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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景华门前出现了第一个活生生被杖毙致死之人。

也正因如此,杀一儆百,那些本来惶惶然蠢蠢欲动之人,见状都不敢贸然行事,仍是规矩谨慎,不敢乱了分寸。

留春把经过告诉了萧宪,又悄悄道:“公主一直都在,没离开过。”

萧宪到了里间,正公主跟东淑说话,只听燕语叹息道:“原来镇远侯真的是我哥哥,怪不得我跟他那么投缘呢。”

东淑心里正想着外头兵变的事,有些心不在焉。

燕语回头看看她,又道:“你怎么不说话,是担心他的伤呢,还是担心宫外的事儿?”

东淑道:“公主不担心吗?”

燕语眨了眨眼:“嗯……我知道他一定会好起来的。至于外头,我也说不上来我也管不着,所以还是不去想这个了。”

东淑问:“他们说是尚书带兵造反,公主觉着呢?”

燕语摇头道:“我不信。三哥哥要造反早在四五年前就动手了,何必等到这会儿。”

东淑哑然失笑。

萧宪在外间听着燕语的话,想到今日城楼下赵申平的眼色神情,心里却微微一动。

是夜,皇宫之中,响起了一声锐利的尖啸,有一道极亮的火光,仿佛是颗耀眼炽烈的流星,却反方向冲着天空直窜而上。

火焰仿佛照亮了大半个宫阙,窜到最高点的时候,陡然炸裂,五光十色的火流如同倒悬的烟火瀑布,从天而降,华丽壮观。

东淑立在萧宪身畔,给这华美情形震撼到失语:“这、这是……”

萧宪回头看了她一眼,道:“这是李衾叫人做的。有一个奇怪的名字。”

“什么名字?”

“在朝暮。”

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他却反其道而行之。

东淑屏息,却又勉强一笑:“果然奇怪,可他怎么想起做这种东西?”

李衾看着正经,若是动起心思来也是很机巧的,只是他很少干这些。

萧宪道:“这个其实是以前你没出事的时候,他叫人做了的,因知道你喜欢看这个东西,想叫你高兴高兴。没想到做出来之后……看的人却不在了。他就叫人封存了此物,是我觉着丢了可惜,便跟他要了来……当时他本不想给的,后来不知怎么改了主意,他对我说,他负了你,便不会再负萧家,以后若是京城里有要命的大事发生,只要有这烟火光燃起,不管千万里他都会赶到,我只以为他太伤心昏了头,并不当一回事。白天的时候想给城外传信,我才想起我放了一个在宫内值房。如今姑且一试吧,若是他当年是随口说的,那就……什么也不用想了,若是万一他还记得,那这一城、一天下就有救了。”

东淑听得有些出神:“他从没跟我说过这些。”

萧宪无奈一笑,哼道:“他原本的性子本就深沉,那件事后又更深了几分,简直叫人探不到底儿了,这些事轻易自然不会说出来,毕竟一旦提起,就代表着又会想起当年的惨痛。”

东淑幽幽地叹了声,迟疑问:“那若是……他当初不过是随口说说的,如今早就忘了呢?”

毕竟过去了多少年,李大人日理万机的都还忙不过来呢,这种琐碎小事只怕他早忘的一干二净了。

萧宪想了想,笑道:“没什么,若是真的宫门给攻破了,天下大乱,以他的能力反而更能建功立业,或许,是不破不立呢。”

东淑挑了挑眉:这句,她先前却也说过。只是那会儿,她指的是李持酒。

真是此一时,彼一时也。

第104章

虽然萧宪用“在朝暮”发了消息, 但却不知道后续如何。

而在次日,皇太后也终于跟袁侍郎见了面儿, 只是为保万全, 双方仍是隔着宫门的。

太后先是故作不知的, 只询问袁侍郎如今的情形到底是怎么回事。

袁侍郎的演技也很不差, 却流露出百般委屈的口吻, 只说自己是如何的逼于无奈,且如今李衾不在京中,兵部群龙无首, 在这个危难之时, 自然得有人挺身而出, 为了朝廷稳固,江山社稷不要落入来历不明的人手里……等话。

