芍药心底大骇,面色苍白两分,颤着嗓音,“姑...姑娘这衣裳是...”
给镇北王做的?!那个素有阎王之称的镇北王?!她们姑娘熬夜给外男做衣裳?!
顾知薇来不及说话,便见帘子响动,徐妈妈捧了黄梨匣子进来。她面色慈和,秋香色褙子上银线勾勒菊花,虽不十分富贵荣华,可也比一般人家的太太们贵气两分。
见芍药一副吞吞吐吐的模样,走进来冷了眉眼,声音也多了几分严厉,“平日里教导你们规矩,你倒是越来越不像话。连外头扫地的小红办事也比你周全。”
芍药见着徐妈妈更是害怕,哪里敢开口争辩,只呐呐开口,说自己再也不敢了。
徐妈妈这才轻点她眉心,皱着眉头道,“姑娘说了什么?把你惊成这个模样?”
芍药看了眼顾知薇,又看了眼徐妈妈,不敢吭声。顾知薇见她模样可怜,知道自己贸然把她吓着了,朝徐妈妈道,“也不是什么大事儿,姨母出宫前嘱咐我,说是镇北王不日回京,让嫂子和我万事周全些。”
“我想着,镇北王贵为天潢贵胄,自然是万事不缺,没什么烦心事儿的。好在我阵线还过的去,娘娘赏下的蜀锦还有两匹留着也是浪费,索性给镇北王做了衣裳。”
一番话说的有理有据,徐妈妈虽然疑惑,娘娘最是疼爱薇姐儿,怎么会让她照看外男呢?可又思及娘娘入宫二十年一无所出,心底里又了然。这怕是娘娘担心自己百年之后,提前给薇姐儿找的靠山。
当下便挥手让芍药出去,从顾知薇身边儿拿了靛蓝锦袍,拿小杌子坐下,亲自在瑞脑金炉上熏了,边和顾知薇说话,“娘娘是一片好心,可姑娘没得为了这个熬坏身子。衣裳什么时候都能做,后儿个初十,姑娘可是要上山请太太下山的,太太若是看见姑娘这样,岂不是心疼死了。”
顾知薇方才拿姨母说谎,未免有些气短,又听见徐妈妈提起娘亲,恨不能立即就跑到栖霞寺去,把娘亲接回来。
她重活一世倒是记得清清楚楚,娘自打宋姨娘进门后便和爹爹分居而住,后来更是半只脚踏入佛门,万事不理俗事。虽然自称是佛门弟子,可娘亲对她和哥哥一向都好,自小她身上穿的衣物便是娘亲手做的,直到上辈子娘亲死在栖霞寺,她的四季衣裳才归针线房。
可她,竟然为了讨一个男人欢心,竟然完全把娘忘了!!
顾知薇懊恼的敲打了下额头,眼眶泛红,杏眸水汪汪的,她生的又白,整个人如冬日艳阳下白雪似的晃眼,也越发显得眼下两坨青黑极为显眼,别说是徐妈妈心疼,就连芍药端茶进屋,也不由感叹,生成她们姑娘这样的相貌,真是老天偏爱。
徐妈妈见她这个模样,忙笑着安慰道,
“看我,专往姑娘心口戳。自打姑娘初二醒来倒是沉稳不少,往日里太太最忧心姑娘针线活计,我看姑娘进来进益不少,这针脚细密,倒不像是新学针线的手艺,若是不知道的,怕是认为是十多年的老手做的。”
“真...有那么好?”
顾知薇心口酸酸涩涩,见徐妈妈提起针线,心口猛的提起,佯装不在意的随口问道。
“可不是,姑娘近来也乖顺,连西院和老太太那里也不来往,太太知道了,定是极为喜欢的。”
徐妈妈倒是没多想,饶是她如何聪敏,也想不到自家的大小姐自打二月二龙抬头,便重新换了芯子。如今的顾知薇多活了几年,又经逢家里世故变迁,稳重些是应该的。
“那,我们现在去找娘,可以吗?”
顾知薇越想越难过,她重生以来便窝在屋子里给傅仲正做针线,除了这身衣袍,旁的一件事儿都没做。嫂子担心来看了她几次,也都被她打发出去。
可那男人还有两日才回来,趁着他回来之前,她去看看娘亲,也没什么吧。
“现在?”
