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朕和她 她与灯 2821 字 25天前

顾海定收回目光,朝岑照看去,试图从他的脸上窥出些话声中听不出的情绪。

然而无果。

盲目之人,最擅于从面目上掩心。

顾海定不再面勉力,弹了弹袖上的灰尘,望向面前的芙蕖浓影。

“岑兄志不在小潭之内。”

岑照摇了摇头,“名誉尚无处自证,谈志,尚有愧疚。”

顾海定道:“总好过性命无处保全之人。”

岑照道:“性命无虞并不难。”

“愿闻岑兄高见。”

“也无甚高见,若要性命长久无忧,顾大人还是当取中领军一职。”

他说完,抬手将肩上的垂带拂于背后,平声添解:“此职从赵谦手上落出,不受太极殿上之人实掌,洛阳士族,周礼儒学,才有生息的余地。”

顾海定笑道:“先生所言见血。然而,我险因莽夺此职而丧命。且荆州若传捷报,赵谦回洛阳,重领中领军不说,更会加受封赏,是时,定更无人敢置喙半句。”

岑照背过身:“顾大人,已言重要害之处。”

顾海定一怔,忙追问道:“是何要害。”

一只青雀落栖莲叶之上,一下子折断了莲枝。

鸟羽上的青灰抖落,羽翼震颤之声袭入岑照的耳中,他细辨了辫方位,伸手扶栏,朝潭中虚望而去,语声平和,语意则将破未破。

“要害在于,其人归洛阳之日。”

***

夏昼绵长。

这日江沁与太常卿在东后堂奏禀张平宣婚仪之事。

张铎为自己的妹妹拟了“宜华”二字为封号,席银曾问张铎,为什么是这两个字,张铎却并没有出声解释的意思。

其实,就算他不说,席银也多少明白。

对张平宣和徐氏,他一直都想把最极致的富贵和尊荣给她们,连封号都定最好的字,即便他自己并不大在意这些虚妄的意义和礼节,但若她们肯要,他也就耐性仔细斟酌。

江沁和太常卿奏事奏到了亥时方出。而后尚书省承诏拟旨,又耗了个把时辰,等里面叫传膳的时候,亥时已经过了。

席银引着胡氏摆膳,张铎正立在博古架前扫看书脊。

胡氏摆好膳之后,行礼退到了一旁。席银在案前跪坐下来,看着张铎的背影,也不敢冒然唤他。

半晌,他方从架上取下了一本书,转过身来。

“怎么摆这了。”

胡氏闻言,忙伏了身。

席银看了一眼胡氏,轻道:“是你叫传的。”

“算了。”

他也没再多说,走到席银身旁坐下,抬手让胡氏退下,取著夹了一片炙肉,一手将将才取出的那本书翻开。

“你吃东西的时候……能不看书吗?”

“住口。”

席银毫无悬念地挨了他的斥,而张铎竟然连头也没抬。

席银悻悻然地闭了嘴,挪膝过去,帮他压平书页,小声道:“我替你摁着,你用膳吧。”

张铎这才松开手,口中咀嚼炙肉,目光却仍然落在书上。

席银看张铎神色专注,不由跟着他一道去看。

她原以为,是什么议论军政大事的册子,认真看时,却发现是一本营造图鉴。张铎翻的那一页上,绘着金铎的图样,和永宁寺塔上的那几个硕大的金铃铛很是相似,只是看起来,要精小得多。

“你……看这个做什么呀……”

“住口。”

他今日好像没有什么多余的话,席银只好抿了抿唇,仔细压好页角,过了半晌,忍不住又问道:“你要造铃铛啊?”

张铎忍无可忍地抬起头,“你信不信,朕传宫正司的人,绞了你的舌头。”

“我不说了。”

张铎看了她几眼,合书道:“明日朕要看你写的《千字文》。”

席银点头道:“好,我夜里会好好写。”

张铎咳了一声,有些刻意,似乎在掩饰什么。

“不要在朕那里写。”

席银怔了怔,她从前巴不得不在他面前写,生怕他冷不防地拿玉尺打她的手掌。奈何他从来不准她离开琨华殿的陶案,观音像下,牢狱一般,今日他要赦她,席银惊诧之余,也甚是欢喜。

“好,我去我自己房中写。”

张铎随口问道:

“笔墨?”

