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瑶卿点了点头,起身:“今日要进宫。”
枣糕会意,去一旁的衣柜中取来最上首的那套阴阳司官袍,放在绣桌上,搭了把手帮她换上,这才看着有些宽大的衣袍蹙眉:“总觉得不太合身了。”
“也穿不了几日了。”卫瑶卿说着回到桌边,匆匆吃罢早饭便出门了。
枣糕站在门口,目送着她离开,此时晨光落到小姐的背影之上,这样宽大略不合身的衣袍穿在身上不知为什么有种古怪的寂寞萧索之感。
小姐是要入宫了,做大事的人自然同一般的女子不一样。枣糕站在门口发了一会儿呆,莫名的想到了先前看过的一句诗句“高处不胜寒”,她识得字不算太多,学的更少,却每学的一句小姐都会告诉她什么意思。
这句话似乎用在小姐身上并不合适,可不知为什么有时她又觉得莫名的合适。
入宫时正赶上朝臣入宫准备早朝的时候,路上遇到了卫同知,卫瑶卿站在远处,俯身向他行了个礼:“伯父。”
卫同知朝她点了点头,温和的笑道:“去见陛下吗?”
卫瑶卿嗯了一声,道:“还有些事情未曾收尾。”
“你辛苦了。”卫同知感慨了一声,“阴阳司的重担如今都落在你的身上,有什么事情需要帮忙你可以说。”
卫瑶卿再次点头应是。
卫同知这才指了指前方百官行进的方向道:“时辰差不多了,我便先过去了。”
卫瑶卿道了一声“好”之后,让了开来,目送卫同知离开的背影,才收回目光,便听到一声熟悉的轻咳声,她连忙退到一旁,距离那轻咳的人四五步远之后,才唤了一声:“司空大人。”
真是好个避嫌!王老太爷冷哼了一声,道:“昨日怎的没见你如此避嫌?王栩与你说了没有,昨日你与孙公一个剪纸人一个扎草人,老夫真是要被你们这两个活宝活活气死了。”
“老太爷声如洪钟,再活个十年八载也没什么问题。”卫瑶卿抬头,对上吹起胡子瞪眼看她的王老太爷,眼中多了几分笑意,“王栩说过了。放心,孙公嘛,我改日就将他找出来同您赔罪,您放宽心就是。”
“那老不羞一跑你能找得到才怪?”王老太爷翻了个白眼。
卫瑶卿脸上笑容愈盛:“往日怕是找不到的,但这一回我还真能给您找出来。”
虽然语气似是开玩笑,但王老太爷以自己与她“多年的交情”,却知晓她一般不会用这种语气来说笑,越是声音平静,即便听起来的话语再不可能,却往往都是真的。
“好,老夫拭目以待!”王老太爷冷哼了一声,斜睨了他一眼,语气微妙,“你与狄方行这一回真是不声不响立了好大一个功啊!”
准确的说,是自她醒来之后,李修缘被杀一事就有了莫大的进展,当然这些都是狄方行昨日透露给王栩的,这样离奇古怪之事简直超过了他的想象,也不知晓她是怎么想到的。
“运气罢了。”卫瑶卿脸上笑容未变,指向行进的百官人群道,“老太爷还在这里与我说话么?也不怕早朝迟了?”
“还差一刻呢!不急!”王老太爷闭了闭眼,再睁眼时却看向前头的方向,“你与卫家老大还真是客气啊!”
不管辈分还是官位,王老太爷喊一声“卫家老大”都不算出格,想来方才她与卫同知说话,王老太爷就在一旁听着。
“王老太爷,您什么时候也学人听壁角了?”女孩子依旧口角伶俐的回怼。
王老太爷那张脸皮也不是盖的,眼皮一番,道:“老夫是光明正大的听,你二人声音这么大这么客气的寒暄谁听不到?”
“客气不好么?”女孩子笑道,“一家人嘛!和睦相处。”
“还真是和睦!”王老太爷说着上下打量了她一眼,一哂,“就你这样的,一般人还真受不住,也难为卫家了。”
女孩子神情未变,站在原地笑看着他:“那我少去骚扰骚扰他们,未免让他们担心,便多来骚扰骚扰您吧!”
王老太爷脸上的神情一僵,想起昨天晚上那一出,狠狠剐了她一眼,拂袖走了,走出很远还能听到女孩子的轻笑声。他眼角抽了抽:小辈之中,这女孩子的气量其实还真不小,只要不触及她底限,一切都好说。就如他那般说话,一般的小辈怕早哭鼻子了,就她还能笑得出来……呸,这哪是气量,这就是脸皮厚!
