显赫一时的权勋豪贵,转眼落得家破人亡收场,过去车水马龙的魏国公府门前,而今便是有人不得不经过都不敢窥望停留了。
获斩之前,郑秀让梁师砦转告兰庭,他想与兰庭一见。
梁师砦把郑秀恨得咬牙切齿——因为他唯一的女婿申长英竟然也被牵涉进这桩逆案,虽说因为太子求情,他的女儿及外孙幸免诛连,不过外孙的前途可算是毁了,日后哪里还有希望选入锦衣卫?女儿也将为申长英守寡,余生也就落得个平安罢了,这些全拜郑秀所赐,所以梁师砦根本不愿替郑秀跑这一趟腿。
“梁指使,申长英之所以投诚听我示令,无非是因你们父女两个将他逼得太紧,他原本也并非淡泊名利的人,可如果一直受你提携平步青云,便是有朝一日成了锦衣卫的长首,不还是得对你们父女二人俯首贴耳?申长英的家族再落魄,他毕竟也是勋贵之后,不肯受人诽议是靠着岳家和妇人发达,才生了另寻出路的野心。我这番话,梁指使可以笔录,郑秀也愿意画押,这便是郑秀的罪供了,梁指使靠着这纸罪供,自然能够争获首功,说不定太子一高兴,日后对梁指使的外孙还愿意加以重用呢,而郑秀的条件,无非是在临死之前,请托梁指使置菜置酒,代邀赵都御一见而已,这笔交易划不划算,梁指使可得三思啊。”
梁师砦居然被郑秀给说服了。
当然他可不能主导兰庭的意愿,为了达成这笔交易甚至还自己想了一出劝言,用以说服兰庭:“皇上虽然已有裁夺,不过赵都御乃都察院长首,此时仍然未免于沽水逆案的督办之权,便是答应了人犯郑秀往诏狱一见,也不算违触律法,且郑秀始终不认罪,虽说无碍结果,不过编撰史录时到底缺了此桩铁证,有了郑秀的罪供方才算作圆满,应当也为皇上及太子殿下乐见。”
兰庭其实根本不需梁师砦这番绞尽脑汁的说服,他也很乐意和郑
秀“话别”。
只是诏狱气浊,兰庭着实不愿在那里和郑秀共进断头餐,当他进入牢室后只是席地而坐罢了,那张草席,还是他特意嘱咐梁师砦准备了一张干干净净的。
郑秀身上的素衣并不显得如何的污垢,衿结系扣得十分整齐,但因他难免会受刑讯逼问,隐隐能看出渗透中衣的血迹,也不知他人在诏狱是怎么将一头黑发梳了个利落的发髻,又是问谁讨要了条发带束稳,身处囹圄尚且能够气定神闲,仿佛还是那个运筹帷幄的魏国公。
“在牢室侧外窥听的锦衣卫,有劳赵都御先让他们退避吧,否则赵都御这回便是空走一趟了,郑某别的本事或许不如赵都御,这灵敏的听觉尚且自信不输旁人,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这才是赵都御愿意来与郑某辞别的原因吧。”
郑秀像是知道兰庭的洁癖,并不劝饮劝食,他只是自斟自饮。
安排人窥听可不是兰庭的主张,不过他还有把握劝服梁师砦不用行此其实毫无必要之事。
待兰庭再度落座之后,郑秀又是微微一笑:“迳勿乃警慎之人,应当不会像那些人一样坚信这便是案情的全部吧,迳勿想知道什么?是否想让我实言相告。”郑秀微一倾身:“我辅佐之人根本不是八皇子,而是秦王,洛崆不过是为我所利用而已,总之我花耗多年心血,暗训一部私兵便是最后的杀手锏,太子与迳勿若不将秦王一网打尽,可得小心前功尽弃功亏一篑了。”
“郑公以为,庭当真不知郑公辅佐何人?郑公直至而今还在替秦王故布迷障,以为庭会因为郑公这番说法坚信郑公暗中保留的唯一势力会在关键时候助八皇子夺位,故而放松对秦王的警惕?”
