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青负所托。”
如此坚定承诺之后,武督拱手告辞,“武青去整顿军马,预备换防,回头再与青大学士商讨具体事宜。”
说罢,武都督也不耽搁,大步流星转头出门——却在临到门口处顿住脚步,向着一直不言不语的李戌深深一礼:“多谢。”
流丹目瞪口呆地听着武青和青岚之间这一连串对话,又看着武青大步流星地离去,这才缓过神来,喃喃地问:“武都督谢的什么?”
“自然是谢李戌护卫……为我大赵保住如此人才。”谢聆春唇角略勾,潋滟的眸光只在青岚脸上逡巡。
“哦,”流丹看了看亦陌,转移了话题,“武都督又是要与小侯爷商议什么呢?”
“那个么,自然是,五年后的北伐。”
北伐……如此遥远而难以企及的,仿佛是一个梦……总被挂在嘴边说来说去,却总是成空……难道真的到了需要商议的地步了么?流丹有些呆,“武都督要商议北伐,不该是找皇帝陛下么?”
“傻丫头……”谢聆春借着长袖遮掩,悄悄握住了青岚被子下面的手,“你以为你们小侯爷是为了什么要夺兵部的呢?”
“兵部?”流丹依然摸不着头脑。
谢聆春叹口气:“流丹丫头,知道换防吧?”
“知道。大赵祖制‘更戍’么,军队年年例行换防,换戍地、换将领。方才武都督不是说他也要换防淮南了?”
“是啊,更戍。当年高祖立这规矩的时候,原是为的防止武将专权——那时正是大赵初定,文兴武抑,自是有利于天下安;然而如今么,已是乱世,换防之说,其实对我大赵军队害处不浅!年年换防,将不知兵,兵不知将,面对北胡的豺狼铁骑,能有多少胜算?!”
“所以方才小侯才说要五年不换防么?小侯爷要夺兵部也是为了这一点?可这完全可以求陛下下旨——陛下应该不是听不进旁人劝的人,”流丹悄眼看看青岚,“何必劳心费神,冒这么大的危险定要掌控兵部?”而且连谢都指挥使都跟着胡闹,连小侯爷的身子都不顾忌了么?
谢聆春此时是背对着几个面向青岚。他那张俊美的脸上是无限温柔相望,被底下的手亦爱怜地轻轻捻动着她的手指;可口中说出的话,却是一本正经地热血满腔:“只有兵部,才有资格调配天下兵马啊!五年不换防,可不能是维持着如今的局面不换防!天下布局,成败维系—你们的小侯爷这是要在今年的换防之前拿到兵部大权!如果没有兵部大权,又怎能左右得了兵势布局?!如今的情势,无论是哪个文官出任了兵部尚书,那么无论是按立场考虑还是仅仅出于制衡的需要,都会在各个方面同你们的小侯爷较个高低上下!到时别说不能随心布局只怕连武都督何都督手上这些兵将,都会被人轻易地撸了去吧?!”
从武青离开之后,青岚就放松了不少后软软靠在枕上听他们说话。然而她脸上的浅笑尚未浮起多久,便又重被谢聆春那藏在被中的“调戏”生生又激回去次换上两抹嫣红。这时听他这样说,便佯怒插言道:“谢都指挥使太小看青岚了。虽说兵部掌理兵卫武选不假,但长天军和镇南新军都不是军户,不走军费开支,就算高洪飞入主兵部也有把握和他一争长短!”
这样说的同时,她的手中也借机使,试图抽回手指;然而谢聆春哪里容她闪躲?索性一把握住,同时身子一歪,俯在她的面前,眸中暗星闪烁念如火欲燎原,竟是毫不避讳身后几人,马上就要吻上来一般——
青岚的脸倏然热得发,似嗔似怒的眼波方才横出……就见谢聆春微微偏了一些,越过她的身子出手替她拉了拉散开的被角;然后换了神色转头对流丹几人笑道:“听到你们小侯爷说的了么?若不能得兵部,则势必要与高洪飞这样的对手逐寸相争——如此,流丹丫头总该明白我为什么不阻止她劳顿病体布局设伏了吧?与其日后劳神费力不如全力一搏夺了兵部一劳永逸!”
