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莫干来了此处也有几日了,正是无聊的时候。当下也就应下了这事,不过行教之事,还得等上一日。药房之中难免有些东西,是林烟这副身子碰不得的。
林烟离开莫干住处时,取巧的唤了声“师父”,满心欢喜的便下去了。
瞧着小姑娘走远,莫干回神过来,些微的唏嘘。
往日那人是可望不可及的,记得她也是最讨厌血腥之事,教她的女儿医术,也算教一些无用的“防身之术”罢。行医救人,总不违背她的初衷。
……
许是今日日子十分的好,林烟得了一件喜事,接着而来的就是另一件了。
嬷嬷在侧殿候着,手执一信,开口便是,“小殿下,前头来了军报,这是陛下命人送来的。”
军报……
柳凊当下喜道:“是二爷!是二爷的信件。”
她在林烟身旁无礼惯了,出口声音大了些,得了嬷嬷好大一记白眼,这才讪讪的闭了嘴。
林烟忍着笑,同嬷嬷道谢:“多谢嬷嬷了,凊儿无礼,还请嬷嬷莫要放在心上,我会好生同她说道的。”
“小殿下心软的很,婢子可不是这么教的,若是不想费力,便让老奴来教,定然有用!”这话说的挺狠,语气中却带了调笑的意思。
“嬷嬷啊,你要收拾我什么时候不成!快将书信给夫人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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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章
这次的信件与第一回送来的大有不同。詹瑎的语气言辞比起第一次,可是无赖了许多。
林烟欣笑许久。这原本才是他该有的模样,老不正经的。
信中说道:“余昨日念卿卿,余今日亦念卿卿,想来明日也念着卿卿……卿卿可思我乎?”
“烟儿既念着,为何不同我来往些书信?想来阳城纸墨大抵贵有千金重,烟儿在府持家辛苦,对否。”
林烟读至此处,眯了眯眼儿,不禁蹙眉。
这是在责怪她不给回信呢。言辞笔墨中全是幽怨,不知的人真可能以为他才是在家中留守的那位呢。可细想之下,詹瑎那人何故如此?不过是想极了,念极了自己罢……
宫中的殿宇不少,层层叠立着,宫墙很高,赤色金色的屋瓦遍地,这番的景色,踱步至峡靖殿外便可看到。恰恰便是常人祈求的富贵,将她的家隔绝在外头;又恰恰是常人所祈求的名利功名,赋予詹瑎同旁人不同的使命,才致使夫妻二人如今的天各一方。
大抵,金带玉带都是沉重的,欲戴其,便要承得起它的分量,懂得其最最深重的含义。
林烟后至书房,执起笔墨,同詹瑎书了第一封回信。
原是不想儿女私情之事干扰军士,也干扰舅舅那头。不过如今他想要这回信,而自己肚子里这个,怕是也想念爹爹的,总不好让他一个做爹爹的最后知晓这个孩子的存在。只得劳烦舅舅以便利之处,送出这封书信了。
执起小毫的时刻,众多言语一一堆积上来。她的字可算不上好看,好在前些日子做了些复苏,双手灵活了许多,写出的小楷还算端正。
实际峡靖殿中也要几位书画造诣颇深的嬷嬷,平日里会挑捡些简单的教着她。但自从她有了肚子里这个,嬷嬷们倒也不来教她书画的,每日提点着,是要求她多多休息。也有垂泪者,想来是觉着母亲有了血脉,如今还有了外孙女,喜极而泣了。
书罢,将信件以蜡油封了口,唤了柳凊过来,“去送给门口的内卫,交予舅舅。”
柳凊识字不多,零零散散的认识几个,盯着几眼林烟的书信,上头便是“夫亲启”三字。真真是一个字都不愿多的,省足了笔墨。心里腹诽的一阵儿,之后也替二爷松了一口气儿:这送算是开窍了,知晓要回信了,想着来来回回情分总不至于有什么大的偏颇。
夫人肚子里这位,可是顶顶尊贵的。连带着肚子里的小小殿下也熬出了头,总算可以被父亲知晓了!
