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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辅家的长孙媳》
作者:刹时红瘦
【简介】
明明绝代美人,却背着红颜祸水的罪名,还被注脚为必须薄命,春归表示很不服气。
发誓要逆袭,刚刚起步,她就开始见鬼!!!
那“鬼”还指手划脚,确定她就是个祸水,除非为冤魂们主持公道,才有可能改变命运,并兼——赈救苍生。
赈救苍生的重担,做何要我一个孤女来挑?但春归看看身边的良人……
为了良人,要不试试?于是春归挑战终极任务——揪出暴君、斩草除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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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尊统元年,正月十九,元宵灯节刚刚过去几日,新春佳节的喜乐气氛尚未完全消褪,这一个夜晚,云重,风急,无星无月。乾清宫里,黄袍乌冠的天子徘徊于金砖漫地,柔软的靴底虽落下无声,但每一个步伐,却像带动震击胸腔的闷响,于是那些匍匐跪地的宦官,个个都是胆颤心惊。
偌大的殿堂如此沉寂,忽尔响起冷厉的质问。
“怎么人还没有带到?!”
那往常甚得天子隆宠的宦官,这一时解释的声音瑟瑟发抖:“万岁容禀,御令下嘱时,宫门已经落钥,传那姜氏入宫,恐怕多有阻滞,还请万岁稍待,奴这便前去催问。”
让人松口气的是,到底还是在天子震怒之前,姜氏总算被带到。
龙椅之上,这个天下的九五至尊居高临下打量底下忐忑不安的妇人,却见那妇人只是低垂面孔,不让皇帝看清她的眉眼,高高在上的人顿生不满,偏语气媚软:“让这贱妇抬起头来。”
早前胆颤心惊的一众宦官,此时却换作凶神恶煞的面孔,有那一个冲将上去,拽着姜氏的发髻狠狠往下一拖,便使妇人绷直颈项高抬面颊,天子的目光扫过那张苍白无色的面容,看她极度后仰的脖子冒出纤细的青筋,似乎觉得妇人如此姿态格外滑稽,终于稍微满意,眉眼间的狠戾突显出来,手撑御案,斜倾上身。
“朕还道你有多狂妄,才敢胆大包天为犬氏打抱不平,又道有多倾国倾城,方使甄怀永宁受杖刑仍然包庇,带到眼前一瞧,却不过如此罢了。”竟大笑不止,坐回龙椅捧腹顿足。
姜氏心中又是惧怕又是悲愤——她原是世家女儿,及笄出阁,也是嫁予世家为妇,翁爹时任户部尚书,丈夫职当都察院司务,她与丈夫恩爱和睦,已经有了一双活泼可爱的子女,她以为她的人生终此安好,却没想到竟然突遭此飞来横祸,而所有的“罪过”,仅仅只是因为她对父族堂妹心怀同情,为那有幸被封宁妃,却仅仅只不过在皇帝心情烦郁时,咳嗽一声便遭凌迟处死,甚至改为犬姓的可怜女子,哭了一场,说道一声“可怜”。
这话也不知怎么传到天子耳里,于是翁爹被下诏狱,丈夫在午门之外,遭受杖责之刑,而她,终于也被带来了乾清宫,遭受皇帝的当面质问。
可再多的悲愤,姜氏也不敢表露万一,她虽是内宅妇人,却也听说了当今天子的残暴不仁,弘复驾崩,尸骨未寒,尊统帝竟然便将所有手足兄弟下令诛杀,甚至连姐妹都不放过!多少大臣为皇子皇孙、公主附马求情,可不仅没能阻止暴行,甚至也被绑赴刑场以逆党之罪斩首。
这是个以嗜杀为乐的天子,冷酷无情更胜豺狼,又怎会在意小小臣妇是否无辜?
姜氏只能匍匐认罪,声声求饶,妄图以卑微示弱的姿态,求得一线生机。
天子心中的愤怒似乎真因此痛哭与哀求消褪,他离开御座,仿着戏子出场时一步一顿的节拍,拉足了戏谑的时长,接近泣不成声的妇人,低腰,媚笑:“你倒比甄怀永识趣,这么快就认罪了?你如此识趣,朕倒愿意饶你不死,可甄怀永却是朕寄予重望的大臣,他偏是如此没有眼光,为了你这么个普通懦弱的女人,竟敢包庇逆上,朕若连他也饶了,岂不自认有眼无珠?朕可不能担此非议,也只好挖去他的一双眼珠。”
姜氏心神俱裂,她真想痛斥面前的无道暴君,但她不能,她如果这么做,不仅会连累夫族,也会连累父族,最可怜的是她一双子女,必定会被暴君虐杀!
