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3节(1 / 1)

你也许要花上十年八年,绞尽脑汁劳心劳力做到的事情,她却轻而易举就能做到了,那种颓然无力感让人有时候会怀疑自己这些年所学所获是不是值得。

安乐公主仿佛看穿了她的想法,道:“她其实也很努力的,虽然……”虽然努力的未必都是她的事情,“所以才会那么累,需要休息。”

“我倒宁愿她停下来歇歇,那也总让我们这样的人有个盼头,”薛大小姐道,“不然,总觉得与她越来越远。”

天赋远胜于你的人比你还努力,总觉得永远都追不上她。

安乐公主笑了笑,低声叹了口气:“我在想刚刚如果是她的话,是不是就不会那么狼狈了?”之前她表现的一定很糟糕吧,以至于到最后被人责问,手无足措。

薛大小姐想起来时看到的那一幕,孤身面对群臣责问也未退缩的公主,她摇头:“公主做得很好了。”

“我不想名不正言不顺到最后却还是名不正言不顺了。”安乐公主苦笑了一声,“我知道,这一点我摘不干净了。”

她以为她准备的足够充分了,但事实给了她一记狠狠地耳光,并没有。这群大臣与她两个皇弟没有她想的那么无能,她也没有自己以为的那么厉害。

高估了自己,低估了对手,简直可笑。

她以为自己很强了,能够一脚踏进这场浑局,她以为自己会是这场浑局的掌局者,到最后却发现自己不过是局中的一枚再微不足道的棋子而已。夜郎自大说的就是她这样的人吧!

这一步已经跨出了,她这时才感到害怕,夺嫡远没有她以为的那么简单,但世上很多事都是没有只有去路没有回路的,她已经回不了头了。

……

……

昨夜那么多奔向皇城的马车定然是发生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晨起的小食摊上是人流最多的地方,小食摊上的食客显然没有错过这个话题,早已压低声音议论交谈了起来,时不时有“陛下”“怎么办”诸如此类的词混合着惊呼声传开。

一队晨起就在大街上巡逻的官兵走近这里,停了下来,而后分列两旁,自动开出一条道来,一位官员走了过来。

早有眼尖的食客认了出来:“是何大人!”

何太平走了过来,听到陡然小下去的议论声与参差不齐略显零乱的“何大人”响起,他笑了笑,看向这些早食摊上的食客:“大家坐下吧,本官同你们一样,一大早也是过来吃饭的。”

他说着,便一撩官袍,向角落处一张只坐了一人的位子上走了过去,而后坐了下来。小工见状,忙过来收拾了一下桌子上的碗碟残骸,收拾干净了,才小心翼翼的问:“大人想吃什么?”

何太平扫了一眼周边食客桌上的食物,开口道:“来碗汤来个馍。”

小工应声下去准备了,何太平又看向一众食客,神态和蔼:“莫在意!”他抬了抬手,示意众人吃便是了,不用管他。

小食摊上安静了下来,先前的议论交谈声也不见了,众人安静的吃着,吃完又离开。

何太平喝了一口面前的胡辣汤,他本非长安人,但在这里为官十多年也早已习惯了长安的一切,自然也包括吃,但这碗素日里他还算喜欢的胡辣汤此刻却怎么都喝不下去。

“何大人,一大早的好雅兴啊!”对面小口小口咬着馍,吃相斯文的女孩子便在此时抬起头来,朝他笑着,压低声音道,“大人一来,大家都不说话了。”

第801章 偷闲

“本官看到你时还以为眼花了,”何太平看着她,似乎觉得不可思议,他道,“居然一大早出现在大街上。”

卫瑶卿看了一眼周围的食客,道:“早上难道不出现在早食摊上该出现在酒楼里?”

何太平默然了片刻,而后道:“本官以为你此时在宫里。”

“我早一步出宫了。”她一口一口的喝着汤。

何太平没有什么胃口,端起汤碗又放下,他问:“那你现在是……”

“等传旨入宫问话。”

“这倒是。”何太平说着,想了想,又问,“老师怎么样了?”

“活着,躺着,有人在给他医治。”卫瑶卿三言两语总结了一番乔环的现状,看向周围压低声音暗使眼色的食客,“这个事情总要知道的,何必阻止?”

“这件事闹的阵势太大,阻止大家议论自然是不可能的,而且这件事也是无法隐瞒的。”何太平看着周围如常一般来来往往准备做工去的百姓,眼神中多出了几分悲悯,“但在上头没有给百姓一个答案前,本官总是希望能压一时是一时的。”

天子死的突然、冤屈而又不光彩,此时又逢天下正乱,这个给天下人的交待至关重要。

“这件事自有那些大人们操心。”女孩子说道,“正好,我有一事想问问何大人。”

何太平道:“说吧!”

