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纤云怔了许久才口吻生硬的答道:“没有。”
“这可就说不过去了!”渠出快言快语道:“要姜婆子等人真是受韩夫人指使,成事后怎能不向韩夫人复命?且你目睹程玞杀害芸香一事只对程敏吐露,像你说的一样程敏对你有情有义,他当然不会泄露你是知情人,韩夫人又是从何得知立即杀人灭口?”
“是净持!”顾纤云坚持道:“她本是韩氏院里的奴婢,程玞回京后韩氏才把她调去程玞身边,她看见我从蕙芳院出来,虽然没听我的话入内察看,指不定根本就是程玞交待她在外放风,她明知程玞的恶行,也知道被我亲眼目睹,当然会向韩氏通风报讯!”
“净持根本就不敢这样做,因为她害怕被杀人灭口。”渠出反驳道:“你怎么不想想,你进了英国公府多久?和程敏朝夕相处这多年,他却一句没提程玞患有痫证的事,分明就是有心隐瞒,他对你根本就不信任,连信任都没有,又何谈一往情深?”
“我知道我们现在还不足够说服你,但你若真敢正视现实,不如把你所知的来龙去脉合盘托出,我会设计让程敏吐露实情,你如今是魂灵,纵然接近程敏也能让他无知无觉,如果你亲耳听闻他吐露真相,心中对他再无牵念,妄执也许就会消除。”春归这才起身,一步步靠近顾纤云:“不要再执迷不悟了,你魂识舒醒,原本该比我这样的凡夫俗子更加通透,又就算你仍坚信你乃韩夫人所害,也该对我知无不言,这样我才会相信你的判断察明真相,我不会听你的要胁暗害韩夫人,但若她真行为了杀人害命的事,我不会拒绝想办法揭露她的罪行。”
渠出也来帮腔:“大奶奶的脾气我比你清楚,从来不会由人威胁,你大可继续隐瞒真相,让这件事情继续扑朔迷离,到大限临头,你魂飞魄散彻底消亡,但韩夫人却根本不受影响,她如今的长媳可算有了身孕,等程珠有了子嗣血脉,韩夫人有朝一日闭了眼,恐怕也是心满意足,她不受妄执所困,一身轻松的往渡溟沧,你的魂飞魄散岂不成为彻头彻尾一件笑话?”
春归毫不掩示对渠出的赞诩,冲她颔首,又转脸直盯着顾纤云:“你应当知道程玞在程敏心中的地位,有程玞在,就算程珠无子而夭,英国公府的爵位还不至于旁落他房,所以程敏才会苦心隐瞒程玞身患痫证的事,因为莫说痫证极有可能影响寿元,且不能保证此一病症是否会遗传给子孙,要若程珠夭折,且程玞身患痫证的事公之于众,英国公必定会让程敏过继侄儿为嗣,甚至可能干脆上书朝廷请求改册世子!但程敏万万没想到的是程玞的痫证虽然得到控制,或许因为长期病痛使心智有损,或许因为别的什么缘故,竟然让程玞染上了嗜虐为乐的恶习,虐杀婢女虽按现行律条罪不及死,然而必定对程玞声名有损,就连程敏都有可能受到教子无方的诽责,英国公不仅仅只有他一个嫡子,更绝非程珠、程玞唯二嫡孙,程敏的手足兄弟以及众多嫡侄,都在暗暗觑觎爵位,你怎能自作聪明的认为唯有韩夫人才可能包庇程玞?”
顾纤云的脸色顿时苍白如纸。
“如果包庇程玞的人是程敏,而你,却声称要张扬程玞的恶行……”
“不,不会是世子爷,不会是世子爷。”顾纤云胡乱摇着头,她实在无法正视程敏对她心怀杀意:“我兄长明明说看见的是姜熊,他是姜婆子的大儿子,是他偷偷摸摸扛着个麻袋进山,把那麻袋挖了个土坑填埋,还在那处点了香烛烧了纸钱,念念叨叨说什么冤有头债有主,冤魂千万别找他寻仇,都是七爷造的孽!”
