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8章 137月圆之夜(1 / 1)

青岚从谢聆春和武青同时出现在她面前时起,便是一直处在一种尴尬状态中,只垂眸敛神少言寡语;后被谢聆春不管不顾人前示温柔,又多少有些羞恼,在素白的脸上染了几许轻红——直到听见谢聆春这样一问,方抬了头,神色一肃,回复了“青大学士”的角色状态。“谢聆春,真能猜得出么?”

“应该猜不出。”谢春听懂了她的问题,“北胡人又不似我这般了解你,安能猜到青大学士的野心?”如今赵国尚处在积弱挨打的状态下,正是岌岌可危之时,谁又能想到它的决策者已经开始考虑若干年后的反攻?

谢都指挥使说着这话的候,脸上微微含笑,身子似倾非倾,恰好隔挡在青岚与武青之间;本来极正经的话,也被他说出了三分调笑意味——然而,这样的暧昧气氛却并没有维持上片刻:武青听见他这样说完,忽地从座位上站起来,两步迈到床边,目光亮若晨星:“青岚,谢都指挥使方才说——这次换防是你的主意?”

青岚僵了一,点头。

“真的是为了北伐?”

顿一顿,点头。

“可大赵规矩,年年换防?”

“陛下承诺,此后五年不换。”

“五年之后?”

点头。

武青目光越发灼热:“粮饷?”

“没有问题。”

“武备?”

“没有问题。”青岚忍不住也微笑起:“武都督在淮南这几年,尽可放心与胡兵周旋,有俘虏及北地来投的汉民愿入军籍的,无需再上报,可直接充入二十万军队之数。”反正虚数已经报上去,索性变成实数。

武青点点头,目光反而从来的狂喜转成了坚定;可此时他整个人散发出的光芒,竟足可辉映日月!不禁教人想起当初隆兴城头一战那浴血天神般的威武气势。

“武青负所托。”

如此坚定承诺之后,武督拱手告辞,“武青去整顿军马,预备换防,回头再与青大学士商讨具体事宜。”

说罢,武都督也不耽搁,大步流星转头出门——却在临到门口处顿住脚步,向着一直不言不语的李戌深深一礼:“多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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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丹目瞪口呆地听着武青和青岚之间这一连串对话,又看着武青大步流星地离去,这才缓过神来,喃喃地问:“武都督谢的什么?”

“自然是谢李戌护卫……为我大赵保住如此人才。”谢聆春唇角略勾,潋滟的眸光只在青岚脸上逡巡。

“哦,”流丹看了看亦陌,转移了话题,“武都督又是要与小侯爷商议什么呢?”

“那个么,自然是,五年后的北伐。”

北伐……如此遥远而难以企及的,仿佛是一个梦……总被挂在嘴边说来说去,却总是成空……难道真的到了需要商议的地步了么?流丹有些呆,“武都督要商议北伐,不该是找皇帝陛下么?”

“傻丫头……”谢聆春借着长袖遮掩,悄悄握住了青岚被子下面的手,“你以为你们小侯爷是为了什么要夺兵部的呢?”

“兵部?”流丹依然摸不着头脑。

谢聆春叹口气:“流丹丫头,知道换防吧?”

“知道。大赵祖制‘更戍’么,军队年年例行换防,换戍地、换将领。方才武都督不是说他也要换防淮南了?”

“是啊,更戍。当年高祖立这规矩的时候,原是为的防止武将专权——那时正是大赵初定,文兴武抑,自是有利于天下安;然而如今么,已是乱世,换防之说,其实对我大赵军队害处不浅!年年换防,将不知兵,兵不知将,面对北胡的豺狼铁骑,能有多少胜算?!”

“所以方才小侯才说要五年不换防么?小侯爷要夺兵部也是为了这一点?可这完全可以求陛下下旨——陛下应该不是听不进旁人劝的人,”流丹悄眼看看青岚,“何必劳心费神,冒这么大的危险定要掌控兵部?”而且连谢都指挥使都跟着胡闹,连小侯爷的身子都不顾忌了么?

谢聆春此时是背对着几个面向青岚。他那张俊美的脸上是无限温柔相望,被底下的手亦爱怜地轻轻捻动着她的手指;可口中说出的话,却是一本正经地热血满腔:“只有兵部,才有资格调配天下兵马啊!五年不换防,可不能是维持着如今的局面不换防!天下布局,成败维系—你们的小侯爷这是要在今年的换防之前拿到兵部大权!如果没有兵部大权,又怎能左右得了兵势布局?!如今的情势,无论是哪个文官出任了兵部尚书,那么无论是按立场考虑还是仅仅出于制衡的需要,都会在各个方面同你们的小侯爷较个高低上下!到时别说不能随心布局只怕连武都督何都督手上这些兵将,都会被人轻易地撸了去吧?!”