这般一想,王老太爷脚下加快,向前走去。
……
……
此时金銮殿内正在行早朝,卫瑶卿和狄方行一站一坐,看着眼前并排躺着相隔并未多远的两个人,不由倒抽了一口冷气。
亲眼所见啊!两个蒋忠泽出现在了眼前,确实也肯定了他们的猜测。
狄方行忍不住感慨,看向这两张连高矮胖瘦都几乎一模一样的脸,又是吃惊又是唏嘘。
这个天虽热,但用了冰块,以至于这尸体也不至于发出阵阵的恶臭。
“我是看不出来这两个人有什么变化。”狄方行再次低头瞅了片刻,抬头看向卫瑶卿,“若非这个人死了,身上开始有了变化,活着的时候真的一模一样啊!”
“活着的时候是一样,现在死了一个,不会再一样了。”卫瑶卿说着低头看向那躺着的两个人道,“可以将活着的这个弄醒了。”
“太医已经接手了,只是也不知道需要多久。”狄方行有些发愁,“怕就是醒来,蒋忠泽又是不记得了。”
他可没有忘记这个人有失忆症。
“偏在这节骨眼上,孙公溜了,真真是可恨!”说着没等她回应,狄方行又嘀咕了一句,愁眉不展。
卫瑶卿只低头看着那两个人,眉眼抬也未抬一下:“昨天我让你带走的那个老大夫,你把他提进宫来。”
“昨天?”狄方行一怔,回想了片刻之后记了起来,“那个‘没救了,埋了吧’的庸医?”
卫瑶卿点头。
“卫天师,你不要说笑!”狄方行正色看向她,道,“病急乱投医也不是这么个投法的,那个昨天连救个坠马的都不行,此等庸医弄进来,你是要送了蒋忠泽的性命不成?”
卫瑶卿抬起头来,看向他,正色道:“他就是孙公。”
开什么玩笑?自从跟卫天师呆了几日之后,他已经习惯了卫天师时常开口的一惊一乍,可乍闻这一句还是受了不小的惊吓。
“他怎么可能是孙公?且不说这相貌完全不同,就说这医术,治个坠马的少年人,对孙公来说不过抬抬手指的事,怎么可能是这个庸医?”狄方行说罢便连连摇头,“不可能!”
“我说的话几时骗过你?”卫瑶卿神情未变,“你多派些人过去,莫让他溜了,尽管弄进来便是。记着莫要与他多话,不必理会是死是疯是伤,反正都是装的。你尽管弄过来,我会让他好好医治的。”
狄方行:“……”
见她神情委实笃定,这番着实不似作假,狄方行沉默了片刻,问她:“卫天师,你何以敢肯定这个庸医就是孙公?再者说来,医者父母心,若他真是孙公,又怎会让人将那少年人埋了?”
“你见孙公几时有过父母心了?他是药王只是符医之道上技可通神罢了,与人品不相干。这些年,他见死不救的事情可没少干过!”卫瑶卿道,“他只是喜欢研究医理而已。让他医治去求他,不如给他出几个难题来的更有用。”
狄方行听的一阵沉默,一个孙公,一个卫天师,忽然觉得一个鸡贼至斯的孙公还真需要一个应付手段如此冷眼无情的卫天师来对付。
“记着我的话,让人莫要理他,直接把人带进来就是了。至于如何肯定,那老者的身形高矮胖瘦都与孙公别无二致,再说相貌,此人与孙公五官有几分相似,可以通过最浅显的易容术做到。除去脸上那些易容事物,怎么看怎么都与孙公有几分相似。”卫瑶卿说道,“最关键的是如此嚣张跋扈又难缠的态度,除了孙公也没第二个人了。”
狄方行听罢转身便吩咐了下去:最后这一句还真没说错,这态度估摸着也没第二个大夫敢如此了。
“其实他会如此,也不难推测。”卫瑶卿道,“从宫中逃出来,陛下势必大发雷霆,大肆寻找,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没有什么比京城更好的藏身之处了。至于京城之中,有哪里比得上牢房跟更适合躲藏的?你找人会去牢狱中找么?”
就似抓嫌犯,若无特殊情况,是不会去牢中大肆搜寻的。
虽说卫天师的想法有些不同于常人,但狄方行深觉:真是太有道理了。至于是不是孙公,人带过来就知道了。她的想法看似天马行空,但却并非胡思乱想,而是有迹可循,就如蒋忠泽,既然连蒋忠泽双生都猜得到,那么再来一个躲藏在牢狱中的孙公也不足为奇了。
第978章 带人
大理寺的大牢之内,两个狱卒正蹲在其中一间牢房外认真的听着牢中人说话。
“你是不是近日夜里梦多觉少,虚汗连连,食欲不振?”牢中关押之人还未换上囚服,是以还是关进来时的那一套装扮,此时这老大夫正摇头晃脑手里抓了一只烧鸡往嘴里送,吃的满口流油背对着他们,闭着眼睛说着话。
被提到的那个狱卒连连点头,插在人中处的一根银针因着他上下晃动的脑袋也跟着起伏晃动。看起来很有几分可笑。
“家里婆娘喜欢不?生的漂亮不?”老大夫一边啃着鸡腿一边问。
那狱卒闻言却“呸”了一口,而后无奈道:“婆娘是老父在时压着头取得,生的真是诶……晚上出去乱走,都不用担心有人会对她不利!阿景大夫,是不是因婆娘生的太丑,我郁结在心才会如此?你给个方子与我,我这就回去休了那婆娘!”