“你的兄长是否掘开土坑一窥究竟?”春归忙问,顾纤云好不容易才肯吐露实情,她当然不能再让她有心生犹豫语焉不详的
动摇。
“我那兄长就是个无赖闲汉,最喜窥猎他人秘辛,撞见姜熊这样鬼鬼祟祟的行为哪肯放过刨根究底?姜熊一走,他便掘坑察看,见麻袋里装的竟然是具女尸,且女尸脸上全是刀伤,手掌双脚也被斩下,我兄长料得是韩氏包庇程玞杀人,重新掩藏好尸身并做下记认,把这件事告诉了我。我兄长虽认不出那女尸的形容,可我当时已经在疑惑近一年来,程玞院里净心净守已经相继恶疾暴亡,而那时又有一个净文说是远嫁去了南昌韩氏族人,区区奴婢竟然成为官宦子弟的正妻,只是偷偷摸摸急急忙忙就被送走,连净文的老子娘都没能再见他家丫头一面,我料定净文已经被程玞虐杀,但我没有证据,兄长说那女尸满脸伤痕已经难辨形容,即使掘出尸体,姜熊矢口否认的话,岂不反而给了韩氏话柄质罪我造谣中伤?!”
渠出恨道:“所以你就把自己的婢女芸香当作诱饵,故意让她接近程玞?眼睁睁看她被程玞虐杀?!”
“芸香也不是什么本份人。”顾纤云冷哼一声:“这奴婢自恃有几分美色,当我面前就敢对世子爷暗送秋波,见世子爷不搭理她,这才死了心。可到底是不甘终身为婢,早就对程玞心怀企图,我不过是表达了默许之意,她行事就越发大胆了,开始只是往程玞院里送茶点羹汤,后来送汉巾鞋袜,也不管程玞待她一直疾言厉色,一味的纠缠。
那天程玞忽然回应她,和她约好去蕙芳院,她找了个借口说是要回来应付我一声儿,免得离开得太久我四处找她,其实是我们原本约定好的,倘若程玞上钩,我便趁她和程玞私会时前去捉奸,事情闹开去才能逼得韩氏妥协,准了她做程玞的通房,那时程玞正和学士府的沈姑娘议亲,若通奸庶母婢侍的丑闻宣扬开来,导致学士府听闻风传这门姻缘必会作罢,芸香坚信韩氏为了保住这桩姻缘只能妥协让步。
我拖延了一阵儿才去蕙芳院,用剪子扎开窗纱往里窥望,见芸香已是被程玞绑在了一张凉床上,额头上被砸出个洞往脸上直流鲜血,嘴巴里塞了手帕,是防她叫唤出声,程玞……程玞状如疯颠,已经除了芸香的鞋袜,用把钢刀切下她的脚趾,切一个,还站在一旁冷笑着看芸香死命的挣扎,竟然还伏下身……去/舔芸香直往外涌的鲜血!”
春归听得紧蹙着眉,渠出捂着胸口几乎要作呕的痛苦模样。
连顾纤云都深深吸一口气:“见那番情形,我的膝盖骨都直发软,不敢再继续窥望,深一脚浅一脚跑出了蕙芳院,我也想过立即喊人来捉程玞的现形儿,可当时世子爷并不在府里,我怕太早惊动韩氏,说不定我也会被她杀人灭口……”
“不,你分明是担忧芸香不死,英国公及英国公夫人仍然不会相信韩夫人为庇程玞恶行毁尸灭迹不说,反而认为这件事并不值得追究,这样一来你就不能如愿,只有先一步煽动程敏的怒火,才能打韩夫人一个措手不及,所以你只是宣称芸香不见踪影,且窥见程玞似和婢女私会苟且,你给足韩夫人毁尸灭迹的时间,等程敏回府,才好进行你的计划。
顾姨娘,你根本就不在意芸香的死活,不在意她被虐杀时该何等的绝望。”
春归难以掩示自己的鄙恶之情,在她看来,芸香虽是被程玞虐杀,但顾氏同样难辞其咎,她分明也是个害杀人命的帮凶。
第310章 无心插柳
“你说是谁送来的拜帖?”
英国公夫人正和几个儿媳靠着叶子牌打发漫漫盛夏的下昼时光,听闻仆妇的禀报,一脸的惊喜怎么也掩不住,她把叶子牌往桌上一扣,不待仆妇应答又再追问一句:“真是学士府的舒娘子?”