从武青离开之后,青岚就放松了不少后软软靠在枕上听他们说话。然而她脸上的浅笑尚未浮起多久,便又重被谢聆春那藏在被中的“调戏”生生又激回去次换上两抹嫣红。这时听他这样说,便佯怒插言道:“谢都指挥使太小看青岚了。虽说兵部掌理兵卫武选不假,但长天军和镇南新军都不是军户,不走军费开支,就算高洪飞入主兵部也有把握和他一争长短!”

这样说的同时,她的手中也借机使,试图抽回手指;然而谢聆春哪里容她闪躲?索性一把握住,同时身子一歪,俯在她的面前,眸中暗星闪烁念如火欲燎原,竟是毫不避讳身后几人,马上就要吻上来一般——

青岚的脸倏然热得发,似嗔似怒的眼波方才横出……就见谢聆春微微偏了一些,越过她的身子出手替她拉了拉散开的被角;然后换了神色转头对流丹几人笑道:“听到你们小侯爷说的了么?若不能得兵部,则势必要与高洪飞这样的对手逐寸相争——如此,流丹丫头总该明白我为什么不阻止她劳顿病体布局设伏了吧?与其日后劳神费力不如全力一搏夺了兵部一劳永逸!”

“有点明白了。”流丹点头。“掌握兵部才按照自己地意思调配兵马是么?只是流丹对这些布局之类地东西不是很懂。不过看武都督方才地意思该是对这次地换防很期待。”

“那是因为他看明白了这次换地意义所在。”谢聆春慢慢说着。目光从流丹亦陌李戌几人身上逐一滑过“南北一战。已经无可避免。主要在于战场选在何地地问题。

素来南北之争。都以襄阳及长江浅滩处最为胶着——这些地方双方投入驻守地兵力也是最多。但无论是南攻北还是北攻南。都有许多需要克服地难题。胡人兵力强盛。南攻地顾虑会小些;而我们若想北攻。即使是兵足将勇。也捱不过悬师深入地粮饷问题。到时候四面青岚。进不能战。退无可守——史上南攻北几乎从来没有成功先例。便是这个原因。

“但这次将长天军安置在淮南。却是冲着山东去地。淮南山东接壤。如果能做到五年不换防。那么长天军必可在不断地边防骚扰战中以战养兵。发展壮大!至于未来地南北之战:陛下和青大学士必是打算有朝一日先取山东。再下河南。断了胡人羽翼。有了后盾依靠;那时胡都便成孤城之势。轻易可取——”谢聆春看着三个人。微微含笑。一字一顿:“然后我赵兵可复天下矣!”又笑:“是以武都督开始听闻换防。并未太放在心上——大赵年年换防。如今地长天军也没有资本和能力北上;待后来听说五年承诺。这才激动万分。皆是因为他已经明了了青大学士地战术布置了啊!”

他这样一番讲解说罢。无视那目瞪口呆地三人。又转向青岚温柔笑道:“长天军入淮南。镇南军守江东。忠义军留襄阳:青大学士这番布局。谢某猜地可对?”

青岚那会儿因他地暧昧而生地羞恼和尴尬早飞得无影无踪。定定看着谢聆春半晌。点头道:“不错……若你这次真地投了北胡。只怕青岚绝无胜算。”

谢聆春于是笑得邪魅无比,趁着那三人还在发呆的间隙,伸手堂而皇之地在青岚脸上轻轻一拧:低声道:“所以青小美人儿只管安心罢,我既然已经回来,后面的事便可接手,必不负青大学士一番算计!”

他话到末尾已经提高了音量,说罢便回头对三个人道:“青大学士也累了,这会儿进了药也有一会儿,药效已经发散,正该好好休息;有什么话我们出去说。”

相较于谢聆春的悠然态度,那三个人对这样一番展望明显更为向往和激动;虽然谢都指挥使描绘出的美景听起来还是过于遥远,可出于各自对谢都指挥使大人或是青大学士的强大信心,竟都是信了**分的。此时见谢都指挥使发话,便纷纷告退去了。

青岚也的确乏了,只在谢聆春起身将离开之际,拽住他一袂衣角道:“事情交给你,我当然没什么不放心的——只是,记得知会我。”说罢,慢慢合上双眸,靠在软枕上松懈下来。

谢聆春俯下身,终于收了笑容,小心替她一点点擦干额上迟来的细汗,又将被子四边密密掖好,目不转睛凝望着那素白容颜,好一会儿,转身离开。

流丹三人都等在外面。见谢聆春出来,恭恭敬敬施礼。谢聆春也不推辞,接过李戌递来的帕子擦了擦屋中闷来的一头汗水,面无表情道:“好了,现在分配一下各自的任务。”