听兰庭这样说,郑秀神色并未产生丝毫变化,仿佛已然达偿所愿,直到兰庭再道——
“贵妃腹中胎儿,是因与秦王通奸有孕吧?秦王趁贵妃吸食乌香神智昏聩之际引诱庶母与之行大违人伦之恶劣行迳,并用此为把柄要胁郑公助他夺位,又兼,暗助郑公与永嘉公主通奸,郑公若非是辅佐秦王,又能辅佐谁?”
他看着郑秀的手腕显然一颤,手中所执的一杯酒险些泼洒,兰庭知道这回他才是真正的摧毁了郑秀的意志。
“赵迳勿,你还真是一个合格的对手,郑秀败在你手中,还真是心服口服。”郑秀却很快稳住心神,一杯酒仰首饮尽,笑意竟然仍然未曾减褪。
他当然知道贵妃与秦王通奸之事兰庭并不打算直接揭曝,而两人这时的交谈也不可能落于隔墙有耳,所以郑秀还能够泰然处之。
“我今日来见郑公,无非是因郑公曾经屡次手软,并未对我实施毒手,另外我当然也极诧异,郑公对我屡屡网开一面究竟是因何故?”郑秀都不曾惊慌失措,兰庭便更加安之若素了。
“因为惺惺相惜啊。”郑秀又是一笑:“迳勿总不会当真认为秦王能够威胁得了郑某吧?”
“但郑公软肋受控助纣为虐本是事实。”
“我根本不信靠今上之所谓仁德,当真能够中兴盛世治理这个早已腐败混乱的天下海晏河清,皇上缺乏杀伐决断,也并没有哪位皇子足够担当此项重任,
秦姓社稷的出路在于君臣共治,如迳勿辅佐者秦询,他看似贤明,却根本不具备开国太祖能靠一人之力安治天下的能力!秦询或许相比今上不至于优柔寡断,但正因如此,当臣子之权威胁君王之令,一顶悖逆的帽子便足够铲除臣公,那么天下局势又当周而循环,九州朝野永无宁日。”
说到这里时,郑秀的笑意终于收敛,顿时转换为肃厉的气态。
笑的人是兰庭:“那么在郑公看来,如秦王般为谋权位不择手段的乱臣贼子,反而才为圣主贤君了?”
这当真是荒唐滑稽。
不过兰庭也终于明白了郑秀是怎么说服窦章这类从来不曾贪桩枉法的官员投诚,且死心踏地到了宁死不愿供认主谋的地步,无非便是利用君臣共治才为顺应大道这样的说辞。
说起来自从太祖立国,便决意罢除宰相执政的制度,把治政天下的大权牢牢掌控于君王之手,这当然是为了巩固君权,且太祖也的确做到了,不过文臣儒官当然会反对抵触君王大权独揽,更不说太祖、成祖之后,虽说建立了内阁,看似大学士成为事实上的宰相,然而内阁品职不高,在甚长一段时间甚至权限还不如皇帝身边的心腹太监,又的确宦官乱政,好些次都差点导致了亡国之忧。
像窦章这样的儒臣,他们并不知道秦王的恶劣行迳,他们甚至以为郑秀真正辅佐的人确为八皇子,让他们动心的不是财利,是功名,是君臣共治的权望,像这样的人往往会为了所谓的志向和抱负死而后已,暴露了自己,却甘愿力保郑秀不被连根拔除。
看什么人说什么话,郑秀的确擅长笼络人心。
“赵迳勿,秦询罹患狂躁之症,他嗜杀暴戾,一旦得位便会大开杀戒,他如合能获人心向服?届时文有轩翥堂,武有魏国府,只要你我倾力合作,大可行为废君另立之事!只要君臣共治之制为我等奠定,方有望实现中兴盛世海晏河清。”
“郑公这是君臣共治?这与谋朝篡位何异!身为臣子却胆敢行废立之事,与唐后宋前手掌兵权者便能坐拥天下何异?五代十国仅历百年,多少无辜百姓亡于战乱,民不聊生路有冻骨,何谈盛世泰平?更甚至于引夷族入侵,使汉人沦为亡奴!赵兰庭绝非愚忠愚孝者,却不能认同郑公为图私欲尚且粉饰逆骨的说辞。”
兰庭冷冷看着郑秀:“我辈眼中的事实是,郑公党徒为夺权位,不惜敌通夷寇,纵其对我百姓父老屡行烧杀劫掠之恶行,踩着无数冤魂与白骨,还敢称什么是为盛世泰平海晏河清?且在我看来,郑公眼见罪行即将暴露时,可再不情愿对在下手下留情,不也有你死我活的决意,郑公此时又何必虚伪套话?”