“有点明白了。”流丹点头。“掌握兵部才按照自己地意思调配兵马是么?只是流丹对这些布局之类地东西不是很懂。不过看武都督方才地意思该是对这次地换防很期待。”
“那是因为他看明白了这次换地意义所在。”谢聆春慢慢说着。目光从流丹亦陌李戌几人身上逐一滑过“南北一战。已经无可避免。主要在于战场选在何地地问题。
素来南北之争。都以襄阳及长江浅滩处最为胶着——这些地方双方投入驻守地兵力也是最多。但无论是南攻北还是北攻南。都有许多需要克服地难题。胡人兵力强盛。南攻地顾虑会小些;而我们若想北攻。即使是兵足将勇。也捱不过悬师深入地粮饷问题。到时候四面青岚。进不能战。退无可守——史上南攻北几乎从来没有成功先例。便是这个原因。
“但这次将长天军安置在淮南。却是冲着山东去地。淮南山东接壤。如果能做到五年不换防。那么长天军必可在不断地边防骚扰战中以战养兵。发展壮大!至于未来地南北之战:陛下和青大学士必是打算有朝一日先取山东。再下河南。断了胡人羽翼。有了后盾依靠;那时胡都便成孤城之势。轻易可取——”谢聆春看着三个人。微微含笑。一字一顿:“然后我赵兵可复天下矣!”又笑:“是以武都督开始听闻换防。并未太放在心上——大赵年年换防。如今地长天军也没有资本和能力北上;待后来听说五年承诺。这才激动万分。皆是因为他已经明了了青大学士地战术布置了啊!”
他这样一番讲解说罢。无视那目瞪口呆地三人。又转向青岚温柔笑道:“长天军入淮南。镇南军守江东。忠义军留襄阳:青大学士这番布局。谢某猜地可对?”
青岚那会儿因他地暧昧而生地羞恼和尴尬早飞得无影无踪。定定看着谢聆春半晌。点头道:“不错……若你这次真地投了北胡。只怕青岚绝无胜算。”
谢聆春于是笑得邪魅无比,趁着那三人还在发呆的间隙,伸手堂而皇之地在青岚脸上轻轻一拧:低声道:“所以青小美人儿只管安心罢,我既然已经回来,后面的事便可接手,必不负青大学士一番算计!”
他话到末尾已经提高了音量,说罢便回头对三个人道:“青大学士也累了,这会儿进了药也有一会儿,药效已经发散,正该好好休息;有什么话我们出去说。”
相较于谢聆春的悠然态度,那三个人对这样一番展望明显更为向往和激动;虽然谢都指挥使描绘出的美景听起来还是过于遥远,可出于各自对谢都指挥使大人或是青大学士的强大信心,竟都是信了**分的。此时见谢都指挥使发话,便纷纷告退去了。
青岚也的确乏了,只在谢聆春起身将离开之际,拽住他一袂衣角道:“事情交给你,我当然没什么不放心的——只是,记得知会我。”说罢,慢慢合上双眸,靠在软枕上松懈下来。
谢聆春俯下身,终于收了笑容,小心替她一点点擦干额上迟来的细汗,又将被子四边密密掖好,目不转睛凝望着那素白容颜,好一会儿,转身离开。
流丹三人都等在外面。见谢聆春出来,恭恭敬敬施礼。谢聆春也不推辞,接过李戌递来的帕子擦了擦屋中闷来的一头汗水,面无表情道:“好了,现在分配一下各自的任务。”
袅袅烟轻,绣罗帐卷,昼寝之人张开双眸,却没有起床的意思,只懒懒翻了个身,发出一声餍足的叹息。
叹息未止,便对上一双含笑流光的绝艳双眸。
修长的手指探上她的脸,“压得都是枕痕了——当真是一场好眠哪。”
青岚展颜一笑,“真的是好久没有睡得这么畅意了。看来适时地病上一病,也有好处。”
谢聆春便坐得更近些,伸手拢过她的长发,低声道:“抬下头。”