徐妈妈见顾知薇一脸急切,笑着把手里锦袍在香炉上翻了面,道,“方才夸了姑娘稳重,这会子又说小孩子话。”
“眼下不说城门就要关了,咱们出不得城,就说咱们家,老爷和大少爷还未下衙,老太太向来不管事儿,大奶奶每日里管着家出不了门,谁陪着姑娘上栖霞寺去呢?”
一番话把顾知薇冒出的想法打的七零八落,爹和哥哥每逢十日休衙,前世都是哥哥带着她去找娘亲,爹向来不管这些的。现在哥哥不得闲,她自然是不能出府的。
衣裳熏好,徐妈妈也不用顾知薇吩咐,在黄花梨木匣子里放好,亲自放在梳妆台上,笑着朝顾知薇道,“姑娘亲手做的东西,没得和外面那些棉布锦稠在一起弄脏了。索性咱们前头荣锦院钥匙送到恭王府去了,陛下又特许镇北王跟咱们老爷学习政事,将来少不得要来往亲近。要做奴才的来看,这衣裳倒是不急着送过去,姑娘改日亲自交给镇北王才好呢。”
“妈妈,你又来编排我!”
顾知薇心底里想着自己和傅仲正的婚事,哪里肯仔细听徐妈妈的话,只听见她说什么‘亲自交给镇北王,’。便臊的一张脸红润润起来,似是炭炉里滚了两滚,连皮肉都烫熟了。杏子眼红润,脸颊又是红扑扑的煞是可人,徐妈妈以为顾知薇惧怕傅仲正恶名,和顾知薇推心置腹道,
“娘娘让姑娘亲近镇北王是好事儿。如今说句不中听的话,宫里面陛下娘娘春秋大了些,到底不如早年青龙气壮,想必子嗣是无望了。镇北王是恭王所生嫡子,恭王又是咱们陛下一母同胞的弟弟,比起敬王可亲近不少。
镇北王又是陛下亲自教养长大的,虽然年纪大了些,可将来若是陛下起了心思,乘风破浪那还不是一句话的事儿?”
这话只差没有明说,镇北王是将来的陛下了。顾知薇重活一世,自然也听明白了,见徐妈妈满眼担心,心底一暖,拉着她手腕道,
“妈妈放心,我知道的。”
她会好好讨好镇北王的,上辈子那人第一次见她便不肯错眼,不然也不会和她订婚。这辈子她又掌握了先机,事事迎合他喜好,不愁他不喜欢自己。
只是...顾知薇杏子眼飞快地低头打量了下自己的身段儿。嗯,腰肢倒是挺细的,看起来也玲珑窈窕是个女孩子,刚要翘起唇角,便落在胸前莺粉的对襟小衫上,还未发育、毫无起伏,嫌弃的撇开眼,还不到她长身子的时候呢。
顾知薇叹了口气,她如今还是个干瘪的小豆芽,他会喜欢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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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就算是不喜欢,也得忍着,顾知薇如此霸道得想。
徐妈妈不知顾知薇在想什么,见她不再闹着去栖霞寺,躬身出去了。她除了顾知薇日常起居要照看,小厨房里每日给姑娘炖的饮品也要时时盯着。如今顾知薇正是抽条的时候,不但穿衣要精细,连入口得东西也得她亲自把关才是。
雪燕是昨夜便炖上的,红枣枸杞放上两三粒,顾知薇嗜甜,璎珞酸浆每次都要放上半碗糖。娘娘嘱咐说是这雪燕可不能由着姑娘得性子放糖,每次只许半个小银汤匙,多了影响药性。
自然是为着顾知薇补气益血炖着雪燕,可徐妈妈深谙女子调养之法。除了补气血,更多的是为了让姑娘身子骨窈窕,好让未来夫君喜欢。
顾知薇自然不知道这个,即便是她知道了,怕也只会觉得姨母心思缜密。她娘亲和爹爹分居而住,姨母自然知道娘亲毫无斗志的来源,无非是觉得那男人肮脏,没得玷.污了自己。可顾知薇不同,她十五岁刚要及笄的小姑娘,将来夫妻恩爱和谐才是正理。
雪燕滑溜溜的口感并不招人喜欢,不甜还带着红枣炖久的酸味,这样的东西,现在自然是要多少有多少,可若是顾府倒了,她千金也求不来一碗,顾知薇蹙着细眉,强忍着喝下一碗。
