是没有听她的劝,上次因为舅舅也在,她不好说得太深,只能浅浅地提了一嘴,今天正好是个机会,她必得再劝他一劝。一想到卢临给他那儿子请的两个保镖,青岚就觉得,此人必是很不简单。跟他混在一起,青琚只怕占不到便宜,反而要给人算计了去。
“哥哥,那人没那么简单的,你听我的,离他远点吧。”
青琚摇了摇头:“妹妹,你不要管这件事了。”
青岚有些着急,这位哥哥真比她想象中的还要固执:“你不过是刚刚当上官,干什么非要跟这样的老狐狸来往?你知道这个人背后藏着什么样的力量吗?”
青琚神色一动,像是要说什么,最终出口的却仍然是:“我知道,你放心,我明白我在做什么。”他顿了顿:“你放心,你的哥哥没有这么笨。”
青琚的承诺没有让青岚更加放心,她总觉得他的平静中隐藏着什么深切的原因,她的直觉一向很准。
如果……如果那个人在身边就好了。
青岚无力中突然这样想道。
她很快阻止了自己这样不“独立”的想法,从手中取下一样东西:“那好,你把这个带着,急切时可以救你的命。”
“这是什么?”青琚翻了翻这个看着很普通的,布带一样的东西。
青岚把布袋拆开一半,里面装着一个微型的弩器,这个弩器是柳老御医给的她。在她原来的时空里,她从来没见过这么奇妙的东西。这是一个缩小版的手弩式的东西,但这东西靠近发射的部分有一个按钮,青岚把这按钮扭开,“咔”的一声轻响当中,弩器的手柄弹开一条缝,里面整整齐齐地卧着七根银针。
“这弩器名叫如意弩,这上面的七根针上淬了些麻药,足可将一头大象麻翻两个时辰,若是你被人困住,将人引到十米之内,用这个弩器来射他,那人必会倒下。”
她又把布带旁边的另一个小袋子打开:“这里面还有一些毒针,你看情况来安排,毒药的解药在这里。”她一样样地展示给青琚看,准备教他使用方法。
“妹妹你这是在做什么?这是你的东西,我不会要的!”青琚有些生气地把东西推了回来,这根看着很不起眼的布袋里放着的东西他不光没见过,更是连听都没听过,想也知道,这些东西必然是价值连城,说不定是有钱也买不到的好东西。
青岚却比他更坚决:“哥哥根本不知道你要面对的是什么人,再说,我有神力在身,这些小小器物于我只是锦上添花,却在关键时刻能保你的命,你别在这个时候推来推去的好吗?”
青琚只是摇头:“不行,你收着!”关于青岚身上力量的事情,他和白行立都知道了。
白行立分外可惜,因为除了他们的先祖白胜神力加身,至此之后,白家的子孙都很普通,要不是家里有典籍,以及老人口耳相传的传说,白行立几乎要以为这只是自家的老祖宗太过受上天的喜爱,才愿意这样赐他一身神力。
得知青岚也继承了这样的力量后,他不知道有多可惜青岚是个女孩子,否则,她早就被白行立拎到边关去磨练去了。
青岚不再多说,用手捏下一块桌角,轻轻松松不费任何力,那块由硬木制成的桌角便碎着了一堆粉末。
青琚没见识过妹妹的力量到底有多厉害,这一下视觉上的冲击相当厉害,他呆了呆,默不作声地收起了那根布带。
青岚松了一口气,其实这东西是那天晚上做出决定后,柳老御医给她的防身器具。
他当时的神色郑重地让青岚以为自己几乎是在赴一场必死的宴席,当然,这一切就不必要跟青琚讲了。
青岚自觉再无其他可交代的,教完青琚使用如意弩,再把毒药麻药,及各自的解毒方子默出来给他后,她看看天色,已经将晚:“哥哥,该回去了。”
