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庭已经厌恶得深深蹙起了眉头:“凭李娘子的头脑,我还真看不上。”
李琬琰:……
“至于人品,就更加毫无可取之处了,是我说得还不够清楚?我是因为内子心怀不忍,才愿意给李娘子一条生路,又或许你更加愿意留在江家?好吧,那我也不妨坦言,江琛很快就要获斩身死,抄没家产满门流放,你真要和他们共走这条绝路?”
李琬琰:!!!
她好像完全不用怀疑赵大爷的警告。
可为什么她就只有再回铁岭卫唯一选择?
“妹夫施恩,容我留在京都……”
“我可不是李娘子的妹夫,再者说让你留在京城,距离太近,我与内子都会觉得不甚愉快,铁岭卫是李娘子熟悉之地,若非家族遇赦,李娘子也只能在铁岭卫消耗余生,李娘子既然已与家族绝裂,那就不应再享家族益处了,回去铁岭卫,不用劳作之苦,也能衣食无忧,李娘子还有什么不满足?”
人心不足蛇吞相,这都是你应得的。
兰庭起身离去:“长路漫漫,也足够李娘子深思熟虑了。”
第696章 清理门户
当将李琬琰送上归途,兰庭去了魏国公府拜访。
没有受到任何阻碍便直接被请进了郑秀的书房。
“别来无恙啊,副使大人。”郑秀并不曾起身相迎,他歪靠在一张罗汗床上,雪白的罗祙,和鲜红的袍裾形成极具冲突的对比。
“兰庭今日来,是多谢魏国公数回手下留情。”
郑秀听闻这话也不掩饰:“那是,要不是我出手相救,野狼岭前,赵副使伉俪可都会为而今的太子殿下陪葬了。”
“既为宿敌,兰庭着实不解魏国公为何网开一面?”
“当然是,惜才。”郑秀这才垂足而坐,这样的天气,他却只踩着一双木屐,可大袖长袍,雪白罗祙,及那简朴的木屐竟然也能相得益彰。
“不过迳勿却一点都不领受郑某的美意啊,下手半分不留情面,郑某好容易布下的两着妙棋,居然都被连根拔除,窦章也就罢了,楚楚可是我在江南一员大将,迳勿当真是……无情无义得很。”
这样的坦言无讳,不得不说还是出乎了兰庭的意料。
“魏国公辅佐者真是八皇子?”
“当然不是,是秦王。”郑秀露齿一笑:“我说什么,迳勿就相信么?”
“信。”
两人无声对视良久,郑秀才收了牙齿:“这真是,搞得我都不好再假话相瞒了,又不能用实话告之……不如迳勿还是言归正题,说说今日来意吧。”
“江琛。”兰庭直言一个名姓。
“迳勿要收拾江家,应当不难吧?”
“让魏国公动手,不是更加省力么?”
“那么迳勿给我什么好处呢?”
“没有好处,只问魏国公愿不愿代劳?”
郑秀把兰庭盯了一阵,才道:“我知道了,如果迳勿自己动手,必定会牵连上我吧?看来也只能我自己清理门户了。”
“告辞。”兰庭干脆了当举揖,后去。
郑秀踩着木屐,绕过屏挡,看向自己正在专心致志发愣的长子:“还没回魂呢?”
郑世子方才如梦初醒,连忙起身,但仍是一脸的困惑:“赵
兰庭这是……已经得知窦章、楚楚乃我们指使?”
“还不傻。”郑秀又踩着木屐回到外堂,往罗汗床上一倒:“窦章、楚楚尽管口硬,华霄霁却一定会供出我来,纵然只凭他的口供无法定我罪凿,但事实如何赵迳勿一定心知肚明了,若他直到这时还糊里糊涂,我岂不是看走了眼?连这也能看走眼……我还是隐退罢休,把这家主之位拱手相让给好了。”
当爹的一派玩世不恭的姿态口吻,当儿子的却惶恐不安,愧窘得结结巴巴手足无措。
“坐下来,别跟我眼前晃颤了。”郑秀抬手捏了捏眉心。
郑世子找了一张玫瑰椅坐得端方笔直,好半天才稳定好情绪:“衡愚钝,不解父亲何故受胁于赵兰庭。”
“当江琛当真向我投诚折腰?他唯一让我还肯正眼相看的无非是那满腹野心而已,可江琛着实自作聪明,当我没看出他只不过是想利用我,助他江家复起,他以为废妃江氏虽死,只要十皇子还在他就仍有权倾朝野的机会,而我,在他眼里就是助他逐兔的走狗,用来射鸟的良弓。
他和沈皇后在筹划的事我一清二楚,看似无论成败都不会牵连我郑氏一门,只一但败露,江琛务必会把我供出以求活命,而我为防他狗急跳墙,那时也只能想方设法保他不死。”郑秀唇角斜倾,笑意悬危:“可是江琛啊,自以为算无遗策,却不料他的那些阴谋诡计,早为赵迳勿所察。”
所以,江琛必败。
“既然如此,赵兰庭何故一定要让父亲动手呢?难道他就不想……一箭双雕?李志唯乃赵兰庭外岳,那父子三人的死仇,赵兰庭不可能不报。”郑衡越发的困惑了。
“江琛牵连不上我,赵迳勿心知肚明,至多不过只是,让皇上对我心生些微疑虑而已。但若由他出手,毕竟沈皇后是江琛同谋,迳勿生母朱氏之死,沈皇后又可谓元凶,而今赵迳勿行事,更多顾忌,他是不愿将太子牵连进这桩事故,太子才得储位,便涉风波,这更会触及龙之逆鳞,那便是阖墙之乱、手足相残。
但这事由我出手,便是郑氏一门有意臣服帝令,借这事故向东宫示诚,正合皇上意愿,可谓两其美
。当然,赵迳勿明知我不会偃旗息鼓,他也未必乐见我偃旗息鼓,我若当真臣服于东宫,他可就再也无望将我绳之以法,为他的外岳妻舅报仇血恨了。”
郑衡这才有了一些头绪。
但更多的还是疑惑:“这样说来,我郑氏一门与赵兰庭绝无化干戈为玉帛的可能,父亲为何一再姑息手软?”
