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三)(1 / 1)

漫长的头疼后,顾阿南微微睁开了眼睛,病房的天花板泛着水纹的月光,刘晗靠在床边,睡得安稳。

她记起来了,所有的所有,曾经的一切,像是走马灯一样,旋转个不停。

她第一次看见白一宁的时候,透过铁门的缝隙,不屑的看向那个男生,不屑的看向他身后的一切。

她斜睨着那边的白一宁,手指微微颤抖,脚步也变得紧张,她感觉他面无表情的盯着自己,好像看清了她……她想要隐瞒的……

对,那个男人的死和她有关,她踢走了掉在他旁边的药,然后她静静的看着他抽搐,最后咽气。

但她觉得自己没有错,这个男人是个很坏很坏的人,年轻的时候□□进了监狱,现在还依旧手脚不干净,把所谓疯了的流□□人锁在家里,美其名曰照顾。

所以顾阿南觉得自己大概是正义的。

可是白一宁的眼神仿佛透射她的内心似的,好像随时会举报她,告诉所有人,把她关进监狱……

实际上关于这个同龄人,顾阿南的小伙伴们也十分的感兴趣,没人有什么好感,只是觉得有趣。

漂亮的小男生,患上了无法社交的精神疾病,实在是……可怜又有趣。

直到顾阿南的母亲去白一宁的家中工作,她才有机会去那个大房子里,近距离看到那个人。

他住的房间很大很空,能看到湖泊和山林,窗台上放着没有鱼的鱼缸,他坐在椅子上,往那个空空的鱼缸里,扔进去一个一个玻璃弹珠。

果然是有病的人……

虽然顾阿南觉得这个孩子很内向也很古怪,但她却有种不想抛弃她的心情,和其他那些把他当笑话的孩子们完全不一样。

不过她只能把微浅的同情藏在心里,然后继续和其他人一起调笑着大房子里的那个小孩。

她记得有个雨天,忘记带家里的钥匙,然后就去找母亲拿钥匙。

临走的时候,白一宁把她拉住,冷静的说:“那个人的死我看到了,阳台上看的很明显,不过我不会告诉别人,你是个好人。”

要是以往,顾阿南一定立刻动手问候对方了,可是她却异常的相信眼前这个眉目秀气的孩子,好像是双方达成了某种共识,无言的认定了友情。

外面的雨越下越大,他们坐在后花园的台阶上,古老的樟树如屏障一样遮蔽着倾盆大雨,只落下稀里哗啦的雨声和零碎的雨滴。

他们在这样喧哗的雨声里交流,好像被世界加密了似的,无比自由轻松。

第一次这样认真的看着他的侧脸,顾阿南肤浅的觉得真好看,比全世界所有男生都要好看,只不过……

他好像识破了她的心思,沾了雨水在花岗岩上写下“我没病”三个字,很快,那三个字也被他一下抹掉了,因为……

因为他的母亲神不知鬼不觉的来到了他们的身边,女主人的笑容格外的客气,电视剧里的阔太太都这样笑,说不上褒义或是贬义。

但顾阿南很清楚,女主人并不喜欢她靠近他的儿子,理由是……理由是什么呢?

“她不喜欢我?”

“她不喜欢任何人。”

“你一直得呆在这吗?”

“大概吧。”

“多无聊啊,我带你走吧。”

带你走的意思对于小孩子而言,大多数是玩笑话,但对顾阿南来说绝对不是,她在细细计划着,计划着攒钱带他离开这里。

实际上,顾阿南很早就想离开这里了,这里乌烟瘴气的,到处都是危险分子,继续下去她也会陨灭在这里。

女主人不喜欢他们单独在一起,但会很热情的招待她,顾阿南觉得微妙,但不想去猜测。

大概是同龄人的原因,他们喜欢的东西很相似,玻璃弹珠、游戏卡牌、三菱镜……

有时,一小块玻璃碎片就能玩一个下午,看着反射在天花板的光,四处游荡,泥鳅一样,跑得飞快,特别是三菱镜折射出的七彩光带,落在他的脸颊上,让她心里嗡嗡的喜悦。

有时,玻璃弹珠砸向卧室的地板,吧嗒吧嗒,楼下被这杂音气得要命,逮着要修理他们,然后他们就会装作毫不知情,在大人们来之前,跑到桌子边,认真看起了书。

有时,下了雨,桌上会摆着点心和牛奶,但她总会从书包里拿出干脆面,砸碎了两人分着吃,看着碎末沿着屋檐下的水渠流走。

有时,温度适宜,阳光正好,树荫下一片碎光斑,风一吹,光便和谐的流淌,他们望着大树,隐约的蓝天,世界没有一处是全景,全部被遮盖着,唯有那个约定,她牢牢记得。

她进了初中,头发长了一些,有男生开始在校门口堵她,无聊的告白,但她一个都不喜欢。

不知为何,人上了初中,就好像是从猿人进化到直立行走了似的,好想做许多许多,特别的,却没有意义的事情。

初一的夏天,某个夜里,她失了眠,拉开窗帘,乡下的夜晚黑的可怕,但漫天的星辰却又绚丽的耀眼。

心里的某个开关咔哒一下旋开,她赶忙从抽屉里找出手电筒,开心的奔出去,爬上高高的樟树,向他的窗户扔石子。

好久好久,他才打开窗户,她第一次有种松了口气的感觉,她的期待和喜悦即将要被对方收到了,漫天的星辰,她想给他。

那大概就是喜欢吧,顾阿南第一次意识到喜欢他,初一的夏天。

然后他从阳台小心翼翼跳了过去,悬空的刹那,俩人都吓得够呛,但还好树梢够粗够结识,他稳稳抓住了她的手,然后顾阿南忍不住在心里傻笑,却没表现出来。

慢慢的、慢慢的走在乡间的小道上,不自觉已经习惯了这样的黑暗,月光洒落在远处的湖泊,波光粼粼,如黑夜里无数颗散落的珍珠,不觉得可怕,只觉得圣洁。

回过神来,她居然和他牵起了手,谁先主动,她没去思考。

湖畔,轻柔的风,迎面拂来,对面的山林遮盖着城市的灯光,她紧紧抓住他的手,心跳的异常。

虽然喜悦,但依旧没表现出来。

她是个不擅长表达的人,一直就是这样。

“我不太喜欢晚上,因为没有太阳。”

“但是有灯啊,比如这个(手电筒)。”

“那也很渺小啊。”

“还有我呢……”

声音很小,大概他没听见,但她也不会说第二遍,有够丢脸的。

仔细想想,他过的也不错嘛,大房子、家教、殷实的物质生活,说不定真是脑子不正常,他骗了她,她又傻了吧唧的轻信了……

不过这种怀疑,从来就是短暂的掠过,她还是信任他的,非常非常的信任,因为那件事他从来没告诉过别人,想到这里,嘴角便会扬起,藏不住的喜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