她能做的只有哭求,用额头重重撞击乾清宫华贵的金砖:“所有罪过,均由罪妇承担,望请皇上开恩,宽赦外子。”
下巴被冰冷的手指一捏一抬,姜氏再度被迫仰面,直视天子那森凉的眉眼,她看见一粒有如嗜血的朱砂痣,在满殿灯火映衬下格外妖异夺目。
“越来越有趣了,你可知道,朕本欲灭犬氏三族,可她遭受凌迟之刑时,硬是忍痛而未吭声,朕这才放过她的族人,若你也能做到,我就放过甄怀永,留着他一双眼睛,看着你为了他,能够隐忍到什么地步。”
说完堂堂帝王,竟然盘膝坐下,像极一个天真与残忍的顽童,就这么忽闪着眼盯着姜氏。
大殿一时死寂。
姜氏越觉毛骨悚然。
又终于,皇帝想到了个新鲜法子:“朕观刑典,罪罚荡妇,处骑木驴之刑,这么有趣的惩处,可惜朕未曾亲眼目睹,不如就施加于你身上如何?”
姜氏只觉刺心切骨,浑身冰冷颤栗——她也知道这一刑罚,是处罪极淫/荡的女犯,刑具是木制驴形,驴背正中,竖装直木橛子,受刑女犯,周身裸露,双手反绑于驴尾木柱,被逼分开双腿,骑跨驴背,使竖橛没于体内,游街示众。
这是对妇人极度的侮辱,相比之下,绞斩死刑还算一个痛快了断。
她出身于书香门第,官宦世族,从来便洁身自爱,从未行为任何丑恶之事,却将要遭受到身为女子,最惨痛最耻辱的刑罚。
姜氏万念俱灰,银牙已经咬紧舌端,却听那暴君又再嘻笑:“你如果敢让朕错失一场好戏可看,朕必然,诛你三族,还有甄怀永,亦将遭受千刀万剐之刑。”
眼看着姜氏像被抽了骨头般,瘫软在地,却再也不敢寻死时,这个暴君又才手舞足蹈哈哈大笑,终是结束这场所谓的审问,令人把姜氏拖入死牢。
又果然到了次日,姜氏被施酷刑,皇帝竟然御驾亲督,他坐着龙辇,亲眼目睹浑身赤裸羞愤欲死却不能死的姜氏,遭受到万千民众的斥骂,甚至殴打时,心中连自己都不能控制的暴戾,似乎堪堪得到些许缓和,他微笑着,意犹为尽,嘱咐东厂宦官:“可别让姜氏这么快就被打死了,游街之后,晚间好吃好喝侍奉着,再请太医替她疗伤,待日昼继续,这刑罚,最好直至姜氏寿终正寝……她还未至而立吧,这乐子可有好长时间看了。”
但皇帝高兴未过三日。
便得禀报,姜氏之夫甄怀永,竟然佯称要当众责打姜氏,骗过厂监后,却用怀中匕首,将姜氏刺死,且仍然用那把匕首,当众刺入自己的胸膛,夫妻两双双身亡,好一对生死与共的亡命鸳鸯。
于是天子震怒!
“甄怀永,竟敢违朕御令,狗胆包天!甄家,以抗旨不遵重罪,族诛,男丁斩首,襁褓不赦,女眷无论老幼,一律没为军妓,还有姜家!”天子断然下令:“以同罪论处!”