她怔一下,便柔顺地微微抬头,随着他的手势枕在他的膝上,由着他的手指穿梭在她的发间,轻重适宜地为她按揉头部。
这样的相处——仿佛回到了他做她“男宠”的最初。
人慵昼永,岁月静好。
“流丹她们怎么说?”她舒适地眯起眼睛,打破这一室宁静。
“能怎么说?”他笑,“他们都比你明白。原就都是你的人
他们是,我更是。”
确实,在他宣布了暂时接手鸣鸾苑的决定之后,流丹和亦陌都没有什么反对意见。谁不清楚青岚现在的处境呢?鲁季老医圣再三强调了不宜过于操劳的话,而青岚的执拗又是谁也劝不过来的;难得有谢都指挥使能够说服青岚替她分担一些,他们自然都是乐见其成。而另一方面,正如谢聆春所说,即使青岚一直刻意拉远与血衣卫的联系,可这鸣鸾苑从最初组建直到现在,何曾与谢聆春他们真正脱离开过?谢聆春在他们中的威望,只怕比之青岚也相差不远。
当然,一切的基础,都是信任。这一向谢都指挥使待青大学士怎样,明眼人都看得出。
“流丹和亦陌把你的安排都说给我听了。”指尖穿过长发,来到青岚的额角,旋转着推压,“当初你荐上去的那几名清客已经证实不错,我觉得鸣鸾苑可以把他们放一放,将目标暂时转到高洪飞这边。
他虽是暂时离开了御驾回转江东,但到底还是个心腹之患——你上次让亦陌说的有他的把柄在手中的事情,是真是假?”
“假的。他那样的人,又怎会不处处小心?”
“我猜也是。不过当初青缙肯定是握着他的把柄的吧……所以你这么一诈,他也就犹豫了。”谢聆春微笑,“高洪飞久在官场,这一次退让了你,未必就真的信了你的话;不过这也好说,有血衣卫在,没有把柄也教他生出些把柄来。”
青岚睁开眼睛望望他:“果然是血衣卫的都指挥使大人说的话。”
“嗯。”谢聆春眸中波光流转,唇边笑意盎然,“不及青大学士多矣。我只会那么点儿上不得台盘的小手段,比不过青大学士驱除异己于谈笑间。”
他说的是前几日端木兴来探视青岚时提到的几个青年俊彦,对这几人端木兴未必是不存着提拔重用的念头——经过史刚一事,皇帝陛下分权青岚的意思反而更坚定了些。只是当时青岚说话间连消带打,却把皇帝陛下的念头生生堵了回去。
听见谢聆春说起这些,青岚便也微笑,“我本来也没说错话,只不过陛下是个重实的人,对他们的这些声名雅韵不太能够接受而已。”
“嗯。明褒实贬,青大学士对陛下心思已经看得通透。”
青岚保持着唇边笑意,半晌,道:“揣摩上意,构陷忠良,扼杀后进。外面传的青岚奸佞之名,委实不冤。”
“的确不冤。”
谢聆春拍拍她的颊,“你一个佞上欺下大奸臣,我一个血腥恐怖刽子手,联手把这大赵朝搅个天翻地覆如何?”
青岚的笑意便扩大,“不是早就联手了么?大赵朝已经够乱了。何况这么一对奸臣酷吏,就算要搅?还不如一起去搅搅旁的国家——”
话说到这里,两个人却都是一顿,不知是为了她脱口而出的“一对”,还是从所谓“旁的国家”想到了什么……
青岚立即反应过来,岔开话题道:“虽说目前陛下对我的意见都采取了支持的态度,但兵部的事情无论如何不能够再出岔子;一日不将兵部当真收入囊中,一日终是不能彻底放心。”
“没问题。”谢聆春手中的按揉工作也继续下去,“青大学士的思路不错,看住卢太傅、严防高洪飞、排挤其他可能臣子——再由其他官员造造势,不怕陛下不把兵部给你。”
“只是这些事如今都要托付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