“因为我真正想要做成的事,少不了赵迳勿。”郑秀微眯着眼,两手交叠于颅后:“没有化干戈为玉帛可能么?那可未必,纵然没有……”
将来庙堂可以没有郑秀,但不能没有赵兰庭。
娇杏是跟着郑衡离开了书房,因为书房里魏国公话说半句后竟然睡着了,她继续留在那里窥闻也不再有任何意义,她倒也想过要回一趟太师府把这日发生的事告诉春归,但又觉得兰庭不会相瞒春归,她再去复述一遍着实是多此一举,娇杏认为就这一点而言,她应当比曾经的魂婢渠出与春归更加心有灵犀。
与其将一来一往浪费在途中,不如紧盯魏国公府,或许才不至于遗漏关键信息。
但让娇杏失望的是郑衡也并没有和任何人再商量阴谋诡计,竟然亲自陪着嫡女郑双巧描帖,后又指点女儿棋弈,下昼还带着女儿往花园里垂钓,大半日都耽于天伦之乐。
郑姑娘像是刚着了一场寒凉,小疾初愈,虽说是被父亲陪伴了大半日,欢喜之余,却仍有几分愁郁。
娇杏听她对乳母说:“我挂念阿弟,这时身体已经康复,阿娘应当……会允许我去见阿弟了吧?”
“姑娘还是莫要去公主跟前讨嫌了,若触怒公主……姑娘又得挨骂受罚。”
“阿娘为何厌烦我?乳母,可是巧儿哪里做得不好?”
“不是姑娘的错。”乳母叹了声气,却到底不敢议论永嘉公主的是非:“好在有世子爷爱惜姑娘呢,老奴看着,世子爷对待家里的少爷们,都不及对待姑娘慈爱耐心,世子爷不也说了姑娘不必在意公主,姑娘便听世子爷的话吧。”
娇杏默默地想:看来,永嘉公主对待她亲生的长女确然凉薄,又和郑世子之间……这算哪门子的恩爱和谐,夫妻两个俨然陌路人。
第697章 大员之路
兰庭这两日忙忙碌碌,果然无一件隐瞒春归。
“李大娘子的事,迳勿竟也代劳了?”春归倒没想到赵大爷这回出手如此迅猛/干脆。
“她要不姓李,我就由得她身败名裂去,不过到底是大舅母亲生的女儿,且这件事说到底要不是老太太在后推波助澜煽风点火,李氏也不至于如此丧心病狂,我出面,彻底断了她的念想,这件事才能真正平息。”
“就是还得废些心思安顿好她的居食。”春归其实也为怎么善后伤了一段时间的脑筋,不是没想过铁岭卫,但铁岭卫距离京城着实太远,又是苦寒之地,她可没有能力在那地方给李琬琰找个安身之地,还不能让李琬琰缺衣短食。
“这件事其实是在汾阳时,我与大表哥商量好的。”兰庭道:“李氏虽执意与家人绝裂,不过大表哥到底还是顾及手足之情,从前他们在铁岭卫除了马家之外,倒也还有几户交好的友朋,可以拜托友朋照管,我所作的也无非安排人手途中护侍,待抵铁岭卫,告嘱当地官吏不可再让李氏脱籍出行而已。”
春归外祖父一家虽然获得赦免,受允可归原籍,不过李琬琰却是出嫁之女,所以她的户籍仍在铁岭卫,后来她虽与马家和离,但因与家人闹翻,大舅母和李牧也没有替她将户籍迁回汾阳的想法,这时李琬琰被送返铁岭卫,兰庭又遣人专程叮嘱了地方官吏,李琬琰做为独居的妇人,日后再也无望开具过所脱籍远游了。
她只能留在铁岭卫。
“大舅母也是被她伤够了心,如此也好罢,虽然分隔两地,但也知道她衣食无忧尚有栖居之所,只要不再有妄想,这一生也未必不能安宁,她的一双子女又都在铁岭卫,她要真有了悔意,愿意弥补,过些年膝下也不是没有子女敬奉。”
春归虽然看不上李琬琰的品性,但和兰庭一样,对马伯硕的品性却十分信得过,这桩姻缘虽被李琬琰自己折腾得劳燕纷飞,马伯硕固然对李氏死了心,倒也不至于衔恨,两人即便不能再续前缘,马家应当不会阻止李琬琰见她一双子女,李琬琰要真有悔改之意,弥补子女施以慈爱,将来有子女敬奉,还不算孑然孤独众叛亲离。
当然,有没有这样的造化,全在李琬琰自己。
春归也就彻底把这件事抛之脑后了。
“迳勿沐假只到今日,明日便将归值了吧?”