这御令一下,再度引起朝野震动,为甄、姜二家求情的臣子不计其数,甚至有言官自发集合于甄、姜两家宅邸之前,阻止锦衣卫及厂监逮拿。
皇帝怒不可竭,下令,但凡为甄、姜求情者,当场斩杀。
于是皇城之外,血流成河。
甄、姜二家女眷,不待朝廷逮捕,为免于军营受尽凌辱而死,纷纷投缳自尽,死前,怒斥暴君无道、不得善终。
大开杀戒已经不足够平息皇帝胸中的戾气了,他那双嗜血的眼睛,向更为弱小更为无辜的平民百姓身上转移,根本不需要罪证,皇帝两大爪牙,锦衣卫和东厂日日巡捕所谓“罪逆”,多少平民百姓,“得幸”一游大内,乾清门外,他们被酷刑折磨,惨呼声哀刺九天,血泪落凄没地府。
因惧虐杀,京都百姓四散逃亡,就连大臣,但凡稍有气节,不肯助纣为虐者,也纷纷弃冠而走,或隐姓埋名,或揭竿而起,一时间战乱四生,烽火连连,可这样的情势,仍然没有阻止暴君的恶行。
尊统元年九月,暴君被内阁之一,他亲自任命的中极殿大学士刺杀而崩。
然而,战乱并未因此平息,各地叛军为夺皇权,仍然强征民勇,不无烧杀抢掠之行。
北平宫城的新帝,已经无法掌控政局,而神州各地的百姓,更加不能安居乐业。
正可谓田郊四野盖白骨,山河十州遍冤魂。
雪上加霜的是,原本日益强大的异族,趁中原神州烽火大乱,兴兵直入,终于,攻破京都,逼杀国君,秦氏社稷土崩瓦解,异族外姓一统河山。
虐杀没有因此而结束,更大的屠戳拉开序幕,万千遗民,均为贱籍,扬州十日、嘉定三屠,人命不如刍狗,生死更贱蝼蚁。
斗转星移去……
已经距离尊统之年,又过十载,顺天府辖下,大兴县内,过去香火极盛信徒众多的普善寺,正殿佛堂,被一起民众放火焚毁。
面对着熊熊大火,滚滚浓烟,面对着被火烟吞噬的那尊慈眉善目的佛像,衣衫褴褛,瘦骨嶙峋的老人,掩面痛哭、声泪俱下:“苍天无眼、神佛无珠,不佑我善良无辜,只纵容暴戾无道,礼敬何用?!老儿生于代宗帝年间,虽乃贫贱,却历来勤俭,望靠农耕稼穑,以为生计衣食,敬拜佛祖,也从不贪求荣华富贵,只祈一家平安,丰衣足食,可我的孙儿,先是被尊统暴君虐杀,我的儿子,又被强征入伍,我眼睁睁看着他们死的死,亡的亡,膝下只有一孙女,照庇老儿夫妇,聊为安慰。”
“可贼老天,就连我唯一的孙女也不放过,好端端,就被强买为奴,不到三天就折磨死了,老妻心灰,投井而死,只留我一个七十孤老,竟也被强征,替朝廷修建宫室,横竖都是累死饿死,不如烧了这佛堂,骂一顿苍天,也算痛快。”
原是绝望末路的人,临死前泄愤的言行,不抱任何希望,只他这话音刚落,却听一声惊天动地的霹雳雷响,紧跟狂风大作。
瞬时云层移走,遮天蔽日。断垣残壁上,篷勃攀密的籐萝渐次无踪,青岗渊谷间,艳丽如火的桃红纷纷落尽。
那荒冢夷为平地,枯原再生青苗。
正所谓休怨神灵无知,且看时光逆转——
云定风停时,金乌灼灼下,不见了尊统纪年,正恰是弘复帝治。
是新的篇章,只不知,依然否重蹈旧迹。
白骨复生,亡魂新活,故事又要重头述说。
第1章 有女春归
既为旧人间,却成新世事,暂不说这岁月逆向的根由,关系家国兴亡,万千生死,正好比一盘重新布阵的棋局,那关键之子落错重要一步,也难保不会再走成尸山血海、人间鬼域的终局,只这棋路盘根错节千头万绪,往大处描述也不知从何说起,这里,便先单择那一枚棋子着重而言。
这枚棋子,初看却又很不起眼。
因是一位区区孤女。
孤女名唤春归,此时的她,却根本没有扭转时势的自觉,正值哀恸,是为自身。
春归当然也不是生来就为孤儿,要说她的身世,却也简单,不是什么大富大贵门第,家族顾氏,籍居汾阳城郊古槐村,也算世族,乃耕读传家,祖上出过庶吉士,父亲在世时,曾中举人,且还考取解元,可怜眼看前途似锦,奈何难逃无常索命,顾父亡故,留下孀妻孤女,因受族人逼迫,无奈寄人篱下。
春归新近丧母,说她处境,那便是失怙无依,既有族老要胁,又有权贵觑觎,当真有走投无路的凄楚艰难。
好在族人虽说歹毒无情,世间到底不失仗义之辈,春归寄居之处,也就是清远里的孙家,主妇纪夫人很有济困扶危的德性,不仅两年以来多有庇护,甚至应允春归暂将亡母灵柩置于家中。
可母亲病重不治,撒手人寰,这样的悲痛也万万不会因为旁人的援助减退,更兼春归早前还无意听闻孙家仆妇几句闲言,不是什么好听话,诸如不祥晦气、克妨父母、红颜祸水、妖娆狐媚这等伤人的恶语,又怎不让她的心情雪上加霜。
又可是心中虽怀悲痛,眼中却无泣泪,这孤女一副消瘦单薄的身子,偏挺直脊梁跪在亡母灵前,一边引燃纸钱焚于炭盆,一边喃喃低诉:“阿娘,女儿因归求族公,望允阿娘入葬祖茔,竟错过临终一别,乃至阿娘不肯瞑目,也不知阿娘,是否原谅女儿?”