袅袅烟轻,绣罗帐卷,昼寝之人张开双眸,却没有起床的意思,只懒懒翻了个身,发出一声餍足的叹息。

叹息未止,便对上一双含笑流光的绝艳双眸。

修长的手指探上她的脸,“压得都是枕痕了——当真是一场好眠哪。”

青岚展颜一笑,“真的是好久没有睡得这么畅意了。看来适时地病上一病,也有好处。”

谢聆春便坐得更近些,伸手拢过她的长发,低声道:“抬下头。”

她怔一下,便柔顺地微微抬头,随着他的手势枕在他的膝上,由着他的手指穿梭在她的发间,轻重适宜地为她按揉头部。

这样的相处——仿佛回到了他做她“男宠”的最初。

人慵昼永,岁月静好。

“流丹她们怎么说?”她舒适地眯起眼睛,打破这一室宁静。

“能怎么说?”他笑,“他们都比你明白。原就都是你的人

他们是,我更是。”

确实,在他宣布了暂时接手鸣鸾苑的决定之后,流丹和亦陌都没有什么反对意见。谁不清楚青岚现在的处境呢?鲁季老医圣再三强调了不宜过于操劳的话,而青岚的执拗又是谁也劝不过来的;难得有谢都指挥使能够说服青岚替她分担一些,他们自然都是乐见其成。而另一方面,正如谢聆春所说,即使青岚一直刻意拉远与血衣卫的联系,可这鸣鸾苑从最初组建直到现在,何曾与谢聆春他们真正脱离开过?谢聆春在他们中的威望,只怕比之青岚也相差不远。

当然,一切的基础,都是信任。这一向谢都指挥使待青大学士怎样,明眼人都看得出。

“流丹和亦陌把你的安排都说给我听了。”指尖穿过长发,来到青岚的额角,旋转着推压,“当初你荐上去的那几名清客已经证实不错,我觉得鸣鸾苑可以把他们放一放,将目标暂时转到高洪飞这边。

他虽是暂时离开了御驾回转江东,但到底还是个心腹之患——你上次让亦陌说的有他的把柄在手中的事情,是真是假?”

“假的。他那样的人,又怎会不处处小心?”

“我猜也是。不过当初青缙肯定是握着他的把柄的吧……所以你这么一诈,他也就犹豫了。”谢聆春微笑,“高洪飞久在官场,这一次退让了你,未必就真的信了你的话;不过这也好说,有血衣卫在,没有把柄也教他生出些把柄来。”

青岚睁开眼睛望望他:“果然是血衣卫的都指挥使大人说的话。”

“嗯。”谢聆春眸中波光流转,唇边笑意盎然,“不及青大学士多矣。我只会那么点儿上不得台盘的小手段,比不过青大学士驱除异己于谈笑间。”

他说的是前几日端木兴来探视青岚时提到的几个青年俊彦,对这几人端木兴未必是不存着提拔重用的念头——经过史刚一事,皇帝陛下分权青岚的意思反而更坚定了些。只是当时青岚说话间连消带打,却把皇帝陛下的念头生生堵了回去。

听见谢聆春说起这些,青岚便也微笑,“我本来也没说错话,只不过陛下是个重实的人,对他们的这些声名雅韵不太能够接受而已。”

“嗯。明褒实贬,青大学士对陛下心思已经看得通透。”

青岚保持着唇边笑意,半晌,道:“揣摩上意,构陷忠良,扼杀后进。外面传的青岚奸佞之名,委实不冤。”

“的确不冤。”

谢聆春拍拍她的颊,“你一个佞上欺下大奸臣,我一个血腥恐怖刽子手,联手把这大赵朝搅个天翻地覆如何?”

青岚的笑意便扩大,“不是早就联手了么?大赵朝已经够乱了。何况这么一对奸臣酷吏,就算要搅?还不如一起去搅搅旁的国家——”

话说到这里,两个人却都是一顿,不知是为了她脱口而出的“一对”,还是从所谓“旁的国家”想到了什么……

青岚立即反应过来,岔开话题道:“虽说目前陛下对我的意见都采取了支持的态度,但兵部的事情无论如何不能够再出岔子;一日不将兵部当真收入囊中,一日终是不能彻底放心。”

“没问题。”谢聆春手中的按揉工作也继续下去,“青大学士的思路不错,看住卢太傅、严防高洪飞、排挤其他可能臣子——再由其他官员造造势,不怕陛下不把兵部给你。”

“只是这些事如今都要托付你了。”

“怎么这么客气起来?如今你是狼我是狈,狼有事,狈需服其劳。”他低低笑起,“何况当初你答应了我三个条件的,在北胡为间五年我只怕已经做不到,那么替你分担一点,不是理所应当么?”