他说的倒是动听, 各种冠冕堂皇的理由,但其实都是为他一己之私罢了。

只是没有人是傻子, 若不是隔着门扇,太后脸上的怒色就藏不住了。

她本是为了拖延时间才勉强跟袁侍郎商谈的, 已经是屈尊降贵了,这人居然还是这样吃了秤砣铁了心, 简直冥顽不灵。

太后几度隐忍镇定, 才终于温声道:“你的意思本宫已经知道了, 本宫也很知道你的贤良忠君之心,然而闹得现在这种地步,让京城内的百姓都惶然不安, 外头的人也不知发生何事,又岂是众人所愿的?不成个体统,倒不如尽快调动兵马安抚军民,不要如此轻举妄动满城风雨的。横竖什么事情有本宫在,只安安稳稳地商议着办就罢了。”

袁侍郎想了一想,笑道:“娘娘是袁家的倚仗,我自然也从来都心存敬畏,娘娘说什么就是什么,从不敢任何违拗,只是这件事情非比寻常,且又有人说,娘娘身边儿有些奸佞之徒,臣只怕娘娘听信了他们的话……就听不进我等的清醒好话了,比如那镇远侯的事情,就甚是离奇了,娘娘仔细想想是不是这个道理?”

皇太后听到这里,就知道袁侍郎是想要自己表态。

袁嘉无非是想要太后否认李持酒是皇室血脉,自然也可以为他自个儿之后的图谋不轨铺路。

毕竟杨瑞死了,群龙无首,这会儿才好趁乱谋夺篡位等等,若是有了个太后太妃都认可、且群臣也信服的正统继位之人出现,自然隔着一层不好行事了。

且袁侍郎发兵的理由之一就是——皇帝不明不白的驾崩,镇远侯又不明不白的要继位。

其实若不是宫内的这些文武大臣们目睹了杨瑞驾崩,太妃奉旨,以及高公公,皇太后,萧宪宋玉溪等人的背书,他们也是不肯相信这样故事的,何况是那些不明就里的宫外之人。

袁侍郎就是捏住这点,打定主意要否认镇远侯是皇嗣血脉,另外他更想得到皇太后对自己的首肯。

毕竟若太后愿意放弃镇远侯跟自己一条心,那当然就是里应外合,无往不利了。

太后因为身份地位最为尊崇,向来对底下众人都颐指气使,不屑一顾的。

袁侍郎虽是母族的人,可毕竟是小辈儿,又是太后一力提拔上来的,所以袁嘉从来在太后跟前也都战战兢兢,毕恭毕敬。

如今竟公然露出了獠牙,太后哪里忍得了,一怒之下喝道:“你还不住口,你指的奸佞之徒是谁?”

外间袁侍郎顿了顿,叹道:“看样子太后果然不把我的话放在心上,定是给那些人蒙蔽了。”

皇太后听他仍假惺惺的,越发的怒不可遏,道:“袁嘉,本宫跟你好言好语说了这许久,无非是为了袁氏一族以及你的性命着想,你可不要糊涂!你可知你这样做,乃是不忠不义,是谋逆大罪要诛九族的?你自己活腻烦也就罢了,连带整个袁家都要给你害绝了!”

袁嘉心中却笃定:只要他打开宫门,登上皇位,天下都是他的,何况袁家。

当即笑道:“我知道会给太后责骂,但是为了朝廷,也为了还在南边儿的李尚书大人,我只能如此,就算姑且担了骂名也认了。太后既然不理解我,那也没有必要再说下去,之前萧尚书大人跟我说,要回头和太后太妃、以及各位大人商议,太后如此相待,恐怕是并没有认真在考虑此事,若是这样,我恐怕只能下令让士兵攻打宫门了,到时候若是惊吓到太后跟宫内各位娘娘,那就实在对不住了。”

太后给他气的浑身发抖:“你、你这混账东西,是咬定不回头了?”

袁侍郎道:“还请太后见谅。太后先请回宫歇息罢,对了,虽然太后误解了我,但我仍是以大局为重,就定为三天吧,三天之中若还不肯将宫门打开,那我也不能再妇人之仁,只能下令了。”

太后道:“袁嘉,你这样必成千古罪人,本宫真是后悔……”

袁侍郎不等她说完便道:“太后身份尊贵,何必宫门口如此失态呢?我另外还有军机要理,就先告退了。”

说着就听到马蹄声响,有人道:“大人慢走。”

皇太后气的倒退两步,幸而身边的嬷嬷急忙扶住了。

往永福宫而回的路上,太后人在凤辇之上,心里的气直往上撞,咬牙说道:“这个畜生,之前在本宫跟前总是唯唯诺诺小心翼翼的,竟没看出来他这样狼子野心胆大包天。”