郑秀放声大笑,摇头又再摇头:“中兴盛世海晏河清,是我郑秀的抱负,倘若无我,我可不愿让他人得益!不过赵迳勿你说得不错,我的确不是以百姓为重,在我看来盛世从来都是强者的政绩,而要实现盛世必须得牺牲部份弱者,这天下,何曾有哪条政令是为万千臣民尽皆认同?黎民布衣,他们早已习惯了强权统治,只要有米入锅,有衣御寒,有房舍可挡风雨,他们便心满意足了,他们又哪里懂得什么叫做盛世之治,海晏河清呢?”
第767章 为谁而活
“在下一直认为,世间虽有尊卑之分,贵贱之别,但尊者当以德教而服卑下,贵者当以仁慈施庇贱弱,而非是自恃尊贵者罔顾卑贱性命,人无由己及人之心则难以称贵,君无庇护臣民之念而不配为君,郑公口口声声所称志向抱负,说到底还是一己贪欲野心而已,郑公,难道就从未设想沽水之伏若成,在下暂时为尔等瞒骗误从暴君,秦王可会认同你君臣共治的理念?他会否借在下之手,先行将郑公铲除?”
据春归转述那玉阳真君的话,时月回流之前,继临淄王等罪行败露之后,确然是兰庭又再发觉了蹊跷,察获郑秀及温骁等等,兰庭怀疑是秦王故意露出破绽借刀杀人不是没有道理,郑秀这人虽然谨慎,但他极有可能轻敌。
而且兰庭自认为自己还算一把利刃,杀伤力不弱,郑秀仓促之间无力招架才会一败涂地。
“愿赌服输,郑某可从不会以胜负为重,至少我为了自己的意愿付出了所有努力,纵便结果不尽如人意,也称不上遗憾了。”郑秀再斟一杯酒,又是仰首饮尽:“赵迳勿,很多事情我的确失算,否则也不至于沦落到现今的田地,不过有一件事,我可至今笃定,秦询啊,他分明确然对你的妻子顾氏很是爱慕,现下他当然不会逼迫你让妻,但日后他坐稳了皇位,成了这天下的霸主,他是否还会甘心退让呢?
秦询和你们不一样,他读圣贤书,学的是如何用圣贤书统领你们这些儒士,皇室中人,但凡对权位有所企图,追奉的都是君王霸道而并非所谓仁治德服,你就算从龙有功,但想必也明白为什么会有鸟尽弓藏兔死狗烹的典故,你真有自信能够全身而退且庇护妻室?”
