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便是七月初七,南桥江边卯时便有人点起了灯。
文昭不比文泽辛,她难得出府一回,这回又是去瞧灯会,一路上兴奋地与文椒说着听来的种种习俗。
文椒心里藏着事,只偶尔顺着她的话点点头。
卫戎身份尊贵,文府也不是真的有什么了不得的宝贝,今晚选这掌灯美人便是她难得的机会。那日她不是没有瞧见卫戎二人眼中的惊艳,但那还不够。
她顺着文铮的意思去争这美人,也是因为卫戎是评选人之一的缘故。
这评选十分简单,跟维密走秀差不太多。大家轮流掌灯出场走上一圈,除去改变不了的容貌,争的便是一个巧思。出场、装扮、氛围营造等等细节无一处不重要。
文娇娇的脸艳中带柔,柔中掺媚,虽则因为年纪小尚有几分娇憨在,但仍属于标准的狐媚相,侵略性十足。这样的容貌很容易让人生出“难登大雅之堂”的感慨来,因此她得有反差。
骚可以,不可以的是明着骚。
她今日穿得一条荼白袒胸裙,外披水色罗纱宽袖衫及素色批帛。不施粉黛,只在额头贴一朱色梅花花钿。身姿曼妙,娇艳又脱俗。
文椒仍自顾自想着今晚的出场设计,她是准备来一出神女下凡,如果可以再加上一处英雄救美...
马车停了下来,车夫抱歉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三小姐,这再往前便走不得了,您看?”
她掀起车帘一角往前望去,前方果然人头攒动,熙熙攘攘。灯会才刚开始,时候尚早,文椒问过文昭二人的意思,下了车领着两人沿路走向灯楼。
天色渐渐有些暗,但各式灯笼如点点星火,映得南桥江边明亮如昼。文昭二人少见这般热闹的景象,拉着文椒的手尽往人多的地方去凑。
好在文椒早有准备,下车时又穿多了一件褙子,这身装扮倒不会显得过分单薄。
灯会人多,摊贩子也多起来。有卖吃食的,有叫唤着上好胭脂水粉的,也有点了灯摆在一侧卖应景物件的。文泽辛走在前头,不时回头来催她二人快些赶上。
卫戎惯是个爱热闹的,在淮南时因着父王的声威,即便是布衣上街也会被人认出,不是讨好巴结便是克制疏远,便是到了军营里头也是如此,久而久之他便不太爱出府了。
好在认识了江祁,江祁也是出身显赫之人,却因旧事早早与家中决裂,身边只跟着一忠心老仆。江祁很是有些本事,性子冷清孤傲,对着淮南王世子也没几分好脸,这反而令卫戎与他成了莫逆之交。
这一次入京都,卫戎便请了江祁随行。
京都与淮南对卫戎来说并没有什么区别,人人称他一声世子,实在无趣得很。故而上次见着了文铮的帖子,又听了侍从对文家人的粗略介绍,他才生出了几分兴趣来。
那文小姐确实很美,但落了俗套的美人便如明珠蒙了尘,无趣且乏味。这样的人卫戎转瞬便抛之脑后,却因她认错人一事被江祁评了几句,反而激得他记住了文娇娇。
他不喜人只知卫戎是淮南王世子不假,但被人瞧不起甚至是不屑到江祁都看见了,这就令他有些生气了。
但也不必为此计较,毕竟是个闺阁女子。话虽这么说,卫戎在得知文娇娇要参选那掌灯美人时,还是拉上了江祁一道。
他倒要看看,那文娇娇知道自己认错了人是个什么表情。
卫戎站在船头往远处眺望,这会儿应是还在评灯,便吩咐船夫在江面上随意游游。
文椒经不住文泽辛二人的灼灼目光,只好跟着他们过桥去对岸租船。
文泽辛得了允许,撒开腿便往前冲去。文椒只好快步跟上,边走边喊他注意桥上行人。
文椒不拘他们的性子,文泽辛在宣平坊时便闹腾惯了,知道她最多是假意斥责两句,便也不在意她的威胁,跑快了还时不时回头来催:“姐姐快些,只剩三四艘船了。”
文椒没好气地瞪他,嘴上还是不住地嘱咐:“你慢点儿跑,别被撞着了——”
文泽辛已经快到岸边,这会儿正倚靠在桥沿朝她招手。他正要回文椒的话,后背便被什么推了一把,他被推下桥去,伸手想去抓桥边人的手...