青琚将如意弩绑在手上,难过的看着她,又重复了一遍自己的话:“你放心,哥哥一定会把你接回来的。”
青岚微笑:“嗯,我相信。”
她的行踪将不会告诉给任何人,她不信自己一点救也没有了,但她也知道,她已经被柳老御医判了死刑,那说明,她的情况将是神仙难救。
神仙难救,不是无救。
多年的特工生涯告诉过她,不到最后一刻,你永远不会知道将会发生什么奇迹,因此,你绝不能轻言放弃。
但是,这些病痛的煎熬就不要告诉给他们听了,免得徒增焦灼。
青琚看着她的微笑,心不知怎的,突然微微地痛了起来。
他看着妹妹随着天边的那朵红青一起离开,站在原地,很久没有动弹。
等他回过头来,一个人正站在街的对角看着他,他拜了下去:“老师。”
那人留着五绺长须,头发灰白,穿一身灰衣,里头只着一件白色中衣,在寒风吹拂,硬是在市井的喧哗声衬托下看出了几分道骨仙风:“走吧。”
明明这位“老师”看着就是普通的文弱书生,青琚跟在他身后却走了很久,他的步子一直不急不徐,青琚的身上已经有些见了汗,气喘也大了起来,这位“老师”却始终保持着匀速的步幅。
两人来到一间不起眼的临街屋子中:“坐。”
青琚恭恭敬敬地坐在此人的下首:“老师。”
那人点了点头:“看来你的妹妹要走了。”
青琚也不好奇这人跟自己离了这么远,他怎么好像就听到了自己跟妹妹的对话一样,并不否认:“是的,老师。”
那人道:“也好,你的行事不会再有更多的顾忌,琚儿,你现在还可以后悔,你要——”
“老师!”青琚骤然高声起来:“学生不悔!”
他年轻的面颊上充满了不知名的亢奋:“学生自从做下这个决定,就没想过要回头,请老师信我。”
周道显点点头:“那好,你听我说,卢贼明日……”
师徒二人的声音渐渐低下去,昏黄的油灯下,两人的神色都很凝重。
而郑王府中,一个绝不可能出现在此地的人冷冷地看着木朋:“你要做什么?”
木朋看向扇妩,眼中掠过一丝烦恶,把头别开:“不是我,还能是谁?”
扇妩脸上的肌肉抖动两下,“哈哈”干笑两声:“你放心,我没有那么自作多情,会以为是我们那个主子托你把我弄来的,我只想问你,要干什么?”
她看着这个男人:以前她只知道这人隐藏在慕昱清的身边,像是一个无所不能的管家,但今天他能从地牢里把自己神不知鬼不觉地弄出来,她便知道,这个人绝不会像她想得那样简单。
想她一生,自做多情,错估了慕昱清对她的情意,仗着他之前的放纵行事,不但没能把手脚擦干净,还弄得如此下场。没想到,她连他身边的这个管家也没看准,她自负美貌聪明,自己却所做的一切均被人玩弄于股掌当中!
她看向自己仿佛有些变了形的双手,故意抬头面对着木朋,眨着眼睛,露出一个媚气的笑:“那难道是木先生想要奴的伺候?”只是她现在半边脸上沾着零星的血迹,这个笑在黑暗当中显得异常狰狞可怕。
这个笑却没起来应该起的作用,木朋看她的眼神还是不屑而怜悯:“你一个处子,知道怎么伺候人吗?”
扇妩脸上的笑生生顿住,她不可置信:“你怎么……不对!你撒谎!我一个花魁怎么可能是处子?”她像是觉得很可笑一般,张着嘴“哑哑”大笑起来,那声音就像破掉的瓦砾在地上擦一样,难听到让人心里泛毛。
说她是个处子,反而让她如此惊慌,如果此刻有其他人在场,不对此事奇怪才怪!
木朋尤若不闻:“是不是不重要,我今天找你来是想满足你一个愿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