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药引发生的太过于突然,她来不及思忖到底要不要告诉萧萦心国师那番话。
“若确定是他送来的,定然是不会害你。”她将萧萦心扶至榻上,将瓷瓶交还给她。
“娘娘,”萧萦心挣扎着看向她,“为何他要假装失忆?难道是陛下要置他于死地么?”
王徽妍缓缓摇头,视线越过她,看向大理石地砖上斑驳的碎影,幽幽说道:“我心里头一直认为,若二哥安分守己,陛下不会赶尽杀绝。如今,陛下是否知晓他的真实情况,我并不敢出言试探。”
“不不,”萧萦心下跪揪住她的衣袖,哀求道:“求娘娘不要过问。我不想你们任何人有事,他若有异心……”她嘴唇翕动间,狠心说道:“我会想办法劝说他,只要他不死,怎样都行!”
王徽妍看着满面泪痕的女人,心中难过至极。将她搀扶起来说道:“你若真想劝说他,那就努力把病养好。病中忌忧思,莫要让我担心。”将锦衾为她盖好,转身离开了寝殿。
“娘娘,您瞧这里合欢花开的多好。还真是好山好水才能养出好的花草,比起太液池旁修剪整齐的花圃,更有野趣。”素宁伸出手接住落花,调皮地放在唇边吹了出去。
此时夕阳西下,路旁粉白相间的花树在一片濛郁的雾气里若隐若现,观之有种身在极乐仙境的错觉。冒着热气的温泉溪流,承载着落花穿过复刻宝相花纹的石板桥下,蜿蜒流向了莲花湖中。
素芸也忍不住加入了讨论的行列:“娘娘,你瞧这雾气可是真的,据说万安宫那片园子里有很多奇形怪石,先皇在时经常在那里宴饮,我听吴总管提过,说入夏时节,先帝命人将炉甘石和雄黄填满石洞,犹如人间仙境。”上次前来只是去了莲花湖,陛下落水后就赶忙回了宫城,尚未来得及欣赏这等美景。
“怪不得先皇一心修道……”素宁话未说完被身旁的素芸戳了戳腰身,这才吐了吐舌头。
王徽妍想着心里头的烦心事,并没有心情加入她们的赞叹。
不可否认,慕容策御极以来,不但于朝政上兢兢业业,玩乐上也是趁机整治一番,下旨缩减万安宫和别苑的宫人,提前遣送出宫。后宫采选也是一拖再拖。
就算慕容清致顺利继承了皇位,也未必就比他做的还要好。更何况,带兵打仗方面,兴许还不如他。
皇位又不是从他手上抢来的,事已至此,若他真的生出异心,又对得起慕容氏列祖列宗么。
“方才吴六一说陛下今晚不一定回来?”少女双手紧紧交握,心事重重地询道。
素芸见她一脸落寞,恭谨回道:“吴总管说陛下忙军务,若赶不回来那便是去了西山大营。”
素宁嘻嘻一笑,见身后的内侍距离她们较远,忍不住打趣道:“娘娘不必忧心,陛下就算今晚不回来,也会想着娘娘的。”
谁知她再次获得了素芸的警告,小声嘟囔:“我又说错什么了?”
素芸恨不得锤爆她的头,待转过头,见已经落下娘娘好几步,赶忙提裙追上。
王徽妍凭借记忆沿着石板路向东走去,快要走至玉汤宫时,这才注意到不远处另一处更大的宫殿,想必这就是别苑内规制最高的宫殿,浮阳宫。
心中不由得一紧,不知为何越发怕见到他。
待匆匆回到玉汤宫,也无心用膳,想着泡泡温泉放松放松。
偶尔的腹痛提醒着她,癸水未过这件扫兴的事。
少女不甘心地穿过正殿,向□□纱帐后的汤池,“素宁,你来。”在她耳边命道:“去想办法弄一些果酒和玫瑰露,送到此处。”
素宁挠挠头,知晓一般这种事娘娘是不会安排话少的素芸去办,她只得应诺,去找别苑尚膳套套交情。
王徽妍径自走至纱帐后面,脱了鞋袜,提裙迈入温热的泉水中,靠在亭池的美人靠上想着心事。
“素芸,你说陛下是一个记仇的人么?”