“便是赵某因此不得善终,也绝不行为叛逆祸害黎民之事,郑公也不用再废口舌了,天下若为秦王所得,万千百姓皆有身死灭门之祸,赵兰庭虽无大志,但无论如何也不能助纣为虐。”兰庭起身,到底还是持酒:“郑赵两门,亲长间本有盟友之谊,郑公即将服罪,兰庭敬郑公此杯,就当以全两门故盟之谊吧。”
他饮酒,将空杯放回案上,离开时没有回头。
往诏狱外走的时候,途经一间囚室,兰庭敏锐的感应到两道怨毒的目光,他侧眼一看……呵,原来是温守初,但兰庭当然不会停下脚步和温守初进行毫无必要的口舌之争,他也没有兴趣对温守初这样的人落井下石。
不是因为他宽容,而是因为他对温守初的极度鄙视,他无法理解这样的人,因为爱慕某个女子却从来不思对女子感以真情,采用的却是将女子置于绝路凌辱霸占的恶劣行迳,这并不是爱慕,这只不过为了满足自己的占有欲。
他还经过了关押申文秀的囚牢,这回兰庭站住了步伐。
但他并没有说一个字。
申文秀没被处死,申适罪行虽重,申羿、申翃虽然也为帮凶,不过申文秀却并不知情父祖的罪行,他不是全然无辜,但也罪不及死,只是流放铁岭卫充军,兰庭并不能肯定申文秀是否能够挨过那多刑苦,但他能肯定的是,申文秀绝对不会因为被虐折而死于充军途中,除非他执意自寻短见。
申文秀也认出了兰庭,但他飞快避开目光,呆滞的视线盯着囚室内侧斑驳的灰墙,突然狠狠将额头撞上灰墙去。
“文秀你这是干什么。”阻止他的是父亲申翃。
没错,申翃同样被押赴京城,因为已经招供,这时也不再把他单独关押,和申文秀关在了一间囚牢里,他的长子申文杰已经畏罪自尽了,申翃当然明白申文秀活着出狱,即便是充军,还有可能侥幸盼得大赦的一日,纵便此生不可能再为官,但文秀毕竟是有才华的儒士,尚有可能培养子侄再经科举考取功名。
能活一个是一个,活着总归还有希望的。
“为什么,为什么父亲要害顾世叔,为什么当初不阻止伯父的罪行?为什么父亲如此愚孝一味屈从祖父和伯父,为什么父亲要加害顾公,父亲从小教育儿子要忠于君国社稷,结果呢,父亲就是这么为儿子表率么?”申文秀掩面痛哭。
要是他的父祖不曾心存恶意该多么好?他就能顺理成章迎娶心上人为妻,他也能和赵兰庭一样,全心全意的对待自己的妻子,靠十年寒
窗苦读的才学,争取一代名臣的荣誉,他原本可以活在阳光之下,为什么要被家人拖进这暗无天日的牢狱里!
申翃无言以对。
他挣扎过,但到底屈服于血缘亲情,他怎么能够将敬爱的父兄亲手送入死狱,当年他唯一能做的事,无非给同窗知己争取一线生机,但事隔多年,他仍然良心不安,而如今终于迎来了孽报。
“秀儿,我知道你恨为父懦弱,是为父对不住你,我也知道你这些年心结所在,可你和顾家女儿根本没有那缘份,当初我看见顾家女儿的眼睛,就知道她是个性情刚毅的孩子,她心里一但产生怀疑就不会放弃追察,你问问你自己如果当初真让你娶了顾女儿,现今成这情势,你如何自处,她又将如何自处?你如今,也是为人夫为人父,你也是你妻儿的唯一依靠了,所以无论多么怨愤,无论多么悲郁,你要活下去,你从今不再是为自己活了。”
“从今?我什么时候为自己活过!”申文秀喃喃的哭诉。
春归听了兰庭与郑秀的一番谈话,同样完全无法理解郑秀的心态:“他择中秦王,只因为秦王根本不是个人?这么恶毒的东西有朝一日位登九五,废立起来相当容易?”
“大抵吧。”兰庭苦笑:“时月回流前,我犯下谋弑君王这样的谋逆大罪,轩翥堂等族人甚至未被诛连处以极刑,就可见那暴君殒命有多么的大快人心了。”
但兰庭这话可不是认同郑秀的想法,他只是想这世间也许不少人都有疯魔的暗因,像秦王是受到了虐折只能以加倍虐折他人才能获得满足,郑秀呢,他是想完全摆脱礼法德教的压迫,他心里没有善恶也不存在准则,他痛恨的也许就是局限,可无论什么人,都不可能毫无局限的为所欲为。
“有劳辉辉遣人,往息生馆收拾安排一处客院。”兰庭忽然道。
“可是有贵客将至?”春归问。
“这不难猜,辉辉可能猜到是哪位贵客?”
“莫非凤翁、凤妪两位?”