那仆妇连忙讨好:“可不是舒娘子遣了陪房送来拜帖,说是明日要来拜会老夫人和大夫人,学士府的仆妇还特意说明舒娘子是有事相商。”
英国公夫人便笑道:“这可好了,前儿个国公爷还说沈阁老似乎对咱们两家联姻的事又生迟疑,这回连原因都不曾暗示,国公爷心里焦急,正不知往哪方面用力着手,没想到舒娘子竟然主动前来商会,我看这件事应当是十拿九稳了。”便把脸冲着韩夫人:“你快回一封帖子,措辞定要热情,允请舒娘子光临。”
不想韩夫人却道:“媳妇倒是介怀学士府三番五回的拖延,分明不大乐意这门婚事,且玞哥儿的年岁也还未够十六,并不用急着议亲,莫不再等等看,这两家要成姻好,最要紧的就是你情我愿,媳妇上回在太师府的宴集上遇见舒娘子,试探她的态度,分明是不大情愿的。”
她这话音刚落,弟妇蒋夫人便是冷嘲热讽:“从前大嫂可不是这样的态度,分明对这门婚事很是热心,怎么瞧着珠哥媳妇有了身孕,放心珠哥儿到底有了后,便想着玞哥儿未来的媳妇又不一定要高门出身的贵女了,这会子就开始挑剔起沈家的态度来。”
不待韩夫人应对,英国公夫人便蹙起了眉头:“老二媳妇这话说得,是在指责你长嫂偏心珠儿冷落玞儿?玞儿难不成不是你嫂嫂十月怀胎所生?真真荒谬。”但也并不赞成韩夫人的想法,规劝道:“太师府尤其是舒娘子的态度确然不那么痛快,但他们是女方,要急切切的就一口答应了,也显得太掉价。且沈五娘是舒娘子的长女,可谓舒娘子的掌上明珠,给长女议亲,自然也是要格外谨慎的,当年珠哥儿因为身子不好,婚事上只能低娶,珠哥媳妇虽说贤惠孝顺,到底在持家之能上有所欠缺,日后少不得弟妇帮衬着应酬持家等等事务,舒娘子在这方面是满京女眷的佼佼者,她亲自教养的女儿也当然是处处妥当的。”
韩夫人只好应是,这天却是满脸的愁容,回去后就和心腹徐妈妈倾吐:“要玞儿没那病症及恶习,这门姻缘自然是上好的,可我总是担心……这样瞒着学士府,别说万一沈姑娘嫁进门后有个好歹,就算玞儿一直克制,他有痫证的事迟早是瞒不住枕边人的,这病症眼下虽不常发,到底是……谁也拿不准玞儿日后的子嗣会不会也不健全,学士府一旦知道咱们隐瞒了这么要紧的事,还不知得闹出多大风波,我怕这不是联姻,反而是结仇。”
“夫人的担心确然有理,可这件事国公爷和世子爷已经拿定了主意,夫人又能奈何?且别说世子爷及几位老爷,就连夫人、舅老爷和几位姨太太,谁也没有身患痫证的病状,奴婢想着……七爷这病症应当也不是从胎里带出的,或许不会损及后代呢?又讲七爷的恶习……从前不也是能够克制的,伤不着身边
人,就是这一段儿因着世子爷的拘束,不让七爷再去魏国公府,才至于屡屡发作危及身边婢侍,又自从出了芸香的事故,世子爷不也做了安排,七爷一旦发作,会立即前往别馆,哪里至于等沈姑娘进了门,七爷会加害七奶奶。”
徐妈妈不提此话还好,韩夫人听后只觉得心慌气促:“净文她们几个,都是最本份不过的婢女,她们的名儿还是我挨个改的,没想到……竟然都落得惨死的收场,尤其净心净守,报的是恶疾暴亡,连尸骨都被火化了,净文的死,我现在还瞒着她的老子娘,都不忍问姜熊,是不是也……她在我身边服侍一场,情份不同寻常,若连她都落个尸骨无存,我这满身的罪孽怕是迟早会被天谴,哪一日闭了眼,阴朝地府里得受尽油煎刀剐的罪罚。”
“夫人快别这样想。”徐妈妈沉默一阵,自己也是一声长叹:“也不能怪世子爷狠心,人死不能复生,世子爷并不是没有喝责七爷,但也确不能因为几个婢女的死,就眼看着七爷身败名裂吧,净心净守两个,虽是外头买的丫鬟,并不一定得报恶疾暴亡,报个风寒或能留下尸骨,可她们两个的尸身,一看就不能是病亡的,世子爷这样决定也是为了以防万一,不是就连顾姨娘……最终也是一把火,这样看来,世子爷到底不曾色令智昏,还知道夫人要比妾室之流贵重。”