文椒被这意外吓得往前冲去想去抓他,便听得耳边传来旁人的尖叫声,“有人落水了!”、“快救人——!”
文泽辛掉下去的地方虽然已经靠近岸边,但仍有些高度。文椒顾不上文昭,奋力跑到岸边,岸边的游人不少,但多是女子,见了这意外吓得尖叫出声。
文椒急得要哭,飞快环顾四周想请人帮忙,但周围都是些娇小姐,便是护卫都见不到几个。她不知道文泽辛会不会水,挤到岸边去想请船家帮忙,却偏偏一艘都没有。
文泽辛撞入水中痛得要咳,刚一张口便被灌进许多水,他不停地挣扎,慌乱地去拍打水面,但越用力便像是沉得越快,他好像听见了文姐姐在喊他,但他说不出话来。
文椒看见了泽辛的手,见他如此挣扎便知他不会水,远处有几艘船朝这边驶来,但她不能再等,咬咬牙跳下水中往文泽辛游去。
她为了选那美人穿得少,七月的江水对她来说冷得很,刚一落水便被冻得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文椒忍住身上刺骨的寒意,身子有些颤抖。
好在她以前为了生存学了许多技能,很快摸到了文泽辛的手,她想托起他,力气却不够,只好换了个姿势圈着他先让头露出水面。
扑通——
卫戎站在船头时便瞧见了这边有人落水,看那身子骨年纪应当不大,他喊了船家快些往南桥赶去,就见着一个青色的身影跳入江中,身形纤瘦,看着是个姑娘。
船家也知耽搁不得,拉桨的手用了十分力。
江祁和卫戎都不喜人伺候,船上除他二人便只有船家和一个煮茶的小厮。江祁坐在舱内,卫戎知他性子冷漠不会多管闲事。那姑娘已经救到了人要游回岸边,她的衣裳飘在江面,卫戎定睛瞧了瞧,觉得有几分眼熟。
他到京都没见过几个人,如果觉得眼熟,那此人有些身份...这便不好让小厮去救了。
卫戎朝船家吩咐几句,也跳入水中。
“我来。”
文椒还未反应过来,身后的男子将泽辛抱起,三两下便立在岸边。她还未看清那人面容,就见他转身进了一艘船中,出来时背对她解下束发的带子遮住眼睛后,才转身面对她,手上捧着一件大氅。
正是卫戎。
文椒朝岸边看了看,那船夫挥退了聚在岸头的人,她快步向前接过大氅,确定该遮的遮住后才福了福身:“多谢公子,我那弟弟...”
卫戎不敢解下带子,他看不见路,唯恐不小心碰到她,后退两步道:“不必担心,我已让船夫去寻了大夫,不会有事的。”
他顿了顿,又问:“你...还好吧?”
文椒就算披上了大氅依然冷得瑟瑟发抖,牙关不住地抖:“多谢公子出手相助,还请借公子的人一用,向我家人递个话。”
卫戎点点头,听她这话应该已经整理好了,便解下带子欲上船让小厮带话。他刚一侧头,就认出了眼前的女子。
文铮的女儿,认错我和阿祈的那个。
他看向文椒,眼前女子长发尽湿,一张脸被冻得苍白不已,抓着大氅的手不住地发抖,见了他脸色浮上一丝疑惑。
“公子有几分眼熟...”
