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人。”王栩道,“您放心就是。”
“怎么放心的了?”王老太爷一声冷哼,敲了敲桌子,道,“你们不会只在幽州、庆堂这几个地方闹吧,西南府的城闹了吗?”小辈做的事情还不到难瞒得住他们这些老家伙的地步。
陈善未反前封侯西南,整个西南府又是大楚三十六府中最大的,整个大楚西南都归属西南府管辖,零零散散统共十八座城池,因此又叫西南十八城。
“当年陈善拥兵百万,军中一令,谁人不从?也只除了边境戍守官兵与他没打什么交道之外,这大楚的兵说一句陈善私兵都不为过!当年就有人传他要反,先帝惧怕,为了安抚他,便将他封侯西南,将西南十八城尽归他名下。整个西南府就连所需上交的赋税都与旁地不同。”王老太爷说着摇了摇头,“先帝不敢与他翻脸,想拖一拖,陈善也想稳一稳再动手,不知不觉就拖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所以,这些年陈善在西南养兵,又自收赋税,同那些曾经被削去的藩王有什么区别?”王栩摇头,“先帝错了,这样一拖,就拖成了大麻烦。”
“迟早的事。”王老太爷说着瞥了眼王栩,“不要打岔,你们的人有去西南十八城闹吗?”
王栩脸上的神情有些凝滞,片刻之后点了点头:“闹了,但没闹起来。西南府陈善的拥沓太多,才刚发声就险些被街上的民众打了,十八城无一例外。”平素里看起来那些百姓与旁地的百姓也没什么不同,但只要涉及陈善,只要有人说他一个“不”字,这些人就像疯魔了一样,当街动手。当然,这也与当地官员的有意纵容是分不开的。
“这哪是什么西南府,都快成陈善一个人的私府了。”王老太爷摇头道,“西南府的百姓快忘了他们是大楚人,他们上交的赋税本应该流进国库而不是流进陈善的兵库,这是前两任先帝一手养大的祸患,怪谁?”
“有果必有因。”王栩道,“不过现在追究也晚了,事情已经发生了。”
“是啊,已经发生了。”王老太爷道,“听说最近有个人闲着没事做跑去刺杀陈善,还丢脸的失败了,那个人还活着么?”
这话说的……祖父明明是关心,却还要这么说。王栩失笑,忙道:“她啊,好着呢!王大将军说了不过几日已能下床,如今也活蹦乱跳的了。”
“算她命大,跑去刺杀陈善,还真够能的!”王老太爷说着瞟了王栩一眼,“还好没将你放去跟在她身边。听说了么?陈善的人去了实际寺,实际寺那个装模作样的大师提前得了消息出去云游了。他们也就一个破寺庙,舍了也不可惜,我王家生意遍布南北,可没工夫跟他们瞎闹。”
王栩听的只想笑,又道:“那几个江湖术士前些日子也找到了她……”
“动手了么?”
“没有,听说说了会儿话就走了。”王栩道,“具体说了什么,除了他们之外也只有王大将军一个人知道了。”
“真是被人卖了都不知道。”王老太爷嘀咕了一句,摆了摆手,“不用去理会那几个江湖术士了。”
王栩应声:“是。”
王老太爷又道:“西南府那边……做坏事收着点,莫要让人发现了,知道了么?”
王栩点头道:“祖父放心。”
……
……
“大哥,我就说过你不能去洛城!”西南军的主营里有人扬声道,神情是以往没有的激动。
说话的是陈礼。
几个主帅并未看着他,而是看着站在舆图前的陈善。陈善此时正低头看着桌上的舆图,并未出声。
“等拿下天下,区区一个洛城迟早是我们的囊中之物,怎能因小失大?”陈礼激动道,“如今大楚军连下三城,形势急转,幽州、庆堂这几个地方的百姓竟敢公然关押官员……”
“我西南十八城没乱吧!”盯着舆图并未做声的陈善突然抬起头来打断了他的话。
陈礼不由怔了一怔,后知后觉的点了点头:“没……没乱。”
“没乱就好。”陈善点了点头,复又低头看向桌上的舆图,陈礼气急,“大哥!”
