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又如何?”程瑜皱着眉头。
“可以利用时机,逼得令祖父迎回令内,将出妻这事作罢。”薛秋白几乎咬着程瑜的耳朵好番窃窃私语。
与此同时,易夫人正冲春归唉声叹气:“谢家也真够懦弱,这么好的一个时机,英国公府忌惮舆论谴责,他们若是出面替四娘讨回公允,英国公必定只能退让,可恨的是谢家就是桶烂泥,到眼下竟然还在犹豫,说什么这样逼迫程家,转头四娘在英国公府恐怕更加无法立足,他们难下决断,光指望着晋国公府能替四娘出头,可四娘毕竟不姓董,谢家不出面,我们有什么立场替四娘相争?!”
“那程三郎的意思呢?”
“倒有几分硬骨头,说是宁肯被除族也不愿出妻,若被除族,一家四口干脆远走高飞,这样也算活得个自在安宁。”
“这样我就放心了。”春归才肯把老太太的盘算告诉易夫人,一番“实不相瞒”的细述。
易夫人被太师府老太太的话逗得忍俊不住:“你们家老太太是真糊涂,安陆侯却是利欲熏心,偏一门的男人都没本事,尽指望着靠女子争求利益,惠妃是个什么心思,明眼人有谁不知?只怕连皇上都心中有数,说是对惠妃如何宠爱,可一点没有重用安陆侯府的意思,太孙再怎么荒唐,毕竟是皇长孙,故太子的唯一血脉,皇上不愿废储,才一直打压着万家、江家几门贵戚。”
“夫人可听说了陶家姑娘已被圣慈太后定为周王才人?”春归今日来,主要是想提这一件事。
“张太后和皇后娘娘一直提防着周王,陶姑娘恐怕是两位安插的眼线吧,不过这事,我倒不觉得要紧,横竖……我也只望着周王今后做个闲散亲王,明儿也能安稳渡日。”
易夫人直到现在还没看透周王的野心,春归暗暗叹一口气。
还不到时机,提醒易夫人防范陶姑娘的事还得等上一阵儿。
第329章 蒋氏受气
“咣当”一声重响,婢女捂着面颊跌倒在地,被她撞倒的还有一个半人高的粉彩花樽。
蒋氏心疼得倒吸了一口凉气,恨不能把手指头戳进婢女的脑门,如果不是担心再走近些自己会踩到碎瓷片伤了脚底的话。
却还是恨声叫骂道:“养你这样的蠢货有什么用,真是白长着一双眼睛,我看不如剜出来喂狗!”骂得这样狠毒还觉不解气,扯着嗓门直喊道:“用针把她的眼睛扎瞎了,再喊牙婆来卖去妓院!”
却被身边仆妇连声的劝阻:“夫人糊涂了不成,这节骨眼上,多少人的眼睛可都盯着国公府呢,怎敢再虐打奴婢引起诽议……”连拖带搡地把那婢女往外推:“夫人这说的是气话,你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去就是,仔细管好你的舌头,否则诬陷主家可得送官法办,还没人胆敢议论国公府苛薄。”
“这是怎么说,程玞那孽障作的恶,我却连个婢女都打罚不得了?”蒋夫人气得捶胸顿足:“这贱婢胆敢伙同外人骗诈主家银钱,罪大恶极,我如何打罚不得?!”
仆妇:……
夫人这还真是强辞夺理,明明是她自己个儿这几日兴灾乐祸之余,又心生无限期待,巴不得珠大奶奶胎里怀的是个女孩儿,又盼望着珠大爷因着大太太和七爷的事,又惊又急病情加重一命呜呼,要么爵位干脆给了二房,要么三爷、八爷里挑一个过继给大房,总之是希望二房得益。
也是那丫鬟上赶着卖乖,也不知她从哪里听说了姜熊之所以出首是听信了莫问道长的解厄之法,又果然还能保全一条性命,只不过一家被没为官奴永不得赎籍而已,总之丫鬟是为了讨好二夫人才出谋划策,把莫问道长吹捧得像活神仙一般,怂恿着二夫人请莫问道长卜卦。
怎知夫人出了重金,那道长却卜出夫人会不得善终,还拒绝替夫人解厄,就更不说应承下魇害珠大爷夫妇了,夫人拿莫问道长无可奈何,一腔怒火只好发在这倒霉丫鬟头上。
可要说这丫鬟伙同外人骗诈夫人的钱财,那可是万万不能够的。
要说来也的确邪性,夫人前头才得了个“不得善终”的卦卜,转头竟真遭遇了一件恼火事。也不知外头是何人造谣,说夫人竟然为了谋夺爵位,听信了东风馆那个什么木末姑娘的撺掇,原本儿打算着纳了木末姑娘为三爷的妾室,好借木末身后那些权贵的人势得利,没想到三爷不答应,夫人恼羞成怒迁怒三奶奶,撺掇着老爷逼令三爷出妻!