主仆两不知道,这时屋子里并非只有她们两个,就在她们身边儿,渠出冲顾纤云一挑眉头,顾纤云脚下甚至一个趔趄。
“顾姨娘是太高估了自己的份量罢了,我是妻她是妾,但我也是看来比她尊贵体面罢了,世子爷眼里,妻妾其实并无两样,我是他的脸面,责任是替他生儿育女上事公婆,比如一件华丽的外衣礼服;顾姨娘呢,就好比贴身的里衣,要让他穿着舒适。总归妻妾在他看来都是物件,既没了功效,更或者让他难受了,都是随时可弃的衣裳,不怕找不到新衣替换。”
“夫人……”
“不是我作践自己,是我能够正视事实,我早看穿他是个无情寒薄的人,但顾姨娘却执迷不悟,只怕顾姨娘到死,还以为是我加害的她,她不知道她的行为已经危及了世子爷的利益,她以为世子爷抓住了我的把柄,就会毫不犹豫休妻将她扶正,她哪里知道连我都不能容忍玞儿的罪孽,反而是世子爷一再的姑息纵容,要若她当真把这事揭穿闹得人尽皆知,那时珠儿媳妇没有身孕,连玞儿这唯一的嫡子也被证实暴行虐施,国公爷一怒之下大有可能上书请命改册世子,世子爷这么多年的苦心经营尽数付之东流,顾姨娘没有看穿这层利害,才白白送了性命。”
“说到底都是顾氏咎由自取罢了。”
“她是咎由自取,可我又能好去哪里呢?比她多活些年,可总有一日要下黄泉,那时她早已经投胎转世了,我却要因为这周身的罪孽受尽折磨,阎王殿前修罗地狱才是我的终场,我生前所嫁非人,死后魂骨难安,怕是再无投胎转世之幸,你说我这是也不是咎由自取呢?”
“夫人,奴婢求求您快别说了、快别说了……”
“我说
与不说,都无法减少丝毫悔愧和忧虑,更无法免除身负的罪孽。”韩夫人掩住了面孔。
屋子里却响起了顾纤云疯狂的叫嚣:“你这是中伤!你这分明是推脱自己的罪责!我不信你的血口喷人,我不信!”——当然这叫嚣只有渠出能够听见,也只有她能看见顾纤云狠狠向韩夫人啐了一口其实啐不出的唾沫,气愤不已的破窗而出。
“真是执迷不悟啊。”渠出摇头叹息,但她没有跟着顾纤云离开,她的任务可是紧盯韩夫人和程玞,要知春归特意授意舒娘子次日登门拜访可没想到会引出韩夫人大发感慨,几乎吐露全部实情,她这样的安排可是另有用意,眼下的耳闻倒显得几分无心插柳了。
韩夫人忏悔归忏悔,但到底不敢违逆婆母的嘱令,还是写下邀帖遣人回馈给了舒娘子,次日舒娘子如约而至,当着英国公夫人的面,竟提出一个完全不在韩夫人意料之中的请求。
“是想借贵府在白云观附近的天陌别馆一用,都是犬子一时兴起,邀了几个同窗好友往西郊游玩,又说想在附近寻个幽静别致的馆舍宴集,嫌弃商家开设的那间云何馆当日已经赁出去几处花苑,难免嘈杂喧吵,有损了他们的雅静,还花言巧语说要宴请我及几位世母、姨母,无非就是要托我厚着脸皮向两位夫人开口,借别馆雅舍方便他们的宴集罢了,只我想着横竖也打算着近期邀请几位亲朋,寻个清凉安静的地方聚上一聚,正好也打算和韩夫人亲近亲近,可不是为了借用贵府的别馆作东才找的托辞。”
舒娘子笑着亲手递上一封正式的邀帖。
韩夫人一听天陌别馆四字心里就直打鼓,但她并不及推脱,婆母就乐呵呵地一口答允了:“咱们两家从前虽非姻好,可沈学士和国公爷到底也算故交了,娘子哪里用得着这样客气,还亲自走一趟如此的波折,老大媳妇,这回宴集虽是舒娘子和沈小郎作东,你和玞哥儿也得尽一尽地主之谊,可记得先让玞哥儿问清沈小郎的需求,先一步去安排才是。”
韩夫人本就为难托辞,这下子更被自家婆母逼上了“绝路”,只好忍着惶惑答应下来,刚送走舒娘子,便喊来小儿子仔细叮嘱:“我不知你在别馆收着什么人,也不想再问你在别馆都做了什么,总之为防这回宴集有个好歹万一,你可得把别馆都收拾干净了,且这几日……你好好的稳定情绪,不要在那日当着客人面前……真要觉得自己有个不能克制的,立时知会我!”