“事情既已经做了就莫要再纠结这件事本身了,不如想想怎么解决。”陈善说道。
陈礼不忿:“可是大哥……”
“就像你同匈奴人结盟这件事我也未追究你一样。”陈善说道。
这一句让陈礼脸色顿时涨的通红,与匈奴人结盟是他的错,他以往也并非没有犯过错,但像这样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被大哥斥责还是头一回。
察觉到众人落到自己身上的目光,陈礼猛地转身想要走出营帐。
“三爷。”才走了两步,便被人拦了下来,拦住他的是一个军中主将,此时正沉着脸朝他看了过来,“三爷早不是孩子了,莫要耍什么性子。这件事归咎到底就是你做错了,侯爷可以为你善后一次两次,却不能善后一辈子……”
陈礼“哼”了一声,摔帘冲出了营帐。
夜风寒凉,在帐外站了一会儿,陈礼总算冷静了下来,转身想要折回营帐,才走到帐门口便听谈话声从帐内传来。
“三爷素日里也多有差错,哪一次不是侯爷善的后?”
“今次倒是埋怨起侯爷了!”
“若非侯爷,他又怎会有今日的地位?”
“连失三城怎么了?哪一座城是他打下来的?”
“侯爷,三爷年纪不小了,您不能护一辈子!”
陈礼垂在身侧的双手微微发抖。
一阵杂七杂八的抱怨之后,陈礼抬了抬手,众人的抱怨之声停了下来,他转头看向帐外那道熟悉的身影,顿了顿,终于开口了:“他是该清醒清醒了。”钟黎的事,他还没有完全查清楚,纵使有洛城百姓的证词又有营中官兵亲眼所见,人证物证俱在,但他还是觉得以陈礼的手段,未必布的下这样的局,所以,事情还没有完全搞清楚。但是陈礼藏起那张钟黎的生辰八字,这是不争的事实,不管怎么说,他这个三弟的所作所为都没有那般清白。
这句话就是有意说给他听的,果然那道身影在听到他说完这句话之后略略一顿便不见了。
陈善微微摇了摇头,继续看向众人:“莫用管他,我们看舆图!”
……
一队巡逻的西南军经过之后,经过片刻淅淅索索的声音之后,几个身着西南军甲胄的人从草丛里探出头来。
“中间那个……就是陈善的吧!瞧这人影,这么晚了里头还有那么多人啊!”说话的人忍不住捋了捋长须,“他们打仗的人不睡觉么?”
“你是不是傻?他连丢三城哪还睡得着觉?就像你丢了钱袋睡不着是一样的。”
“我们的目标不是陈善。”容易老先生接过了话头,伸手指向不远处的另一座营帐,“那个……就是陈礼的营帐。”
说话间,便见陈礼出现在了门口,略略等了片刻,便有两个西南军向他走了过去,而后跟在他的身后进了营帐。
“动手吗?”有人激动的搓了搓手,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他里头就两个人,要绑人太容易了。”
“不要急。”容易老先生连忙叫住了他们,“大天师说了,现在不要动手!”
“那什么时候动手?”
容易老先生目光微凉:“那丫头说她在陈礼和陈善之间埋了颗钉子,等这颗钉子开始戳人的时候,就可以动手了。”
第1035章 动作
“我想了想,这件事大哥的反应很古怪。”相比主帐之内的热闹凝重,陈礼的营帐之中只有他一个人的声音响起,“从他不顾反对要去洛城这件事开始就很奇怪,所以,我很好奇洛城发生了什么?”
站在他面前的两个西南军也在随行跟着大哥去洛城的官兵之中,他们定然也知道些什么。
陈礼的目光落在了这两个人的身上。
“三爷,军令不可违!”两个西南军对视了片刻,终于有人先一步站了出来,开口却是这么一句。
陈礼抿唇冷笑:他当然知道这句话的意思。军令不可违就是大哥的意思不可逆,不说是因为大哥下令过。这也没什么,他也一直是这样‘军令不可违’的,只是现在突然心里有些不舒服罢了。
……
……
夕阳西下,女孩子站在城墙边向下望去,入目所见,还没有半点入秋的迹象。
“还不到收获的时候啊!”女孩子抓着石砖感慨了一句。
裴宗之从石阶上走了下来,她转头望去,见他手上空空如也,便问:“我的药呢!”