嬷嬷安抚道:“娘娘不要生气,如今倒要想想后面该怎么做才好。”

皇太后正在气头上,听了这句才回过神来,她答应了魏中书萧宪等人去拖住时间的,没想到反而让袁嘉只给了三天的时间,若三天到了岂不是要大乱。

她一时皱眉,有些后悔自己刚才没有按捺住脾气,可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且以太后的性情跟身份,好言好语的敷衍已经是最大的退让,是绝不会低声下气的去求袁嘉的。

太后拧眉想了片刻,忽然想到了丽太妃,若是这会儿跟她商议商议,不知她是否会有什么法子。

“去翊坤宫……”

才脱口而出,太后突然想起来,之前翊坤宫的人早就来报过,说是丽太妃痛悼皇帝,伤心过度之下竟身故了。

此刻太后想起这件事,意识到丽太妃已经死了,心头竟然一凉。

同为后宫妃嫔,从最开始太后就一直跟丽太妃不对付,起初是因为后宫妃嫔们之间因为圣眷归谁而生出的天然敌视,然后是家族,到后来丽妃收了景王为义子,于是太后对她更加看不顺眼了。

两个人从头到尾竟没有过和和气气的时候,但是现在皇太后想起丽太妃来,才忽然发现,原来后宫中能跟自己商议事情的,赫然还只是太妃而已。

她意识到这个,人在高高的凤辇之上,一时竟有些窒息。

旁边的嬷嬷打量着太后的脸色:“娘娘……丽太妃那边儿才咽了气的,这会儿还是别过去了,娘娘这两天也极为操劳,不如还是先回宫歇息片刻,稍后还要应酬群臣呢。”

太后默然片刻,终于深吸一口气,道:“去翊坤宫。”

嬷嬷无奈,只得让抬辇的太监转道。

因为皇帝才出事,内侍司的人正着急各处的挂白布,翊坤宫这里也挂了雪白的绸子仪仗等,倒是不必格外再布置了。

翊坤宫的人见太后来到,急忙跪地迎接。

太后环顾这半是熟悉半是陌生的内殿,此刻仍是不太相信,一直到了里间,看到榻上躺着的那人。

当看见太妃雪白的脸色透着冰冷之意时,太后猛然一颤。

她竟不敢再往前了,只是站在原地瞧了丽太妃半晌,才终于道:“太妃是怎么去的。”

负责伺候的宫女太监自然都深记得萧宪的叮嘱,便道:“回、回太后话,娘娘是因为伤心过度才……才去了的。”

皇太后冷笑了声:“再敢说谎立刻拉出去打死!”

她跟丽太妃毕竟相处了这些年,两人又是对手,又如知己,她当然知道太妃的性子绝不是那种会伤心而绝的人。

宫女们虽惧怕萧宪,但见太后如此狠辣,哪里还敢隐瞒。当下便把太妃自己服毒的事情说了。

太后听完之后,想到之前丽太妃把杨瑞的遗诏送出来时候的神情举止,知道太妃当时只怕就心怀死志了。

先帝在的时候倒也罢了,毕竟杨瑞跟太妃没那么明目张胆,自打先帝去后,杨瑞就有些放诞不怕人了。

故而连皇太后也听说了那些怪异不伦的绯闻,只是没有目睹,只是半信半疑。

如今皇帝已死,丽太妃竟也去了,何况她临死且做了一件好事……这些昔日旧事也不必再提,也不必再究。

半晌,太后似冷似叹的一笑,道:“罢了,这样也好,她也……好歹也算是死得其所吧。”

感慨了这句,太后不再靠前,只缓缓地转身出了翊坤宫。

袁嘉给的三天之约,萧宪跟魏中书那些朝臣们也都知道了。

其实这对萧宪而言算不得是什么意外的消息,三天也还好说,总有一点儿缓冲的时间。

这还是袁侍郎自个儿仗着宫外无人可以跟他相抗,并无其他威胁,所以才放心大胆、故意的要逼宫内的众人彻底投降。

事实上大概袁嘉也早料到了,其实就算时间一长,宫内也是支撑不住的。

毕竟宫中这么多人,每天都要吃喝,平日里自然有专门的供给补充源源不断的送到府库中去,如今宫门关了,外头的补给无法送到宫中,里间的人却是一天不吃饭都不行的,这样下来,又能支撑多久?只怕不用发兵争斗,里头就乱败了。

所以他才这样有恃无恐。

萧宪自然也明知这点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