……
柳凊出峡靖殿门,就往后头内卫值守之处而去。内卫为人恭敬,柳凊心头乐的自在,多瞧了那内卫小哥几眼,脸上就飘上了红晕。
送完信件回来,却是离门口算不得近的砌石弯道中,隐隐有妇人之声。那声音分明是压低了声音的窃窃私语,给人的心感极其不妙。她好奇心重,便俯下身子将步子放轻,咬咬牙,往那头而去。
内卫人手不足之故,可顾及和驻守峡靖殿的为数不多,满打满算不过六人,分布于各个方位之上。更有甚的,实在峡靖殿顶部其后值守,总前可蒙蔽眼前之处。声音传来的地方,便是可蒙蔽眼前之所。
猫着步子过去,却见那处是峡靖殿中的一位小嬷嬷在与人交谈。交谈之人一袭一等宫女的宫装在身,腰牌处是银色的铸造。旁的什么,仅凭她匆匆几眼,是瞧不出来的。
这个时辰,平日里的峡靖殿都不会有人吵嚷。是林烟习惯午休的时辰,殿中的婢子不同他处,自也是各自归各自的下去休息了。
这个所谓的良婢,年纪近了半百,人却不忠,竟与外头妃嫔殿里的婢子做口舌之谈,言语中所言之事几次提及“小殿下”这几个字,眼看着就要将身份之事说了出去!身份这事情,陛下都如此瞒着,上传下达,何况她们这些奴才呢,是个有脑子的都知晓厉害。
好在现下还不算晚,那嬷嬷还在纠缠那宫女,寻求退路之事。
“你也知道陛下对长公主是怎样尊敬的情分,我将里头那位的身份和身子近况告知了你,怡妃娘娘必定会有动作,你可别以为我不知!”
那宫女压低了声音劝道:“怡妃娘娘可是最紧着您的命了,只要消息带回去,必会安排您出宫的,钱财是少不了的。”
她也是真真难想的,这峡靖殿的人各个嘴硬的似什么一般,好不容易瞧准一个有开口的蚌,这又是惧怕又是忧心的,叫人心生急躁。不过这更是证明,里面那位身份尊贵,是靖娆长公主无疑……之事其中利害,包括长公主突然回转的因由,还有今日长公主的身子,都是个迷了。为探究此,她可是费了极大的功夫啊。
正如此想着,忽得听闻不远处一阵的窸窣声。这宫女耳力极好,还是怡妃手底下为数不多的习武之人,当下压低了声儿,同近处的嬷嬷道:“有人……莫要多话。”
嬷嬷吓了一跳,当下捂住了自己的嘴。就知道!就是知道会被暴露的,即便是五百两的银子又能怎样,恐是没命去花了,不可说,绝不可说!
之后,耳边穿过呼呼的一阵风声,在定睛去看,怡妃的贴身侍婢已朝着后头那人去了!于是赶快,那嬷嬷提了腿,便跑向空旷之处,转入殿内。
……
峡靖殿这地方的形制,今日她也总算知道了。果真严密。
都防着来人到现在这个地步了,还真有人隔墙在听。这个人,可不能留了!
柳凊凝神之际,还没来得及口中唤出些话来,喉上便被大力的掐住。
口中已说不出话来,堆在肺中的浊气吐不出去,新气又是无法进去。身子被高高提起时,她想,好在信件已经送出去了,没有耽误二爷同夫人的事儿……好在,那嬷嬷还没能说出些有用的,无法威胁到夫人的安危……
好在,她这辈子跟了一个好主子,得了这几月的快意,若有来世,她也愿意再遇见林烟……
那人道:“怪只怪你来的不是时候,我筹谋多时,全给你毁了去!下辈子,莫要再做好奇之事,安心去罢!”
如今人也跑了,总要有出气的地方。拧断柳凊脖子的一瞬,气是出了,得了片刻的舒爽。
内卫真是个烦人的东西,禁锢着她连尸首都不好安置,只得草草的弃在旁侧的枯木丛中,作势掩盖了一番。这地方不常有人来,尸体发臭之前,也是难寻的,可算稳妥。
*
信件至贺帝那头,正是阳城有军令要往西北去的关头,那封信便封在盒中一并带去了西北。
詹瑎近日却是伤重,不得不卧榻养着些时日。
那夜里的情形十足的凶险,二人带着内卫方才到了城墙之上,詹瑎那一侧便出了事儿。荆学林在一侧瞧着众人中计,詹瑎后背处被百里琢重重的砍上了一刀。
夜里正是月色不明朗的时候,遇着的情形又是最为凶险的,里头竟真的有埋伏。
詹瑎作为主将,领兵到了西北,绝不可有事!