徐妈妈在旁边儿准备了好些哄人的话,一句也没有用上,仍是忍不住夸赞道,“自打二月二以来,姑娘样样不让人操心,往日里觉得这雪燕难以下咽,如今也喝了一碗呢。”
“阿弥陀佛,不知是太太高兴,娘娘见了姑娘也是欢喜的。”
“我都是要及笄的大姑娘了,妈妈往后别用孩子似的话哄我。”
顾知薇那巾帕沾了下唇角,樱唇不点而朱,她本就生的极好,气质端方又是皇后自小教养的,此刻一本正经和徐妈妈说话,倒是有几分凌人气派,徐妈妈顿时收了几分亲昵,道,
“姑娘即便是嫁人了,妈妈也要跟着你的,自然待姑娘事事敬心,若是姑娘若是不痛快,只管和我说便是,主子顺心我们自然也顺心。”
顾知薇见她这样,知道徐妈妈多心了,忙拉住她道,“妈妈说的哪里话。我也是近来才想明白了,到三月初一我便及笄了,少不得六七月便要定下婚事,再过两年就要出嫁的。往后也是人家的媳妇,一门子里头当家的奶奶了,总不能还似往年那样要吃要喝,万事不想万事不理的。”
徐妈妈哪里防着顾知薇说出这番话,以为她是没有母亲教导,凡事多思量了几分,心底里心疼,她到顾府来的时候顾知薇方才十岁,娇滴滴的一个小姑娘,软绵绵白团子一般,如今好不容易及笄之年,倒是因着府邸里不干净,要担心起自己的婚事来。
当下眼眶含泪,朝顾知薇道,“咱们姑娘是顶顶好的人品模样,便是这府里面老太太老爷糊涂,可宫里面娘娘和陛下清醒着呢,姑娘放心,他们都疼着姑娘,总不能让姑娘吃了亏去。”
顾知薇见她误解,本有心解释,到底是低叹了声,那帕子擦去徐妈妈脸上泪珠,安慰道,“妈妈才方说我懂事了,如今自己倒是哭哭啼啼起来,若是芍药他们看见,定是要笑话妈妈了。”
“任凭她们笑话,姑娘懂事了,我开心着呢。”
说着,徐妈妈便把顾知薇揽在怀里,淡淡茶饭香味扑入鼻孔,顾知薇伏在徐妈妈肩头轻嗅了下,饭菜味并不是很难闻,反而是久违的人间烟火气息。
安心的趴在徐妈妈怀里,顾知薇和她说接下来的打算,上辈子自打傅仲正死了,顾知薇便在小佛堂里念经写佛,和娘一样,每日茹素斋戒,倒也清净自在。
既然她熟读佛经,自然也要为娘尽心的,后日一早出发去看娘,别的事情来不及,可经书她还是能抄几册的。
“抄经?!”
徐妈妈听到这个,忙把顾知薇推离自己肩头,凝视她水眸桃腮,问道,“好端端的,姑娘怎么也想着抄经念佛?”
“不过是替娘尽份心。”
顾知薇刻意轻描淡写,笑道,“也不写别的,只抄上几遍般若心经便是了,妈妈不必担心。”
徐妈妈这才放了心,嘱咐她道,“姑娘只管抄经书就是,那佛经里的道义可万不能往心底里去。姑娘虽说将要及笄,可到底心智不坚,没得被经书毁了心智。”
顾知薇知道十五岁的自己不足以让众人放心,她也不愿意多去解释,含笑应下。索性她抄她的经书,徐妈妈还能不让她抄不成?和徐妈妈提前说了,不过是给自己的行为提前打个预防针罢了。
等到二月初十,顾知善去衙门点了卯放了衙,惦记着和妹妹要去栖霞寺,便到沁薇堂外等着。
他今年也不过十七岁,去岁刚中了进士,名头不显,不过在甲等十余名。姨夫虽是官家可也没宽待他,扔到翰林院里做了修书的编修。
顾知善平素最讨厌的便是读书理字,如今姨夫让他修书,可算是制住他了。平日里想要松散个筋骨也不成,好不容易和妹妹去接娘亲,饶是爹每次都凶狠瞪他,可顾之善也不肯放过出门放松的机会。
不过,出城门前,得先等他妹子收拾好才是。百无聊赖得的坐在正堂,顾知善翻着芍药抱出的箱子,说什么都是她们姑娘抄的。
他妹妹和他一样,素来不爱读书,会沉下心抄经?单手抽开黄缎,隐藏的娟秀字体映入眼帘,是他妹妹的字不错,可,怎么几日不见,这般娟秀有力?