素芸见纱帐内隐蔽,跪坐在她身旁,低声询道:“娘娘是在担心陛下知晓您送药一事?”见她从贵妃寝殿出来后便闷闷不乐,定然是和这件事有关。
少女看着随风飘荡的纱帐,微不可闻地应了一声,“我心中愧疚,他毕竟并未做错什么。而我的初衷,也并未想要害他。”她不敢深想下去。
素芸赶忙劝道:“娘娘多心了。陛下是何等人,自然瞧得出来您没有二心。”见她目光并未聚焦,脸色怔忪地想着心事,心中越发担忧,生怕帝后才刚缓和的局面受到这件事的影响。
一炷香后,素宁提着竹篮绕过纱帐兴奋地邀功:“娘娘,婢子搞到的梨花白和一些别苑里的小食,特意拿了两个一模一样的瓶子,分别倒满了玫瑰露和梨花白。”
素芸从未有过这般期盼她回来,赶忙与她将篮中的食物摆放在娘娘身旁的小桌几上。
“回宫后有赏。”王徽妍拿起其中一个瓷瓶开盖闻了闻,直接喝了两口。清甜带着辛辣,一路顺着喉咙灼烧而下。
素芸伸手要去抢酒壶:“娘娘不可多饮,陛下若今夜归来,会发现的。”
少女扭身躲过,不满地说道:“我的酒量你又不是不知道,根本不会喝多。”
素芸无奈地看着她又喝了一口,赶忙端起一盘茴香豆,“娘娘好歹吃一些小食。”
王徽妍嫌她这般聒噪,挥挥手:“你二人先去用膳,让我一个人静静。”
不知是否与泡着脚有关,她越喝越燥热,索性将步摇拿下,披散着一头青丝仰躺在美人靠上,白嫩的玉足踢打着温泉水,叹了一口气,一个人多自在,他们活得都太累,连累她也跟着这般的累心。
耳边传来逐渐走进的脚步声,少女心烦地拿起酒壶,命道:“走开,都不许打扰我。”
慕容策掀开纱帐,见女人慵懒地枕着手臂,另一只手拿着酒壶往口中倒酒,裙裾垂落间,纤细的脚踝和玉足不老实地在泉水中晃动。
看着她率性而为娇憨的模样,令他不愿出声打破这美好的画面。
“这就快喝光了?”少女晃了晃酒壶,转头看了过来,“素宁,还有么?”
看着一袭白色寝衣的男人迈入池中,唬了她一跳。少女不敢相信地眨了眨眼,这才看清来人是谁,迅速将酒壶藏在身后,嘴里喊着:“陛下万安。”扶着美人靠起身,想要拜见。谁知起身后才感觉到有些眩晕,一个未站稳,挥着手臂“哎哎……”喊着就向池中扑了过去。
电光火石间被男人拎住衣领拽了回来,耳边传来一声嗤笑:“皇后果然是水命,遇见水就格外亲切。”
王徽妍不得不扶着他的双肩,这才堪堪稳住了身形。见他的衣襟被自己抓乱露出微红的胸膛,闻着他身上隐隐的酒气,登时心中一松,原来他也偷喝了酒。
为何偷偷饮酒都这般同步,她的耳根逐渐热辣起来:“臣妾见陛下来了,激动之下有些忘乎所以。”话说了一半,反而变成了拍马屁的口吻。
慕容策将她的小动作全部看在眼里,垂眸看向她身后的瓷瓶,长臂舒展间迅速拿起,缓缓走入池中,靠在温热的火山石上也仰头饮了一口,询道:“皇后当真这般期待见到朕?”
少女见他就这般将酒壶拿过去,还喝了一口。想到壶嘴早已被她舔过,心中各种滋味儿难辨,嗫嚅着说:“臣妾在意陛下会不会发脾气。”
她真是万分的懊恼这人心里就不能有愧……酒没喝多少怎么就说起了胡话呢!
“甭管是不是真的,这句话朕很受用。”
王徽妍一怔,诧异地看着靠在山石上回眸一笑的男人,见他眼波流转间,颇有如泉水般荡漾至人心里的架势。
慕容策见她神情紧张,转过身清浅一笑,“我幼时住在瑞庆宫,也就是宫人们说的皇子院,自小吃不饱穿不暖,整日里被内监欺负。”他望着溶溶月色饮了一口酒,“有一次母后前来看望,我哭着将自己被欺负的事告诉了母后。她却说若连个内监都解决不了,长大了只会被人欺负的尸骨无存。”
少女听着相似的往事,眼眶不由得一热,缓缓靠在廊柱上看着落寞的身影继续娓娓道来。
“二哥出世即是嫡子,自幼被先皇后养在清宁宫。父皇亲自为他开蒙,又命方大儒为他单独授课。他的名讳中有个清字,”男人顿了顿,语气有些惆怅:“那是太|祖定下的宗谱,先帝却单给了他命名。我自小到大从未被他关爱过,所以,我只有努力读书,努力拼军功,试图能获得他哪怕一句嘉奖。”
拍打水声吸引了她的目光,月色下男人抬起手臂,遮住了眼睛,喃喃道:“既然给不了完满的父爱,又何必让他降生在这个世上。”
“皇后,朕不想有庶子,你懂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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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听得他的一番话,王徽妍思考了片刻,像是做了重大决定般淌着水走至男人面前,刚要启口,就听得他微不可闻地说了一句:“你饮酒是因为心中欢喜……还是你也会……难过。”
少女心中一震,看着半躺在山石上将手臂遮挡在眼前的男人,低声说道:“臣妾有事要向陛下禀报。”
当她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心中登时松快无比,趁着自己尚存残留的勇气,一股脑将心里话说了出来:“陛下,臣妾之所以帮助贵妃,是不想见她带着遗憾离世,却并不知晓此事牵连甚广,是臣妾思虑不周,任凭陛下的责罚,绝无二话。”
长久的沉默后,王徽妍忍不住抬眸看向手臂下男人的脸,见他始终保持着同一个姿势一动不动,吓得她松开了紧握的衣袖,小心翼翼踩着水再次靠近了他,担忧地晃了晃他微凉的身躯:“陛下,您怎么了?”
