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抬眸看去,床榻上的被褥叠得整整齐齐,房中空无一人,侍女惶然,疾步往外奔去,“卿儿姑娘不见了。”
不过半晌,便有急促的脚步声响起,一只短腿肥猫跃过,欲跳过门槛,却卡在槛上,左右难下。
肥猫喵喵叫时,一抹淡色裙摆掠过它,来人正是年华半徐的周三娘,她眸色微凝,走到梳妆桌前,将那份书信拆开,细细看着信上所写。
气压微沉,身旁的侍女低着首,不敢乱动。
信上所写,无非是谢过周三娘几年来的担待,若有机会,她姜卿儿定回报于她,却没有写她要去向何方。
周三娘挑起眉梢,捏着团扇敲了两下,将信放在烛火之上燃尽,“传信去洛阳。”
侍女颌首,“是。”
周三娘说罢,将手中燃火的纸屑扔下,转身说道:“得好好把她逮回来。”
……
东都洛阳,青山水秀,不过如今已是一座战后之城,由平西王军队定居于此,城中百姓不似战前那般繁荣,熙熙攘攘。
高大恢宏的城门,仿佛刻记着百年历史,亘古绵长,不远处官道上,梨园的大伶师带领着一行戏班车队缓慢行驶着。
马车之上皆是琴师与舞姬,姜卿儿身着红装,戴着头纱,娇艳的容颜藏在面纱之下,一双凤眸望向那高高的洛阳城门。
城墙与城门下皆都是身穿盔甲的士兵,个个脊背挺直,多年的征战让他们的脸上多了不少杀伐之气。
姜卿儿眸色微凝,收回目光,费劲心机从盛京逃出来,这一路上她都在询问和尚的消息,皆都一无所谓,洛阳守卫严森。
姜卿儿算起运气好,齐王李九思从北方前来洛阳与之汇集,洛阳节度使设宴接风洗尘,特请了这伶人助兴献舞,她趁这厢得机会混进梨园车队。
车队被城前的士兵拦下,这平西王的军队一向严明纪律,个个都不是好说话的家伙。
大伶师上前去哆哆嗦嗦地从怀里掏出一张通行证,恭恭敬敬道:“我们是节度使大人请来的伶人班子,专门给宴上助兴献舞的。”
那城防兵将通行证接过,细细打算一番,随后又对几辆马车搜寻一番,这才放行。
姜卿儿抿着唇依在车厢一角,其中的几个舞姬老偷偷看她,她便将面纱往上掩了掩。
这梨园的大伶师也算不上什么心善,只是途中遇了山贼,首舞的姑娘死了,正发愁,碰见姜卿儿一个姑娘流落在外,见她长得仙姿国色又满身舞艺,这世道艰辛,便拉来充数了。
满车队的女儿没哪个可与她伦美,引得车上的舞女频频瞧她,而姜卿儿只是借这车队入城罢了。
那大伶师叫乔昳衣,是个有些阴柔的男人,看上去不像个好人,但也不像个坏人,只是为了在这兵荒马乱的世道里讨生活罢了。
听几个琴师说他时常走络洛阳,几年前曾经是在辽中当琴师,跟了一个有钱有势的男人,后来战乱不断,那男人跟他就散伙了。
这世间哪有什么长情,姜卿儿眸色微黯,说不上难受,只是有些不愉悦。
见乔伶师从首车转上了姜卿儿这辆马车,车中都是些舞姬,他吩咐些这群女儿老老实实些,别妄想仗着女色去撩拨那些个军爷讨好处,没人看得起,别到时被人玩了,还两手空空。
说完他就坐在了车厢中,姜卿儿微微蹙眉。
车队进城后,洛阳长街上满满都是士兵巡逻,严阵以待,只有寥寥几个百姓,而且都是面色匆匆。
短期之内,洛阳是不会打仗了,可留在人民心中的阴影却久久难除。
乔伶师似乎打量姜卿儿许久,随口问她一个女子,怎么走失在洛阳官道上。
姜卿儿转眸过来看他,回应道:“不是走失,我来洛阳寻人。”
乔伶师听完笑道:“这洛阳里如今什么都没有了,你寻得到什么人。”
姜卿儿顿了下,记得人说这伶师曾是在辽中讨生活的,她便问道:“我听闻三年前,前废太子李墨死而复生投奔了平西郡王的军队,不知大伶师可晓得?”