“这……我不曾备。”

张铎反手指了指御案上的笔海。

“去捡你顺手的。”

“好。”

席银应声站起身,走到御案前,却忽然看见了一只从前不曾见过的锦盒。

“陛下。”

“嗯?”

“这个是……”

张铎回头看了一眼她举在手中的东西,平道:“你自己看吧。看了仔细放好。”

席银听完,弯腰慎重地挑开锁扣。

盒子上却并没有其他的机巧,锁扣一弹开,便可掀起。

盒中躺着一朵大半枯萎的荣木花。

席银想起什么,迟疑道:“是不是…赵将军的东西呀。”

“你如何知道。”

席银低头望着那朵花,“我以前,听赵将军说过,每回他离开洛阳,出征沙场之前,都会给长公主殿下送一朵花。” 说着,她小心地将锦盒合上。

“荣木花真好看,就算枯了也这么香。”

张铎闻话,吞咽了口中的炙肉,那经过烈火烤过后的肉,辛辣柴干,刺激着舌头和喉咙,也刺激着他长年不败地杀欲和战欲。可再入骨的执念,好像偶尔也会被“情”字所破。

寒甲铁衣,荣木花。

高塔金铎,小铃铛。

赵谦临走之前,要张铎把这朵花送给张平宣,贺她婚喜。

张铎恼其气短,可自己却又想送席银一只小小的金铎,悬在腰间。

第74章 夏橘(五)

申时过后, 席银真的不在琨华殿中。

宋怀玉亲自进来照看博山炉中的沉香,见张铎在阅奏疏,殿中因无人走动, 致使烟气不破,蜿蜒成画。送怀玉抽了个张铎换本的空挡, 轻声禀道:“陛下, 禁库司的人来了。”

张铎将奏疏扣合,习惯性地递向身旁,“席银,传送中书省。”

半晌无人应答, 只有碧纱上的浓荫轻轻摇晃, 门户开合, 偶见一丝熟悉的宫裳袖角,却不是席银的。

张铎这才记起,她在侧室里写《千字文》 。自讽一笑,反手将奏疏递向宋怀玉, 复了一遍:“传中书省。让内禁库进来。”

宋怀玉领命而出。

不多时,禁库掌理亲自捧着一木托进来,跪呈案上, 伏身道:“陛下命臣所寻之物,臣寻来了。”

张铎矮书, 就着书脊挑起木托上的缎盖看了一眼,里面是一块实金,并数支刀、凿、锥、扁、锤等镂刻之具。

“是西汉左夫人玺熔毁后的那一块?”

“是, 两汉时金印回库熔烧制度深严,虽因两汉败政时,多有遗散,但库中尚存的,都有明文记其来历,这一块啊,正是西汉越王左夫人的印玺熔毁之后所剩,因是女大人所用,就收了内禁院,十二年前,辗转到了臣的禁库,陛下一提,臣立时就想了起来。”

张铎放下书,“好,你退下。”

禁库掌理看了一眼托中的雕具,小心询了一句,“此金所造之印,可要在内禁苑内造册。”

“不必,是私物。”

掌理见此不敢多问,拱手再拜,起身恭敬地退了出去。

***

过了亥时,席银才从偏室过来。

她捧着一叠官纸,放在灯后,屈膝在张铎身边坐下。

陶案上有些狼藉,散着大大小小的金屑。

“坐朕的右面,不要挡着朕的光。”

席银这才看见张铎手中握着一只扁刃的刀,而那案上的金屑都是从一块实金上锉下来的。

“这是什么东西呀。”

张铎没应声,席银只好挪到他的右面,规规矩矩地坐好。

其实,那块实金已初见雏形,和她在那本金银图鉴里看到的金铎极其相似,只是要小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