什么时候背着自己偷偷练了字?凤眼微眯看向室内,顾知善把黄稠绑好,低头沉吟,若是爹爹知道妹妹字体进益了,定是欢喜的。得让爹爹知道这事儿才是。
转身让丫鬟招过二门外小厮,顾知善递了个黄稠卷书给他,道,
“送到前头智勤斋里,就说,大小姐送去的。”
小厮不解,这智勤斋是老爷书房,素来不让后宅丫鬟靠近,更别说进去了,他一个二门上伺候的小厮,能把这东西送进去吗?
顾至善见他犹豫,踢了他一脚,“快去,你家大爷还能害了你不成?”
那小厮只得垂头丧气的去了。老爷今日可是在家里呢,老天保佑,可千万别挨顿板子回来。
顾知薇还在屋子里整理衣裳,因着去寺庙,穿的倒是素净,鹅黄对襟小衫下,系着条月白绸裙,裙角银线勾勒仙鹤,行走间忽隐忽现暗有玄机。
窈窕少女就算是身段青涩,也是有几分柳枝妖娆的模样在,杏子眼,樱桃唇,又因年纪小,看人是一幅懵懂模样,偶尔才流露出两分内敛神色,徐妈妈便整理衣裳便叹道,
“姑娘这般的模样相貌,老奴就算是翻遍天地下,也找不出第二个出来。”
顾知薇闻言抿唇笑道,“妈妈才见过几个人便这样说,咱们内宅里的妇孺不过是见了几个富贵人家的媳妇便这么说,殊不知那书里面,西施是个浣纱女,貂蝉也是平民,可见好姑娘都在民间藏着,咱们这样的人家出不来什么出彩的人物。”
徐妈妈不赞同,拿过珍珠粉替顾知薇把眼下的青黑遮了,“姑娘倒是心宽,可是依我看,天底下是没有比姑娘再出彩的人物了。”
“我啊,就唯愿姑娘早些睡,这眼下青黑少些,也好让娘娘和太太放心,我们做奴才的,少挨两次板子。”
说着,便哈哈笑起来,顾知薇见她调笑自己,忍不住白了她一眼,“亏你还是个管事的妈妈,越发不尊重起来。”
“我的姑娘啊,快走吧,大爷又催了。”
芍药打了帘子进来,听见屋子里欢声笑语一片,提起裙子跑到里间,道,
“大奶奶早起身上有了红,说是身子骨还不是很便利,让姑娘和太太告个罪,等太太家来大奶奶再去请安。”
顾知薇道了声知道了,突然想起早间喝的雪燕,问徐妈妈,“上次娘娘赏的那两包雪燕,我自己也喝不完,送一包给嫂子,也省的她管家劳累亏了气血。”
“阿弥托佛,姑娘真是愈发精干了。”
徐妈妈这几日不知念了多少声佛,听见顾知薇这句话,喜得眉飞色舞,把顾知薇腰间璎珞理顺了,道,
“姑娘如今知道和大奶奶亲近,这是顶顶大的好事儿。您只管跟大爷往栖霞寺去,我等下带着雪燕去敲大奶奶。”
顾知薇闻言葱白手指一紧,随即舒展眉毛,朝徐妈妈道,“我也是近来才想明白的,哥哥待我宽厚,我待嫂子好些也是应该的。”
至于西院里头的宋姨娘和顾知花,等她接了娘亲回来,再收拾她们也不迟。
而此刻前院智勤斋,守门的小厮不敢置信,“谁让你送来的东西?”
小厮瑟瑟发抖,脸颊苍白,“大...大小姐。”
“你等着。”
下一刻,守门小厮飞似的进门,转瞬便旋了出来,打开智勤斋朱红大门,“老爷让你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