青岚抬起眼睫,柔柔睇了他一眼。谢聆春这一次是真的回来了;而他的承诺,其实已经基本做到——北胡西大王被质疑通敌,已经正式与北胡朝廷决裂;内乱一起,北胡短时间内是不太可能南下攻赵了。

而现在回想当初谢聆春说过的话:他只说会将大赵和北胡间的战事拖延到五年以后,却并没有确定说要留在北胡五年——明明是他在戏耍她的话,害她以为他辛苦,还答应了那样的三个条件……

只是如今他却又转过来这样说……青岚拉开谢聆春的手,翻身慢慢坐起,郑重地望进那双风情万种的漆黑凤眸,“谢聆春,谢谢你。”

“呃,”这回他愕住,“谢我什么?”

“谢谢你一直以来的回护;谢谢你理解我的心情支持我完成心愿;谢谢你为我做的一切……还有,谢谢你的”礼物“。”

谢聆春还是有些愣愣地,被青岚这样忽如其来的煽情表白这么一通“谢谢”弄得有些懵。于是青岚向后靠了靠,勾起唇角学他来了个魅惑之笑,“礼物,真的很不错,我实在是太喜欢了。”

“是么?”他只是这么应了一句,神色依旧严肃,并没有回应她的玩笑。

她只好转入正题:“李戍的易容术实在是炉火纯青,我看当时无论是陛下还是百官,都是真的将他当成了我。听说陛下回去之后还找了人来询问确定西域的催眠术是否能够一次催眠多人的效果……从现在的表现来看,陛下是绝对不会怀疑我的身份了。”

“是你的时机选的好。李戍跟了你这么久,已经将你的举止形貌揣摩得差不多,而陛下也差不多要采取什么手段;这个时候用这样的意外事件来”揭开“真相,算得上最佳时机了——不过以后也不能放松,李戍我没有给他派什么任务,就让他还是跟着你,尽可能将你的女儿身瞒得更久些。”

谢聆春说罢这些,眸中却还是有些恍惚,定了定神,才道:“青岚。”

她抬眸,“嗯?”

“我只想问你一句:现在,还来得及么?”

谢聆春这一问,接的是当初他们在岛上分别时的话。当时面对谢聆春的忧虑及不确定,青岚曾说,若他想要补救,还来得及。

可是现在,还来得及么?

从那次分别到现在,不过短短一个多月的时间。可是这一个多月时间里所发生的事情,却可谓翻天覆地也不为过。

青岚的一个多月,扶植发展了长天军和镇南军的新军,让这种一开始就不属于大赵原本军事体制的新型军队,慢慢壮大到能够登上历史舞台,能够一展峥嵘,重创武事辉煌;而与之相配合的,就是她这一个多月里的夺权之旅,从对付卢太傅的那看似简单实则时机把握妙到毫巅的轻松一击,到对付高洪飞的虽仓促却实用的威胁利诱,乃至对其他官员的打压调配,无不是风波迭起,险象环生,极端消耗脑力精力,到得关键处,直将一日当成一辈子来过。

而谢聆春的这一个多月又如何?只看结果也可想见:以一人之力将素来号称铁板一块的北胡搅到内乱:西大王叛变、属地汉民纷纷揭竿起义、胡帝一夜之间急病入体,霸道而强盛的草原帝国就这么陷入了手足无措的境地……谢聆春一个人,堪比百万雄师。

他是在收到青岚病倒消息之后的第二日秘密返回湖南的。昨日傍晚

风尘仆仆出现在青岚面前时,还是脸色煞白,摇摇欲坠,倒是和缠绵病榻的青大学士相映成趣……不过太医说谢都指挥使只是劳累过度,回了湖南见过青岚之后,只是睡了一个囫囵觉便缓了过来,这时候又是“生龙活虎”一个,开始替青岚分担工作了。

然而此时,谢都指挥使问出这句话,面色宁静如常——却是太过宁静了。若有熟悉的人再细看那双流光凤眸,便能看出点其中从不曾出现过的忐忑来。

那是因为,其实这一个多月中,并不仅仅是这么多的变化。

一个目前仍局限在小范围内,不曾为人所知的消息:大理王子段南羽,已经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