“没熬。”回答了这两个字的人脸不红心不跳的走到她身边。
女孩子哼了一声:“有些人啊前两日还跑前跑后端茶煎药的伺候,今天就变了样……”
“你已经好了,不要乱吃药。”裴宗之瞥了她一眼道,“我们什么时候走?”
“你急着走么?”女孩子白了她一眼,“嫌王大将军招呼不周?”
“留在这里也没事做。”裴宗之道,“临鲁关日常练兵也忙得很,不方便招待我们。”
卫瑶卿的目光掠过他腰间扁扁的荷包上:“不止这个原因吧!”
“那是自然。”被她毫不留情戳破的裴宗之点了点头,解下腰间的布袋放到她手里,“我有好几日没吃了,早就空了。”
临鲁关可没有蜜饯干果这些东西。
卫瑶卿见状不由哼了一声:“走走走!我们还是回济南府打扰叶大人吧!留在这里打乱王大将军他们的练兵确实不好。”
裴宗之收回荷包点了点头,道:“补些东西再上路。”
“再喜欢吃,吃多了也不好。”卫瑶卿看了他一眼,道,“去向王大将军辞行吧!”
……
“叶大人,你不要不懂事!”这话一出,说话的王大将军和出来相迎的叶修远便同时愣了一愣,这话太耳熟了吧,这是第三次说了吧!
王大将军愣过之后,不等他先一步开口了:“大天师前些日子可是重伤而来的,莫要再说什么让她护送你家夫人回京的事情了。大天师身上身系国之重任,这种时候,可不能替你乱跑。”他们武将就是直来之往的,想来叶大人也是能够体恤的。
叶修远神色尴尬,半晌之后,无奈道:“内子不走了,准备待得战事安定再走。”
“安定?”王大将军玩味的重复了一声这两个词,半晌之后,看向他,道,“顺利的话到确实离安定不远了。”
现在陈善拿下的地方,除了他自己的西南府,但凡叫得上名号的大城都在闹事,民心不稳啊!
说到底就是引匈奴人入关这件事做的惹来了天怒人怨。
叶修远没有打过仗,其中缘由倒没有那么清楚,只是听世族的老太爷们这么说,便深信不疑。
王大将军说完那句话便转身拉来了身后的马车,卫瑶卿同裴宗之两人也从马车上走了下来。
将人送到济南府衙门前之后,王大将军翻身上马,坐在马背上居高临下的看向叶修远,道:“大天师伤重,我便暂且将大天师与裴先生交给你了,你千万莫要不懂事啊!”
又一句“不懂事”脱口而出。说罢还不等叶修远驳斥,他便调转马头,扬鞭而去。
叶修远有些不是滋味:他有那么不懂是吗?
王大将军前脚才走,那边的女孩子便捂住唇咳了两声,道:“快!快扶我这个柔弱女子进去歇着!”
裴宗之看了她一眼,目光转向别处,显然持反对意见。
叶修远无奈上前:“大天师,可要下官……”‘派人扶您进去’后面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出来,就见女孩子哼了一声:“不用你扶,我自己进去!”说罢伸手拉着裴宗之就进了府衙。
叶修远看的目瞪口呆:感情大天师变柔弱女子时还是要看人的啊!
……
大天师的到来并没有引起什么轰动。
济南城里一切如常,修建的张家祠堂也已初具雏形了,那位“柔弱女子”每日挽着裴先生的胳膊在济南城中巡视,叶修远一开始还跟了两天,后来干脆不跟了,左右这两人每天做的事都差不多,逛街、吃饭、听说书、看热闹,日子过得惬意舒适。
至于那个每日被迫被挽着手出门的裴先生,叶修远一开始还婉转的表示过要不要帮忙劝一劝大天师。但看他装聋作哑的样子,也明白了,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两个人高兴的很。一个“柔弱”女子,一个“被强抢”的男子,从某些方面来说还挺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