“是,明日开始,怕又得有一段时间不得清闲了。”
“不得清闲那是当然,我只关心迳勿这监察副使的差遣当奉旨返京时便已算交卸,而今又是炙手可热的东宫近臣,皇上应该会给些切实的好处,怕是要升官了吧?”春归调侃兰庭。
“升官不升官,总之明日便见分晓了,我倒不想升官呢,横竖也不靠那点当官的奉禄养家糊口。”兰庭调侃现行的薪俸制。
说起来本朝官员的俸禄相比历朝历代也着实算是创下了“新低”,这大抵也是从太祖时就严禁贪墨,但纵然有剥皮揎草的酷刑为警,贪腐竟仍屡禁不绝的其中一个原因,真正清廉的官员务必付出惨痛的代价——曾有一位知州,他是出身贫微,原本一家唯有老母亲和他夫妻三口人,未考取功名之前,靠着节俭尚能糊口,一朝入仕为官,虽有了朝廷薪俸,却必须承担朝廷拨调的官奴之衣着口粮,日子越发过得捉襟见肘,后来妻子生了一子一女,女儿竟然饿死,妻子也因患
疾无药请医病故。
两袖清风的官员气节,有时确然要以牺牲妻儿家人作为代价。
尤其那些出身寒微的官员,坚守气节更加不易。
而如轩翥堂这样的门第,既有子弟读书仕进,族中还有擅长经营家业者提供牢靠的经济保障,所以不需贪腐亦能锦衣玉食者,着实不占多数。
兰庭其实并不主张高官厚禄,但认为朝廷保障官员基本供需大有必要。
君国实则早非建国之初,国库并不缺粮缺钱,更皇族早就无视太祖制定的祖制,不知哪年哪月就开始了挥霍无度、穷奢极侈。弘复帝前,连宫里稍微得脸的宦官内臣,名下都有良田无数豪宅若干,只不过就不需说什么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了,连多少克己守法的官员,甚至都一直挣扎于贫困饥寒。
朝廷奉禄既然微薄,那就不能要求官员们必须维持官威养活官奴仆婢,这不是逼着官员贪腐么?
改革时弊,仅只是纠察贪墨远不足够,必须从制度上切实的加以改革。
这是一目了然之事,奈何施行起来却难上加难,为何这么艰难险阻,有的矛盾和因由连兰庭也一时没有头绪。
而对于升官一事,他也的确不抱多大愿望,而今他才是及冠之岁,便已为众所周知的东宫近臣,风头已经够大了,必须是那棵木秀于林,但有狂风暴雨,便以他为目标,如若可以选择的话,兰庭着实不愿这样的招风,不过他也知道这没法让他选择。
他的出身注定不能走幕僚之途,想要实现抱负就必须领衔浪尖。
结果新的任命,是都察院右都御史。
一跃而为正二品的朝堂大员。
很巧合,这下子兰庭和有长治公美誉的鲍文翰,成为了分庭抗礼的关系。
要说来都察院自设立至今,制度上虽然一直由左右都御史领衔,互为制衡,不过早在成祖时起,右都御史便已为地方巡府兼授,也就是说都察院长首之职实际掌握于左都御史手中,到弘复一朝,右都御史甚至一度空缺,而今破格新授,竟打破陈例此一职务需为三十岁上经验老道者所领,恐怕连鲍文翰自己也绝没想到他竟然会被一个二十出头的小年轻“制衡”。
更关键的是,兰庭及冠之岁便能官至二品,将来若然不遭贬黜,必然唯有入阁拜相才能称作升迁。
尽管本朝,曾有多个君王任人唯亲,但如此年轻而身及高位者,也唯有兰庭一例了。
这一授职可谓出乎所有人意料,包括许晋和沈决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