“阿娘与阿爹,此时应当团聚九泉之下,如此阿娘也不会再觉伤心,阿爹也不会深感孤寂了吧?爹娘就算担忧女儿,也请万万莫太牵挂,因就算从此人世,只余女儿孤伶一人,女儿不敢忘记,受父母生养大恩,岂敢自弃?女儿定会竭尽全力生存,才不枉父母爱惜一场。”
“阿娘,你走时,到今日,女儿未曾垂泪,阿娘是否会怪女儿无情?当年得闻阿爹亡故,女儿肝肠寸断大哭不止,不是因为女儿眷念阿爹更胜阿娘,而是那时,女儿尚有阿娘可依,便是哀毁,亦有阿娘照顾抚慰,可阿娘也相随阿爹而去,女儿再无依傍,怎敢哀毁?”
“都说是女儿克妨父母,都说是因女儿这容貌,才累阿娘不得寿终,女儿却不认这些诽谤!”
“女儿会谨记阿娘生前再三告诫,论是族人如何相逼,论是处境如何艰难,决不委身逼死阿娘那权贵子弟,屈作外室,且女儿也决不会容许,族公对阿娘之毁谤,将阿娘视为出妇!”
“女儿知道阿娘心愿,定是名正言顺,与父亲合葬同茔,阿娘放心,女儿今日便将反击,还请阿娘,在天之灵相佑,助女儿行事顺遂。”
“待事了,女儿再行哭祭。”
春归低诉到此,重重三叩,那额头撞在硬梆梆的地面,砰砰有声,方起身,本欲离开,两三步后却又转来,再度跪在灵前。
终是难忍的,这回的低诉,隐隐带着哽咽:“依稀记得,当年稚拙,未明人事,女儿竟具目睹亡灵之异,诉之父母,双双惊惧,谆谆叮嘱女儿切切不可对旁人提起,阿娘还曾带着女儿祷告佛前,深恐女儿长受亡魂惊扰,后来,渐渐也就消除异感,与常人无差,可是阿娘,女儿此时,当真期望此异感仍然具备,阿娘魂灵若相去未远,兴许还能一见。”
春归自然不知,她所说的这项异处,原本也并不是唯她一人身具,这坊间传言,也常有那出生未久的婴孩,能目睹阴灵,一套说法是婴孩天眼未关,随着年岁增长,异处也就逐渐消失。
总之春归怀着悲伤的心情,在亡母灵前倾诉心事的时候,是万万不曾预料接下来会发生多么奇异的一件事。
更加不曾预料,其实她的命运,冥冥之中,已经与原本的轨迹天差地别。
她这时,心心念念一件愿望,无非是如何排除万难,能让生前恩爱无比的父母,死后也能同茔长眠,至于今后应当何去何从,至于她的终生大事,这些都是次要又次要的了。
更不提什么振救苍生,挽回社稷,如此大事业,根本就不在小小孤女的认知范围,又别说春归,只怕是列位看官,此时也看不出她有什么至关重要的作用。
就让我们继续看她,深吸着气压抑悲伤,一步步异常沉稳,一步步格外冷静,她离开灵堂,到孙家宅居的后门,坐上一张青布篷车,直到隆灵寺不远,待那辆车拐去一个僻静的巷弄,春归下车,步行至隆灵寺前,离正门稍右,往墙外一跪,摊开携带的帛书,摆在膝盖之前。
这汾阳城中的隆灵寺,月月十九都会举办庙会,这日寺门外的广场上自是商货琳琅、人山人海,寺内法师一般也会在这日开示佛法,更加吸引了不少信徒前来聆听祈告,不仅布衣百姓,甚至豪富人家的女眷,往往也会坐着轿子前来寺内烧香吃斋。
春归这一跪,没多久,便吸引了呼拉拉一堆看客。
有人先是盯着那布帛上写着的四个文字,奈何不识,左右一看,瞧见位穿着长衫的儒生,忙去请教,听儒生抑扬顿挫地念出“卖身葬母”来,这四字倒是通俗易懂,看客们顿时大哗——这倒是件新鲜事!
又有人细细打量“卖身”这位,惊觉这看上去仿佛及笄之岁的女子,虽然披麻带孝,自是不曾涂脂抹粉,却见那肤色欺霜赛雪,未经描黛的秀眉形如远山,眸中似生雾气,珠泪欲垂未垂,都纷纷吸着长气,为这容色惊艳,于是更加大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