程玞耷拉着头,有气无力的一一应诺。
他已经行礼告辞了,韩夫人又把他唤住:“舒娘子怕是想要亲自相看你,你祖母都已会意,且主动提出让你和沈小郎多多亲近,这桩姻缘若无意外是必成的了,沈五姑娘我是见过的,是个知书达礼的好孩子,你这样的情况,能得如此佳侣良伴实在三生有幸,可千万要克制!不要……万万不能伤害沈家姑娘,程玞,你造的孽已经足够多了,我如今见你甚至都觉胆寒!你若再不悔改……这么多条性命,上苍神佛难容!”
渠出清晰地看见程玞低垂的眼珠,掠过一抹锋锐的雪亮。
第311章 悲惨男子
春归这日正陪着四夫人说话,四夫人一脸的忧愁。
“那事情过了两日,白鹅果然窥见我院儿的丫鬟金莺趁她不备悄悄潜进书房,翻箱倒柜一番拿了卷文书离开,又悄悄的递给了门房刘利家的,庭哥儿早就安排了心腹盯着门房轮值的几个婆子,说是刘利家的让她小子把文书挟带出去,递送给了鼓楼大街上的什么……就是一家酒肆的掌柜,那掌柜也果然暗中和宫里的御马监太监郝祥义勾结,第二日,詹事府的左中允雷涧就被郝祥义召唤了过去,说明一切正如庭哥儿和你所料,白鹭把那封东西混在老爷的书房,就是为了诱骗太孙冲老爷下毒手,别看英国公谋害冯公已然身陷囹圄,太孙未必能够知罪悔改,多半会让白鹭的幕后指使得逞了。”
春归正组织安慰四夫人放心的言辞,又听她长叹一声:“我本就苦夏,现在肚子里又怀着这么个小魔星,晚上翻个身都更显艰难了,睡得不好,居然连食欲都被影响,今日无论眼前摆着多少美食,我都觉得腻烦,好容易盼着你来吧,这回怎么空着手?”
春归:……
感情四夫人的忧愁竟然是为了吃食不合胃口?!
连忙笑道:“哪能空着手呢?只是我刚从阮中士那边过来,等一阵儿,菊羞就会送来吃食茶点了,今儿准备的是山楂酥,正适合解暑开胃。”
“这个好,听着我都觉得心里头好些了。”四夫人顿时眉开眼笑。
春归便忍不住问道:“四婶难道就一点不为才说的那件事担忧?”
“有什么好担忧的?”四夫人弯着一双眉,人也往炕床上一靠:“说句大实话,要如今轩翥堂是大伯主事,遇着这事,他先慌了手脚其余人更是各执一词,那我肯定忐忑不安六神无主。不过如今既是庭哥儿主事,那我何必杞人忧天呢?论是太孙会不会中别人的奸计,庭哥儿怎么也不能够让你四叔遇险。”
春归又问:“说句大实话,要我知道院子里头伫在那些耳目暗探,恐怕是连觉也睡不安稳,总觉得无论干点啥事说点啥话,背后总有人偷窥,怎么四婶倒是一定不在意的?”