卫戎抿抿嘴,他对她印象可不好,大概自己“不是世子”也不值得她记住吧。
文椒当然认出来人,忙道:“无论如何,今日多谢公子了。不知公子名讳,待我阿弟醒来好让他上门致谢。”
卫戎点点头,喊来小厮让他去寻文铮,又扭头对她道:“不必多礼,岸上有我的马车,你这样容易生病,待会让大夫也一起看看。”
文椒见他不说,也就顺着他的意思。文昭早在岸边等候,见了她忙擦去眼泪迎上来。
文椒也没了多话的心思,示意文昭扶着自己上了卫戎的车。
客栈里,大夫很快替泽辛看过,又为文椒把了把脉才退出去。
文椒换上了卫戎差人递来的衣裙,在火炉边抖了好一会儿才暖了身子。
那边厢,江祁看着刚刚喝了一碗姜茶的卫戎,声音冷淡:“听说是那文家女?”
卫戎点点头。
“那可真是难得了,你前几日不是还念叨着人家怎么瞧不起世子么。”江祁见他皱着眉,也出言嘲讽道。
卫戎确实有些心情复杂,他自然是对瞧不起又要巴结的文娇娇不满,但听人说,那小童不过是她立户在外时买的奴仆,结了义姐弟,便是回了文府也将此事在文铮面前过了过场。
何况,毕竟是个姑娘,没想什么就落水救了人,大概心肠是不坏的。
卫戎被江祁一讽,看了几眼江祁,心下有了别的想法:她不屑说不定是冲着阿祈去的吧...
江祁不解他这反常的样子,他身为世子被人瞧不起,做什么怜悯地看着自己?
“再看我就...”
他正要叫卫戎收回目光,门外便响起一阵女声:“公子可在?”
卫戎去开了门,确实是文娇娇。
文椒先后朝江祁、卫戎行礼:“见过世子,公子。”
卫戎皱皱眉,侧身请她进去。
江祁觉得有几分好笑,薄唇微启:“文小姐这是来做什么?”
文椒又朝他二人行礼,对着卫戎道:“多谢这位公子救命之恩,我阿弟已经苏醒,特来向世子、公子致谢。我家中人已经...”
江祁打断她的话:“你可知他是谁?”
卫戎抿紧嘴,眼神复杂。
文椒愣了愣才道:“只知公子与世子是友人,其余不知。”
江祁笑了,“哦?说起来,我跟这位公子曾到府上拜访,见过文小姐一面。”
他像是想起什么好笑的事情来,语调欢愉:“文小姐当时只顾着看我,大概是不记得他了。”
卫戎叹气,阿祈这张嘴真是...他正要说什么,就瞧见面前的文娇娇突然俯身跪下。
“我...我有一事,想请世子恕罪。”
江祁看了眼卫戎,慢悠悠开口:“说来听听。”
文椒额头点地,声音有些颤颤:“园中一事实乃家..实乃误会,我自知身份卑贱,不敢妄想。但身不由己,还请世子原谅。”
江祁和卫戎皆是一愣。
“我若是不原谅呢?”
文椒就知道这个江祁不是什么好惹的,明明他不是世子,这会儿摆谱摆得倒比正主大了,她叹叹气,声音有些害怕:“请世子责罚。”
卫戎身为天家人,怎会不知身不由己是什么意思。这文娇娇一番话彻底打消他的不满,他朝江祁摇摇头,开口道:“他与你开玩笑的,你认错了人,我才是淮南王世子,起来吧。”
文椒闻言,抬头惊讶地望向卫戎。
卫戎示意她起身,继续道:“你这会去,已经赶不上选那美人了。此事我会替你提上一提,不必多礼。”
文椒听他语气,知道卫戎已经是信了她的话,那这美人自然是不必再争了。便再三赔罪后请他不必再为此出面,言语间又将选美人一事扣在了文铮头上。
江祁看着她这惶恐的样子,忍不住笑出声来。
-差点儿连我都骗过去了,有点意思。
近4000字,能算肥章吧...
另外想说明一下,前面标了“”的默认是内心戏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