兰庭笑了,他拉着春归的手,将人牵进了怀里。
第768章 刑场殉情
弘复十二年,肃杀之季终至。
宣武门炮响轰鸣声声,而菜市口早已挤满了前来围观处刑的民众,刑场内外一片喧哗。
有小儿已为炮响吓得哭啼,自己捂紧了耳朵趴在父亲肩头眼泪汪汪,孩子或许不大懂得何为罪恶何为生死,但他们似对凄怆有天生敏锐的感应,在他们清澈的眼睛看来,此时的一片热闹定然不是因为喜庆之事。
有锦衣贵族,他们是奉令前来观刑,他们有的曾与郑秀酒肉之交,一度推杯换盏友如莫逆,此时他们都在庆幸还好只是酒肉之交,庆幸他们并没资格赢得郑秀青睐,加入郑门为首的一系阵营,而今他们才没有陪着郑秀跪在刑场上,等着铡刀落下身首异处的时刻。
也有文士儒生,他们保持着这一阶层仿佛特有的热血,往往会高声怒斥此时刑场上这些从来不把君国社稷放在眼里的罪徒,他们骂起人来引经据典抑扬顿挫,他们有的人或许会在次届的殿试上金榜题名,跻身官场这条锦绣前程,不知有的人是否会渐渐忘了今日斥控他人的怒言,逐渐变成自己曾经憎恨的模样,有朝一日也会受此五花大绑,膝跪在刑场上受千夫所指。
更多的还是平民百姓,很多的人直到此时还不敢置信面前膝跪着这些人,曾经光鲜亮丽金尊玉贵,转眼间竟然就家破人亡身败名裂,他们想会不会发生说书人往往讲述的场景,在铡刀即将落下那一刻突然有御使快马赶来高喊着“刀下留人”,囚衣便被扒下,转而又换上了华衣锦服,在布衣百姓看来律法无非帝王喜怒,罪与不罪总之都靠天子一人裁定。
刑场内外,也往往混杂着女子前来观刑。
只她们原本就是更小的一类群体,又几乎不见高门贵妇。
但今日春归在。
她身边有兰庭相陪,所以轻易获得了相较而言算是“清静”的地势,也不过是不受人群拥挤,这时她忽然想起了入京的那天,经过宣武门时正巧听见午炮轰鸣,那时她还自嘲是宣武门给她的一记下马威,那时她没想到有朝一日自己会来观刑。
血腥的场面,对她没有任何吸引力。
但她今日一定要来,是因为害死她外祖父和舅舅的凶徒们,终于要为昔日的恶行付出代价。
她稍稍拨开帏纱,好让视线更加清晰的锁定那些罪徒。
跪在正中的人,当为郑秀了,老实说他看起来并不显得狼狈,安安静静跪在那里,极其坦然的等待命运的终场,春归又看见了温守初,但她现在已经不觉得那张面容有多可恨了,大抵是因为在眼下现刻的人生,温守初一直没来得及伤害她及她珍爱的所有人,这当然是值得欢欣鼓舞的,春归可不乐意和这个人发生任何纠集。
她突然又听见了一声哽咽。
是女子的哽咽,引得春归转过头去,在她左近稍后侧,是永嘉公主。
换好丧服的永嘉公主。
变故便发生在这一刻,当炮响的轰鸣终于停歇,当监斩的刑官终于拈出决签准备掷地,没有御使策马飞奔
而来高喊着“刀下留人”,只有一身丧服的弱女子冲出人群,护卫们下意识间便欲阻挡,却被永嘉怒目瞪视着娇叱:“滚开!”
刑官认出了永嘉公主。
连忙上前,一记揖礼,但十分为难:“公主殿下,法令在上,臣劝请殿下勿莫擅闯刑场阻止行刑。”
“我无非是有几句决别之言,想与外子当面说清。”永嘉公主脊梁笔挺,素白的一件斗篷衬得她半张侧面冷如霜雪,她相比数月之前已经瘦得脱形,面颊尖利有若刀锋,可一眼能见突起的小腹,像一个莫大的威胁般,让刑官到底不敢强行阻拦。
永嘉一直行至郑衡面前。
但春归知道这位公主想要与之决别的人,断然不是郑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