随着手臂的滑落,他的面孔覆上一层轻柔的月光,深邃的双眸紧紧闭合,薄唇微抿,并没有平时的咄咄逼人,却更像陌上风流的少年郎在月下酣睡。
“吴六一,陛下今日去了哪里饮酒?”少女弯腰拿起亭中放置的棉巾,摊开后为他搭在了身上。
太监再也没办法装作不存在,只得上前隔着纱帐躬身回禀:“回禀娘娘,陛下今日去探望了几名昔日作战的老部下。”
王徽妍瞧着他发顶上的玉冠,叹了一口气:“亏他做得出来,竟然还当众饮酒。”她也觉得奇怪,明明没喝多少,为何会头晕。想来是温泉的水温无形中催化了酒气,使得饮酒后更加上头罢。
“那些将军都是陛下的亲随,陪着陛下出生入死。”太监尴尬一笑,只得为醉酒的男人辩解,“陛下酒量很浅,几名将军已经很克制了,没想到……”
“没想到酒不醉人,人自醉?”少女示意他唤人将男人扶进寝殿,看这样子醒酒汤也难喂进去。
带着愧疚之心的人,命太监将痰盂,巾帕,热茶等物品备好,待她从净房出来摒退了众人,亲自照顾躺在床上的男人。
*
慕容策从头痛中醒来,看着陌生的寝殿这才忆起是在别苑。他想抬起手捏捏眉心,衣袖被趴在床榻边沿的女人压在了身下,脑海中模糊地想起了她在亭内饮酒,之后便不记得了……
男人面色微冷,还是将衣袖从她身下扯了出来。
惊动了睡得并不安稳的少女。
她听到上首的声响,支撑起身子才发现腿部早已毫无知觉,赶忙扶住床沿,看向目光沉寂如水的男人,关心地询道:“陛下您是否口渴?”
见他翻了一个身,冰冷的声音从身前飘出,“朕无意与皇后秉烛夜谈。”
王徽妍看着宽阔的双肩和寂寥的背脊,只得低低应了声:“臣妾不说话就是。”蹙眉悄悄换了一个跪坐的姿势,还好提前让素芸多铺了几层茵褥在脚踏上。
片刻后,她支着头再次昏昏欲睡时,一只大手抄起了她的手臂,一把将她拉至床榻上,随后被一条锦衾蒙在了身上。
又是熟悉的做法,这次她并未像上次那般气愤,只是更多的想知道他有没有生气。
当她手忙脚乱从锦衾中钻出来后,看着他的背挣扎了一番,最终还是选择默默躺在他身旁,想着明日趁他清醒再说也不迟。
兴许是过了瞌睡,又不敢随意动弹,只得闭着眼想着明日该怎样和他说明一切,心中越发忐忑。
不知过了多久,听到了窸窸窣窣的声音,像是他在翻身,她不由得生出一丝期待……
锦衾被掀开,温热的身躯钻了进来,熟悉的龙涎香越发浓郁,额头间被呼出的鼻息吹拂着,温热而酥痒。他没有向往常那般将手臂搭在她的腰身上,即便这样,锦衾内也因为多了一个人而渐渐暖和起来。
她故意将冰凉的脚覆在了男人的腿上,渐渐蜷起了身子。
一只温热的大手握住了她的双脚,滑过他寝衣,像是覆在了略微有些坚硬的小腹上。
少女努力控制着面部表情,不断地告诉自己放松再放松。
慕容策早已知晓她并未入睡,看着她长睫翕动努力做戏的样子,自嘲地闭上了双眼。
没过多久,传来了一声咕哝,“陛下,臣妾会对那些庶子好的,您放心……”
王徽妍在梦中追着大步流星离开的男人喊道:“陛下。”男人虽然停下了脚步,但依旧未转身。
少女提裙跑过去,搂住了他的腰身:“您听我把话说完行么,臣妾相信因果轮回,不会像那些史上的妖后那般暗害幼童,”她心中狂跳,更加搂紧了他,“听完您幼时的经历,臣妾感同身受!”
她见男人依旧不说话,有些着急了,“臣妾小时候也经常被嬷嬷惩罚,每顿饭都不让吃饱,还要整日里背诵那些死了丈夫的女学究写的狗屁不通的书籍。”
男人终于转过身来,目光晦涩不明地看向她:“皇后,你终于承认了。”
少女红着脸嗫嚅着说道:“臣妾也是没有办法,世间男子都喜欢端庄有度的女人,像臣妾这般离经叛道的都被认为是异类。不过陛下放心,臣妾会配合陛下做一名端庄大度的贤后。所以陛下不用担心小皇子们被欺负的问题。”
她举手发誓:“这件事在本朝后宫会坚决杜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