闭着眼睛的大夫闻言倒是睁开了眼睛,斜眼看了他一眼:“你想的倒美,往后记得好好待你婆娘,要对你婆娘守身如玉,记得么?”
“这怎么行?”方才还对老大夫言听计从的狱卒此时倒是不乐意了,声音也一下子扬了起来,“我看都不想看她,怎么还要对她守身如玉?总对着她叫我怎的还吃得下饭?”
“瞎矫情!就你这德行,你婆娘也就是吃了相貌的亏才看得上你!”老大夫冷哼一声,“还看着她吃不下饭?老夫告诉你,你这就是嫖得多了!往后少出去乱晃,修身养性的就好了。”
“你这庸医懂个屁!”狱卒更是不乐意了,前一刻还大夫长大夫短的,眼下一眨眼就变成庸医了。
“说我不懂?”老大夫睁开眼睛冷笑着看着他,“我不懂这天底下就没有几个大夫懂得了!”
他说着拿沾满油星的手一指,指向他的额头,狱卒本想躲开,却没想到他这随手一指似慢切快,不管怎么都躲不过去,结结实实的脸上沾了半脸的油。
“看你眉心赤红、眼底发黑,瞳色浑浊便知你是个重欲之人,直白点说就是个好色之徒。对着稍微有点姿色的哪还把持的住?还是守着自己婆娘好好过日子吧!你要实在觉得难捱也行。”老大夫啃完了鸡腿上最后一点肉沫,将骨头塞入他的手里道,“趁早留个后,然后老夫替你一刀解决了你的孽根,保证手起刀落,断的干干净净,你还没觉得疼,就昏过去了,往后也定不会留下什么后患……”
若说前面的还能忍,后头的却是怎么也忍不住了,狱卒听的怒火中烧,满脸通红的跳起来,揪住那老大夫的衣领,一拳头就要挥下去。
一旁看了半天笑话的狱卒回过神来,忙要阻止,却根本不是盛怒之下的同僚的对手,一记吃痛被甩到了一旁的牢门之上。
后背痛的他痛呼了一声,正要张口开骂,却被人压住了肩膀,再一抬头看到狱卒首领朝他摇了摇头,身后是一群神情古怪微妙的官差。
看这神情,想来方才的一幕他们也是看的清清楚楚。
这老大夫一张嘴还真够毒的,就是那狱卒人品不怎么样,遇到这么一张利嘴,也怪不得他要跳起来打人了。
“住手!”毒是毒,但这时候可千万不能让他将这老大夫打了。
一声呵斥外加官差的涌入,制止了那个就要暴起打人的狱卒。
老大夫往后退了两步,警惕的看着他们:“你们要干什么?”
“带走!”为首的官差可没忘记他接到的命令,没有与他多话,一声令下,让人打开牢门进来拿人。
“你们干什么?”老大夫神色慌张不已,“老夫又不曾治死人,你们这是要干什么?”
官差根本不理会他,上来就要揪住他的胳膊。
老大夫大叫一声向后躺去:“哎呀,官差打人啦!”
这人年纪虽大,声音却不小,这一嗓子嚷的的,让不少别的牢中关押的犯人都往这边看来。
这倒是提醒了官差,这人嗓门这么大,在大理寺还好,若是出了门,一路嚷嚷的那还了得?不知情的还以为他们大理寺做了什么事呢!
这般一想,官差当机立断,开口道:“将他嘴堵了。”
几个官差忙找了块白布揉成一团塞进他口中。
听那老大夫挣扎了两下,“呜呜”的叫了几声,官差这才松了一口气。
下一刻,却听架着那老大夫的官差惊呼了一声“不好”,而后便见那老大夫两眼一翻,直挺挺的仰了下去。
“这大夫好似昏过去了。”架着人的官差叫了一声,一旁守着的官差怔了怔,忽然觉得不太对劲,上前伸手抵在他的鼻间探了探,这一探当即就吓的面如土色。
“大……大人,没气了。”
官差首领听的眉心之发跳,真的让大人料中了!真不知该说这老大夫和宫里的大人哪边更狡诈一些。
“死了也抬进去。”他转身下令,“将人绑牢了,免得路上‘诈尸’,将人带进宫就是了,卫天师会让他还阳的。”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说这句时,好似看到那老大夫的‘遗体’眼皮跳了跳,再定睛望去,还是那副直挺挺的“死样”,探了探,鼻息仍然全无。
官差退到一旁,看着人拿来麻绳将那老大夫里三层外三层的捆成一个粽子,这才抬着人往宫里走去。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