“完全不在意当然不能够,可是转念一想,总比毫无察觉一直被瞒在鼓里,到哪天被人从背后捅了刀子都没反应过来的强,就像庭哥儿说的一样,但凡是官宦勋贵之族,哪家府邸没有几个厂卫的暗探耳目?我们总算知道了两个在明面上的,顺籐摸瓜甚至能察个底儿清,有所针对的防范是一方面,未必就不能反过来利用。横竖这些事有庭哥儿和你四叔处办操心,他们既都说了无碍,我自然是放心的。”
“四婶这样信得过大爷,他毕竟还年轻呢。”
“这世上有的人活到此生半百,照样是稀里糊途,且老太爷那样精明强干的人,决意让庭哥儿直接主事轩翥堂必定经过了深思熟虑的,自庭哥儿幼年时,老太爷便用心栽培,庭哥儿也是经过一路考较历练,老太爷这才能够真正放心把轩翥堂一族的荣辱兴衰托付。总之庭哥儿年纪虽不大,心智能耐那是绝非普通人比得上的,否则纵然老太爷对长孙寄予厚望,其余人也没那么容易真心敬服。
别的不
说,就说二老太爷一系,你可别看二老太太如今待你这样和蔼就以为她老人家当真平易近人,二老太爷心高气傲,二老太太也自来便不盲从,心里都实在是有主意的人,庭哥儿要没本事,他们夫妻两个包括那一系的子侄,必定会反驳轩翥堂的主事权交给乳臭未干的少年,想赢得这二位尊长的认同敬服可不容易,不提轩翥堂,只怕整个金陵赵门也只有庭哥有此本事了。”
春归并未听兰庭详细提说年少时期的经历,对于他是怎么赢得人心向服的过程可谓一无所知,顿时被四夫人的说法激发了无尽的好奇,于是蹭得更近些,一边儿替四夫人扇风一边打听起来,四夫人也极有谈兴,也不管是亲身经历还是道听途说,总之是把大侄子好一番的话说当年。
直到春归眼角的余光觑见渠出立在一旁冲她“吹胡子瞪眼”,这才告辞了四夫人回到斥鷃园,听渠出回禀窥探来的消息。
魂婢先是把韩夫人的话复述一遍,肯定道:“这下终于能够确凿程玞果然患有痫证且虐杀婢女的暴行了,且我是能够确断顾氏的死和韩夫人没有直接干系,只顾氏还执迷不悟,不肯接受程敏对她如此薄情的事实,且那徐妈妈字里言间还透露,程玞从前竟然和魏国公有所勾联,但我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何当程敏不许程玞再去魏国公府,他嗜虐为乐的恶习就会屡常发作了呢?”
“又是魏国公府。”春归不由蹙眉。
她没有忘记兰庭上回的话,关于柴胡铺命案揭发再察后,魏国公主动试探兰庭是如何察觉其中隐情的蹊跷行径,而如今孙崇保已经确凿和程敏交识,倘若程敏的确与魏国公暗中勾联,几条线索首尾相接,那么魏国公就具有了背后主谋的重大嫌疑!