乔伶师思索了一下,却迟迟不吱声。
姜卿儿便从怀里寻出一个腰包,从里拿出一双绿翡翠耳环,轻轻交给他,“我只是问问罢了,不招事儿,你帮我这么多,这是点心意。”
乔伶师展露笑脸,捏着手里的耳环,看样子是真的,他道:“你这丫头果然懂事,当年辽中是有这么一回事,我还见过那李墨,竟然是个光头。”
姜卿儿连忙点点头,就是这个光头。
乔伶师又道:“不过很快就销声匿迹了,听闻是惹了平西王不兴,给砍了。”
姜卿儿瞳仁微张,光是砍了二字,便已让她心乱如麻,“这不可能。”
乔伶师将翡翠耳环收入怀中,说道:“你别不信,这平西王自打腿脚好了后,行事作风,是风是雷的,喜怒无常,杀了不少人,听这废太子入军营,害得差点痛失叶城,折了不少兵力,平西王记恨不少,恨他无才。”
姜卿儿撇下眼,眉头紧锁,显然是不信。
乔伶师瞥她一眼,想来这女子来历不俗,容貌放眼整个盛朝,难寻出同美之人,这样的女子身后不是有人撑着,就是高官士族的小姐夫人。
他顿了一下,又道:“这事我说不准,一会下了马车,要问问这辽军中的老兵才准。”
姜卿儿抿着唇,不再言语,将衣襟里的佛珠捏在手里。
马车摇摇晃晃,一路行到扶风驿,车队上的琴师舞姬纷纷下来,姜卿儿一袭红裙有些脏乱,加杂在其中,也不算显眼,只是那头纱将她掩得严严实实,有些突兀罢了。
正此时,一阵马蹄声零零碎碎的响起,本要收拾行装入扶风驿去的众人寻声看去。
只见长街之上,一行军队缓缓而来,威严十足,盔甲长.枪,使人生畏。
为首的黑马上孑然立着一位气压低沉的男人,他身形颀长,面戴虎骨面具,着玄色盔甲,五月的天,周身却散发着隐隐寒冷,使人胆怯。
见此,姜卿儿愣愣地往街边退了一步,避而远之,平西郡王,骨面王爷,威名远播,痛击朝廷军多次。
光是这张面具,众人一眼便可认出来,纷纷躬下身,不敢观望,只怕被拿去剜目。
姜卿儿却不识,凝视着那平西王,眉头紧皱,心中虽然不愿相信,但是想试一下,若乔伶师所言是真……那么大师…
或许是姜卿儿的眼神过于灼热,拽马而过的平西王冷睨向她,墨眸里寒气阵阵。
姜卿儿被此惊醒,见众人低首,她捏了下面纱,垂首低眸,几分慌张,心中千思百转。
好在此人只是冷瞥而过,直到队伍渐行渐远,空气中低沉的气场消散,众人这才忙于手中事,入驿去,只道是这人满身的杀伐之气,可怖如此,待宴上献舞时,这得多难熬。
姜卿儿心思沉重,四年前在杜若寺得平西王无意相护,今日得见此人真貌,心道不像个好人。
恐怕大师真与他有纠葛……
作者:火葬场有的,只是女主现在还不够死心,她比较倔,撞了南墙知道疼了后,男主就后悔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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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自难忘(2)
乔伶师的梨园班子入扶风驿不过半会儿,洛阳的长街便传来阵阵铁蹄声,众人出门观望,一长排的军队路过,军旗、士兵的盔甲,跟洛阳辽军的部队皆不一样。
那军旗上龙飞凤舞地写着‘九’字,军队之中簇拥着一辆宽大华贵的马车,虽没看到人,细细一想便知是北方齐王的军队。
真是前脚刚入城,后脚齐王军队就入城,随后节度使便派人告知,让各舞姬琴师好生准备,待齐王洗去粉尘,晚上便是宴席,众将士还一观颇有盛名的‘风花雪月’之舞。
面对来人的冷脸,乔伶师连连点头,回着是是是,直到人走后,他擦了把汗。
首舞的姑娘死了,这曲‘风花雪月’难得跳,又要重新布阵,乔伶师自然是把目光放在姜卿儿身上,她生的美艳,是个习舞之人,就算不识得这舞,但大同小异,稍做练习,定能拿下吧。