谣言传得有鼻子有眼的,竟说那妓子还特意请了三爷去东风馆,当着好些个世家子弟的面,说什么三奶奶是庸脂俗粉,根本不配为三爷正妻,只有她这样交游广阔的女子,才能助着三爷前途似锦,结果被三爷当面奚落不说,那妓子恼羞成怒之下还四处宣扬三爷无才无德不识抬举!
长房惹出的风波还没平息,这下子可好,二房竟然又闹出丑闻,如今市井街坊可都在笑话二夫人荒唐无耻,为了贪夺权位,竟和妓子串通非要把明媒正娶的儿媳休弃,国公爷和老夫人气急败坏不说,甚至连二夫
人的娘家人也来怪罪,埋怨二夫人行事也太不知分寸,居然连娘家人都听信了那些风言风语。
也难怪二夫人会发这么大的火了。
但仆妇想着国公爷的指令,这时也只能硬着头皮劝解主母:“夫人再是不喜三奶奶,可国公爷既然发了话,夫人也不得不听从,还当忍一时之气,先去谢家赔个不是,解释清楚传言非实,把三奶奶先接回来,谢家帮着夫人一同澄清,才好平息外头的传言,等这段风波过去了,国公爷再不理论这一件事,夫人不怕没有解气的时候,说到底,三奶奶是儿媳,夫人是婆母,夫人责骂三奶奶她也只能听从,若再挑唆着三爷和夫人争执,抓住了三奶奶的确证,再出妇的话谢家也站不住理。”
“可这分明就是谢氏那贱妇伙同娘家陷谤我,反而要我低声下气去赔不是,让我如何能吞得下这口恶气?!”蒋氏几乎没连鬓发都跟着眉毛一同直竖起来。
“夫人尤其要为八爷着想才是啊,八爷年纪轻轻就考取了秀才,说不定三年之后,国公府也能出个三元及第的俊杰,总不能因为一时置气,连累八爷在婚事上受挫,夫人可就指着日后八奶奶能是个真正的名门贵女了。”
可要是蒋氏被坐实了和妓子勾结休弃儿媳的诽名儿,哪家名门望族会容忍女儿头上有这样一个荒唐无耻的婆母?八爷就算是文曲星转世,也休想有一门趁心如意的婚事了。
先不说蒋夫人怎么抉择,这一天东风馆里同样也是电闪雷鸣。
不过扮演雷母的并不是木末姑娘。
“我呸!这些人真是吃了豹子胆不成?竟敢编排我家姑娘肖想程三郎?程三郎是个什么货色?别说他只是个区区州官的长子,就算是英国公府的嫡长孙又如何,照样不配给我家姑娘提鞋!更荒唐的是竟还真有人信这话,指谪姑娘不自量力,谁不自量力?我家姑娘可是连周王妃都不稀罕的,但凡我家姑娘松一松口,周王妃都轮不到晋国公府那小娘子。”东风馆的老鸨转着圈儿的雷吼声声。
木末端坐成一道冷厉的闪电,好半天才问:“真有人信这话?”