“程玞昨日去见过沈小郎君之后,马不停蹄赶往了西郊的天陌别馆,我跟着他,瞧见别馆里一个最是僻静的院落,里头有一间只建着天窗通风的瓦房,里头锁着个人……是个男人,已经是遍体鳞伤,那男人还被拔除了舌头,似乎还又灌了哑药,不提说话,喊都喊不出声来,男人还被割了耳鼻,头脸上几个血洞,但又似乎经过治疗,不让他失血而死。程玞一见那男人就兴奋得浑身发颤,用支铁钎往那男人脚踝上扎,扎进去又抽出来……”
“罢罢罢,程玞施虐的过程不必详细描述了。”春归连连摆手,只觉大热天的听得她浑身直冒白毛汗,竟觉屋子里刮起一阵阴风,再听下去晚上指不定再发噩梦了。
“程玞施虐后,果然有人来替那男人疗伤,后来还有帮黑衣人趁着夜色去天陌别馆把那男人接走了,我跟着那帮人,那帮人十分警觉,竟像察觉出有人在盯梢,下马察看过多回,一句不提男人的身份,他们应是绕了不少路,终于才把男人送去京郊的一处田庄,庄主瞅着就是个普通富户,接收了男人也没多话,所以我一直不知那男人的身份,就更不知道庄主是谁的人手了。”
渠出想想又道:“对了,起初在天陌别馆为男人疗伤的郎中,也一同跟去了那处田庄,庄主只嘱咐他千万留着男人的性命,备着主人的不时之需,看来郎中应当不是程玞抑或是英国公府的人。”
“孙崇保的下落先不
急着落实,你也不必要再盯着英国公府的人事了,要紧的是盯好了那处田庄,察明庄主所说的主人究竟是谁,也尽力打听清楚受虐男人的身份。”
渠出现在已经习惯听令行事了,懒得应诺就要飘向京郊,刚穿过墙壁,突地又穿了回来:“我知道你让舒娘子借天陌别馆作东道就是为了察出那天程玞突然去别馆的隐情,从韩夫人忧心忡忡的字里言间,倒是不难推断出程玞是避去别馆施虐,可那日韩夫人并没有提天陌二字,英国公府作为权勋门第,也不可能只有那么一处别馆,你是怎么确定程玞当日去的就是天陌别馆的?”
“这可不是我的未卜先知。”春归也不介意为渠出释疑:“我不过是想到程玞无论身患痫证还是嗜虐成狂,都必需瞒着除父母之外的其余家人,英国公府别馆虽多,但现在主事的人仍是英国公而非程敏,程敏要想在整个别馆安插心腹根本不可能,所以程玞去的别馆,只有可能是韩夫人名下所有,其中人事才能完全不受夫家的干预,我虽不知英国公府的这些情形,但舒世母应当是清楚的,所以我只请舒世母提出借韩夫人陪嫁的别馆一用,舒世母便知道是天陌别馆。”
而渠出跟去天陌别馆,果然就有了重大发现,至少曝光了一个田庄,也曝光了有人在对程玞提供施虐对象的事实,且春归直觉这一田庄和魏国公存在必然联系。
否则徐妈妈那句话该如何解释?为何程玞自从被禁止前往魏国公府后,他才暴发嗜虐成狂的恶戾,一再残害身边婢侍,导致他的生母竟都觉得纵容儿子的恶行必遭天谴孽报而惶恐不安。
计划进行至此,春归越发有了信心,但她并不认为现行律法足够让程敏父子以命抵偿,但至少揭露程玞的罪行,非但可以让沈五姑娘幸免于难,也能让更多的人逃脱程玞的虐杀,而至于英国公府是否整体参与夺储,从这一件事态的发展也会露出痕迹。
那么接下来,就该是柴生和莫问出手的时机了。
只是春归一番排兵布阵运筹帷幄,哪知道却收到了莫问一个完全出乎她意料的提议,莫问向春归举荐两人可以参与这回行动,另一位也就罢了,还有一位竟然是娇杏。
春归大惊:这两人如此快就勾搭成奸了?!
兰庭不在家,春归不能在太师府接见莫问这么个外男,只好让宋守诚跑一趟腿把娇杏喊来,因娇杏名义上仍是春归的丫鬟,不过是调遣去了外头服侍柴婶,回一趟真正的主家还不至于惊动老太太和彭夫人,减省不少麻烦更不可能引发闲言碎语,春归直接在斥鷃园见她,问话也是开门见山:“莫问跟你都说了什么?”
又一边打量娇杏,倒觉得她自从去了外头后肤色虽说不如从前白皙,整个人看上去反而更加容光焕发了,眼底眉间添了不少爽朗,这就缓和了许多过去的锋锐,体态倒没有明显的变化,仍然是纤细苗条,被春归这样问话仍是不急不躁,一双乌黑发亮的眼,坦然不躲不闪。
“奴婢并不相信莫问道长身具测卜断命的术法,奴婢更加相信是大奶奶料事如神。”
娇杏嘴角噙笑,春归仿佛看见了她胸中生长着的一大片茂密竹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