情急之下,权宜再三,荆学林自怀中掏出一物,朝空中一扯引线。即刻发了一记信号上去。
之后营帐四周待命之军,行动极快,不到片刻便始攻打岑州四门,硬生生将这块硬骨头啃了下来!过后,百里琢被囚禁于岑州牢房中,荆学林一家安然无恙被放出来,重归刺史府。
詹瑎的伤势着实是重,不止伤着了皮肉,差一些便可要了他的命。可叹,他还抵着劲儿,拉扯与拖着百里琢那样久,直至最后气力全无,堪堪倒下。
在场之人,多是后怕的,哪可见人一身是血的还同人厮杀。何况对面之人是威名远扬以勇著称的名将百里琢。
彼时詹瑎将他按到在地,眼睛猩红,嘶哑道:“便就是你!送了我前锋军那样多的人命,今日我必擒你。”可不止于前锋军那些少将的性命,还有,还有西北的百姓,林烟的叔伯,山源镇的百姓,一条条的血债,总得是时候讨回来了。
最后一击,詹瑎有心避开百里琢的要害,只削下他一臂膀,便放过了。
而后大军进了岑州,军医急急的来了詹瑎榻前看诊。
伤势本就令人心惊了,扯开铁甲军袍,胸口的伤疤显眼之至,背上的伤口也由军医立刻进行的缝合。全程,詹瑎已有了什么脉搏。
荆学林进房,便急问道:“他现下怎么样!”
“回大公子,将军的伤口我已进行了缝合,可…可这失血未免太多了些,我方才去摸将军的脉,几乎已是……”
“已是什么!?”
“已是大致没了……”军医说罢,重重跪下,“正已人参吊着气儿呢,这气血不行,我当真没有法子了。”
这是什么意思,这人怎么就要没了?
不可,也不行!
“不行,不行!他不能死,他……他总说还有应了妻子的半年之约,不可及时回去怕家中那位忧心伤怀……如今这般算什么?”荆学林头一回的失了分寸,手上的伤口又被自己一拳紧握的出了血,仔细瞧着血肉模糊,骇人的很,“我不信,给我去城中找大夫!现在就去!那些吊命的药材都给我取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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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章
吊着性命的药材是取来了,却是无甚法子去用。詹瑎如今口中喂不进去汤药,除去口中可含着些参片之外,旁的法子一概无用。可那些个参片不过可吊着气儿,真正可帮助产出些气血的药材都在外头,除去口服之外,哪有旁的法子呢。
卫俟疾步进屋,走投无路之下,也算是送了一记法子过来。
只是那军医有疑道:“这般,若将军无法吞咽,岂不是将人生生呛死了。此法不妥!”
汤药落入气道,这就八成的可能引得窒息。
“你这要命的法子是哪里听来的!”军医细想之下,怒气也来了,便质问于卫俟。
卫俟眼见着詹瑎躺在榻上的模样,脱口也道:“将军此前不止一次同末将言说过,我家夫人治病的手法便是如此……往日他也是伤重,且我们夫人素有眼疾,就是将汤勺放进将军口中,再行喂药的。如此,将军恐有心知,能自行吞咽也说不定?”
这法子想着便不靠谱,哪里是真真能用的。军医再三摇头,否决此法。
荆学林默声良久,忽得却道:“用吧,死马当活马医。”
“大公子,这……怕是不妥的。”这与草菅人命无有旁的区别。
“可除此之外你还有旁的法子吗!没有,我们大家都没有!”荆学林此番洒泪,痛心疾首失了分寸,片刻后又道:“总不能什么都不去试罢,我做不到。若是真的不行,我也得有一日回京,可亲口向弟妹说出,‘我尽力了’,这一句话。”
瞧一眼詹瑎,自小是那样的家境门庭,陪着他的人却是少有。少时间见他,意气风发肆意妄为的性子养着了,府中之人多是不喜于他,可他骨子里竟是这样的性子。执拗的紧,譬如非得纵马回那山源道救人,譬如,这几日下定决心要同他一同行险。
皆道他的兄长詹怀是将军府的后继之人,可他又何尝不是呢。
不过将军府之威名,同现下的詹瑎以无用了,族谱之上无他,死后也入不能詹家的坟地。唯一有念的,就是那口头心上,时刻不忘的妻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