“可气的就是真有人信!姑娘气恼程、薛二人无礼冲撞,让我和女儿们四处宣扬程、薛等几人不受你的待见,没想到竟有人把此事和传言两相应证,尤其是那些长舌妇,竟然咬定是姑娘肖想程瑜不成恼羞成怒,我看这谣言必定就是程、薛一伙四处散布,恶意中伤姑娘。”
木末冷笑:“我说有谁信呢,无非是那些自恃尊贵的无知妇孺而已,她们历来自傲是出身良籍,将我等视为贱流,殊不知要论品性高洁,她们根本不够资格和我相提并论。”
“那可不是。”老鸨连忙吹捧自己的摇钱树:“姑娘虽在欢场,却从不对人谄媚奉承,论是京中这么多纨绔子弟,有哪个胆敢唐突姑娘的?姑娘愿意接见的人物,无一不是才德过人的真君子,那些个贵妇自视清高,论来却哪一个不是靠谄媚男人过活?就没一个像姑娘一样,能得周王殿下及这么多谦谦君子真心敬服的。”
把木末姑娘先夸成了一
朵出淤泥而不染的白莲花,老鸨还没止住鄙夷:“就拿英国公府来说,韩夫人竟然纵子行凶毒害良妾,蒋夫人更不是什么好东西,自己生的儿子不长进,居然迁怒儿媳,这些个高门贵妇,个个其实卑劣恶毒。”
“这件事原本也不是冲我来的。”木末的确沉着冷静,但闪电的态势一时没改,可见她心里也着实恼火:“程瑜不想休妻,刚巧英国公府又闹出事故,这时英国公府不能不在意舆论,而紧跟着就有谣言四起……”
“姑娘”并没有剖析仔细,“阿娘”便就醍醐灌顶:“说穿了是程瑜利用姑娘,好摆脱父母之命的逼迫!”老鸨咆哮得更大声了:“什么官宦子弟权勋出身,真是卑鄙无耻!”
“我倒觉得,这不像是程瑜的手笔,他没有这样的胆量更没有这样的脑子。”
“难道是薛秋白?”
木末仍然摇头冷笑:“难道妈妈没听说英国公府程七郎的罪行曝露,与莫问道长不无关系?又程瑜之妻,而今似乎仍然寄住在晋国公府,受易夫人庇全?”
“姑娘是怀疑易夫人?”老鸨犹豫了,她们家姑娘能在欢场有此声望,说到底都是因为周王撑腰,可易夫人……毕竟是周王殿下的未来岳母,周王肯为木末出头责怪未来岳家么?这个风险好像不能冒,老鸨有点懊悔刚才把自家姑娘吹捧得过了头。
“易夫人不至于嫉恨我。”木末缓缓起身:“妈妈不用问太多,我写一张帖子,妈妈遣人送交周王即可。”
“姑娘总算愿意邀殿下来见了!”老鸨喜笑颜开,周王好些时日不来,对东风馆的生意多少有些影响,谁让木末被殿下惯纵得目下无尘呢?品性高洁归品性高洁,可当妓子的,又是不做尼姑,她开的是妓院又不是庙庵,说实话倘若不是木末有周王护着,早就被自己的鞭子逼得接客了,哪还容得她连个陪酒清谈都要挑三拣四?!
但这话老鸨可不敢说,摇钱树易得,攀交周王殿下可不容易,尤其在京都欢场想要扎根立足,光图钱财可就目光短浅了,数得上名号且不敢有人滋事的青楼,哪家背后没有权贵撑腰?东风馆好不容易赢获了这大一座靠山,老鸨少不得要把木末当作“掌上明珠”的。
而就在次日,周王殿下也果然光顾东风馆,喜得老鸨险些没笑得伸出舌头来,化身成为哈巴狗趴在门口相迎。
太祖时曾一度立法严禁官员召妓,可莫说皇子亲王本身就不受这条律令限制,就算被严禁召妓的官员,到底也还有色胆包天的悄悄违法,召妓的行为自来就是屡禁不止,再兼着后来好几个国君完全无视律法,权勋豪贵乃至文武官员也跟着你追我赶的违法乱纪,到了如今弘复年间,朝廷尚且致力于察处贪贿清除权奸,暂时还顾不上官员召妓嫖/娼的“小事”,如皇子亲王一类原本享有特权的阶级,一般来说只要不在妓馆留宿,只是饮酒听曲,大可不必遮遮掩掩。
所以周王殿下并不介意老鸨将“殿下驾临”的声嗓喊彻半条长街。
但他今日来见木末,心里当真是有几分不耐烦的。
第330章 春归背锅
木樨树下,一身白衣的木末姑娘正在专心致志抚琴。
周王蹙着眉头,他今日可没有听赏琴曲的闲心——他才刚刚立府,紧跟着还要筹备大婚,这些琐事之外,当然更有不少关系志向及成败的正务需要筹谋,他听从了兰庭的建议,并不着急拉帮结派,过早曝露自己的意图,但这当然不代表他还能像从前一样有许多时间游手好闲。
再者做为皇子和暂时的闲散亲王,来逛妓馆虽说不算劣行,但到底他就要迎娶亲王妃,留连欢场未免有些失敬于晋国公府,这要是生出闲言碎语来,免不得他还得亲自前往晋国公府解释,最好木末今日递帖邀见,不是请他来听赏琴曲的。
只是看在过去的情份上,周王殿下还没有凉薄到打断木末抚琴的地步,再怎么说……
木末也算佳人,还是值得他怜香惜玉的。
于是周王便在角亭里坐下,静待一曲结束。
这个时间不太长,所以周王还有心情击掌赞叹:“木末此曲极佳。”
“无涯客可是口不对心?”木末过来坐下后微一挑眉。
原本木末投身东风馆后,一贯仍以“无涯客”称谓周王,周王自来也不计较介意,可不知为何今日听她这样称呼竟然觉得几分逆耳了,竟也一挑眉:“木末想听实话?”