姜卿儿谋的是跟车队进城来,钱她也给了,本该是拍拍屁股走人,但她要找的人,也只能是在辽军中找得到。
正巧梨园与辽军有几分接触,听着乔伶师的提议,她有些犹豫。
乔伶师便拍拍她的手,“大不了这舞跳完,我领着你去询问几个辽军老兵,以姑娘的姿色,套几个将士的话,岂不是很容易,不过姑娘可莫去招惹平西王,这人不像个正常人。”
靠近平西王是最接近的,但这人喜怒无常,从未与哪个女子有过风流事迹,男女皆不吃,没讨到好不说别惹了一身骚,乔伶师如此说,也是为姜卿儿好。
姜卿儿挑了挑眉,淡笑一声,那人满身的杀伐之气,她自然不会冒昧地去触那人霉头,她虽然是个青楼女子,什么人好骗,什么人不好骗,她还是看得出来的。
将乔伶师的事应下后,姜卿儿便寻了一间客房住下,如同一下去泄了气,趴在桌上,思绪乱乱的,一路寻来得到的消息如此不近人意,心中又多了一层石头压着。
只怕乔伶师所言是真的,姜卿儿拿出藏在腰间很久的匕首和那白玉佛珠,凝视了很久,指腹在佛珠上轻抚。
心中已被苦涩堆积成山,思念一个人这般的苦,这四年来愈演愈烈,让她见见大师便好,就一眼。
姜卿儿失神之中,房门被敲响,她忙将匕首和佛珠收起来,一个舞姬端着舞衣走进来,也没个好脸色便把衣裳扔在桌上,“呐,这是首舞的衣裳。”
这舞姬名为杳杳,舞跳得在班子里算极佳的,本以为死了个姑娘,这首舞的位置会落在她头上,怎知被一个外来人靠着一张好看的脸抢了,她心里自然不快,“夜里别把我们都害了。”
姜卿儿微蹙眉,随口道了声谢,顿一下又道:“不过是一曲水袖舞,难不到哪里去。”
杳杳听言,气得哧了一声,“神气什么,以为自己很了不起么,不过一曲水袖舞?我到要看看你跳什么样!”
姜卿儿没有理会她,只是检查着桌上的舞衣,没有破处,是刚洗过的,红裙白纱,好在是干净的。
杳杳见此,踢了下桌子,“自大的女人。”说罢,她才离去。
姜卿儿没有放在心上,这曲风花雪月对她来说,真的只是一曲水袖舞而已,她在怡红院这四年,学了太多舞。
周三娘就像把她当作一个商品精心雕琢,从身子的每一寸肌肤,再到礼仪举止,一点点刻画,等着有朝一日卖出个高价,自然要比在外四处游荡的舞姬强得多。
在厅中与众人熟悉过舞步后,便早早用了晚饭,很快节度使的派了马车过来接人,一众舞姬琴师上了马车。
车厢内分外安静,这平西王的威名可怖,先前在街道上匆匆见了一眼,气压着实令人胆怯,这宴上献舞,众人惶恐。
梅雨季的天又下起了雨,听着车顶上传来的雨声,难得有些宁静。
节度使府的地界宽广,不过却显得简洁朴素,如今战乱之时,装点不多也十分正常。
候宴之时,众人将衣装换上,姜卿儿的那身红裙白纱在其中显得格外引人注目,可偏偏肩处衣袖被人用剪子给刮去一大口子。
这可害了,乔伶师着急十分,就算是缝上也废了,姜卿儿将目光投向了杳杳,她眸色心虚,退在众人之后。
事到如今还是将事情解决了再说,姜卿儿让乔伶师莫慌张,她的包袱里有一套广袖红衣裙,是以往怡红院跳舞时所穿,回马车寻来便是。
广袖裙可不俗,一套可值千两,这可是锦上添花,乔伶师忙应了下去。
姜卿儿疾步往府外去,在马车上翻找片刻,将包袱里寻到那广袖衣裙,没有多耽搁便往回走。
……
细雨霏霏,天色将晚,这般雨天于行军而言也是阻碍,池中的鱼儿在荷叶之下躲着雨。
曲折的游廊之中,立着一袭墨色劲装的男子,身形颀长挺拔,虎骨面具贴合着他左上半边脸,只留下棱角分明的下巴与薄唇,幽黑的眼眸在面具之下显得深不见底,那种浑然天成的冷洌气场,实属令人寒颤。
而他身旁还有一位男子,是刚换上轻便的宝蓝华袍的齐王李九思,生得剑眉星目,面如冠玉,举止间贵气且沉稳。
他轻轻笑道:“还好本王来得早一步,不然这在途中还得着雨淋。”
李墨回应道:“小雨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