“实话不说也罢,我今日静不下心来,知道琴音里带着几分浮躁,且今日我请无涯客来此,并不是为了听赏琴乐。”
那你作何摆出这副作态?周王实在觉得心中的不耐正在暴涨,虽然他也不大明白自己为何突然对木末失去了一贯的容忍心。
“我没怎么听,所以并没听出这一曲是否浮躁。”周王看向木末,又一挑眉:“倒是我现在的确挺浮躁的。”
木末一笑:“无涯客是在烦恼婚事?”
“婚事有什么好烦恼的,这桩婚事,实在大合吾意。”
“是么?我竟不知无涯客原来也能忍受索然无味之人。”
“木末,你是否觉得天下唯有你才知情识趣?”
“看来无涯客今日的确情绪欠佳。”木末收了笑容。
“所以,有什么事,还是开门见山为好。”
“我想见一见迳勿。”
周王顿时又想把开门见山四字直接吞回去,他顿一顿,才摇头道:“上回我
的确答应了你,若有机会,息生馆聚会时知会你同行,我也知道你是想见迳勿,不过……迳勿是息生馆之主,这种事我总得先问经他的允同。”
木末挑眉:“迳勿不想见我。”
“你也想到了啊。”
“但无涯客应当知道,迳勿因何不想见我。”
周王蹙着眉头:“原因不重要,重要的是迳勿的确不想见你。”
“他不是不想见我,而是不敢见我。”木末微微一笑:“因为他害怕产生动摇,如此就会愧对他的祖父,但无涯客心里应当清楚,迳勿的志向根本不在于经济仕途……”
周王竖起手臂,他总算知道自己为何对木末失去耐性了,原来他和已故的赵太师存在相同的担忧,这女子无时无刻不想争取兰庭和她远走高飞逍遥自在,但周王如今可还指望着兰庭辅佐助他得储呢,怎能容忍臂膀被木末拐走了?
呵呵,难怪今日怎么看木末怎么不顺眼,原来他把木末当成了“情敌”。
“迳勿已经做出了选择,木末又何必纠缠呢?”周王觉得自己应当立即告辞了:“木末啊,在我看来,你可不是死缠烂打惹人厌烦的姑娘。”
“殿下看来已经立下志向了!”
周王已经迈出的步子,又因木末这句话而停顿,攸然转身,黑沉的眼睛紧紧盯着面前的女子。
“我不仅了解迳勿,对殿下也能算是了解,殿下已经不是从前的无涯客了,所以您才会甘心情愿接受晋国公府董姑娘为妻,那些只知道三从四德的女子,不可能成为无涯客的知心人,但,能够成为合格的周王妃。”木末微微抬着下颔,眸子里仍然冰冰冷冷:“请殿下再听木末几句话,木末不会耽延殿下太多时间。”
周王一撩袍子重新落座,微微咪起眼角重新度量面前似乎胸有成竹的女子。
“我可以答应殿下,在殿下志向达成前不会动摇迳勿的决心,但我一定要见迳勿一面,望殿下成全。”
“这我爱莫能助。”周王许久才微微一笑:“因为别说是你,连我眼下都难再见迳勿一面,他啊,得到了上峰的看重,被拘在翰林院编修史录,连太师府都是隔上七、八日才能一回,若专程来东风馆……你知道的,虽说现今不少官员违法乱纪,但迳勿不是这样的人。”
“我可去周王府与他相见。”
“
那就更不可能了。”周王直言拒绝:“我偶尔来东风馆坐坐也就罢了,要是公然将木末带回王府,我王府这么多暗桩,指不定就会恃机坏了我和晋国公府的婚事,我呢,心无大志,但总需要自保,这些个道理想必木末也是明白的。”
木末沉默一阵,才道:“那么也只好请殿下代我转告迳勿,他的妻子顾氏四处中伤诬篾我,还请他看在过去的情份上多少约束,莫让木末连东风馆都无法栖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