“官府准备何时缉拿刺客?”比起旁的,女孩子更关心的是这个。

何太平叹了口气:“要看最后给出的交待。”

这件事如果说陛下是被刺身亡的,那么刺客何以长的如此像已逝的怀国公,刺客如何入宫的,陛下身边的护龙卫与禁军守卫又去了哪里这些问题就算宗室不提,百姓也会问会猜。真相的背后牵连太多,麻烦也太多。

“暴毙是个不错的交待。”何太平道。为官十多年,他也早从当年那个定要争个是非对错的年轻人变成了如今的长安府尹。他会尽他所能的给百姓一个真相,但也知道有些真相是无法给的。

所以很多时候,干脆不交待。当然决定这件事的不是他,但是……何太平想了想继续道:“本官觉得,最后落下来的极有可能就是这个交待。”

女孩子笑了笑,并没有什么惊讶的反应,显然,这些她早已猜到了,她道:“比起陛下的死因,大家更关注那个位子。”

“国不可一日无君。”何太平道,“这个道理你我皆懂。”

早食摊上人流渐少,汤碗换成了茶碗,最里桌上的两位客人却始终未变。

“本官原先以为,一府百姓过的如何,在于这一府府尹,本官有所作为就能让一府长治而久安。”何太平怔怔的看着来往人群,“但现在,本官觉得错了。”

“哪里错了?”女孩子的视线从面前粗糙的茶碗上移开,循着他的视线看向来往的百姓,“长安,不还是一样么?歌舞升平,民生富饶。”

战事离长安还太远,天子之都依然吸引着无数百姓从四方而来。

“他们惶恐、害怕了,”何太平叹道,“若是可能,本官倒依旧希望他们是……林立阳口中的刁民。”

女孩子漫不经心的看了过来,半晌之后,噗嗤一声笑了,“何大人,你也真有意思。一府府尹居然希望整府的百姓都是刁民,不怕麻烦么?”

“以前怕的。”何太平道,“现在却有些怀念了。”

卫瑶卿笑道:“穷山恶水养刁民?”

“长安府的刁民不是穷山恶水中的刁民,长安府富饶,百姓之所以无所畏惧是朝廷给的胆气,国泰民安,天子不惧人言,人人皆可论国事,才生出长安府这样的‘刁民’。”何太平神情怅然,“如今别说百姓,就连本官都觉得大楚江河日下,陈善来势汹汹,我们这里却还在争着那个位子。”

“这个没办法不争的。”她看着他笑了,“国不可一日无君啊!”

这句话又被还了回来,何太平也跟着笑了,摇头:“对,没办法不争的,可惜陛下并未立下储君,若是……”若是早立储君,事态还没有这么乱。

卫瑶卿笑道:“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呢?”

何太平怔了一怔,而后笑了,笑容有些苦涩:是啊,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呢?

看他仍在怔忪,女孩子站了起来。

何太平本能的问了出来:“你要干嘛去?”

“吃完饭,走了啊!”女孩子看着他,手指在桌上那两碗茶汤中间敲了敲,“这一顿早食吃的太久了啊,何大人。”

女孩子说罢,便离开了。

是啊,不知不觉就聊了那么久,快到正午了,何太平的视线落在离去的女孩子的背影上,不过一个慌神,再看去时,人群中已经找不到女孩子的身影了。

其实他还有些事情想问的。

罢了,世道将乱,他也只能做好自己该做的,守这一方百姓,其他的也无可奈何。

……

从巷口走进来时,她就已经听到锁魂铃的声音了,此时,人至门前,却突然有种情怯的感觉,脚下一滞,却见门已经开了,裴宗之嘴里鼓鼓的似乎在吃东西,见是她,拉开大门到一处,而后踢着一块不大不小的石头抵住了门。动作熟练的不比原来张家那位老门房差。

明明生了这样一幅天人的皮囊,做的事却总是如此的……违和,让人觉得啼笑皆非。

“谢谢!”卫瑶卿道了一声谢。原本有些情怯,他半道冒出来,虽说有些好笑,却也成功的掐去了她才冒出头的情怯之感。

裴宗之嘴里鼓鼓的点心吃完之后,才朝她点了点头,道:“来看他们的啊!”

这个他们当然指的是此时裴园除了他之外的,张家的那些枉死的冤魂。

卫瑶卿嗯了一声,跟在他的身后,走到不远处摆着一只食盒的石桌边坐了下来,视线越过那些纵横交错锁魂铃,看向一片虚无。

半晌之后,她开口道:“陛下死了。”

她此事神情平静却偏偏凌厉的不可直视。

这话大抵是对着那些冤魂说的吧!

裴宗之在一旁看了她片刻,却还是跟着开口回了一句:“这个我也知道了。”

“不是我杀的。”女孩子收回了视线,低下头看向那盒只剩一半的点心,“昨天有人来找你了么?”

裴宗之头也未抬:“裴行庭。”

“我猜也是他。”卫瑶卿说着,顿了顿,又道,“昨天,他带走了三个人。”

第802章 坐下

“这件事,他已经知道了。”裴宗之道,“那三个人很重要,他会处理好的。”

“那就好。”

这说明那三个人确实看到了什么,也说明裴行庭已经明白了这三个人的重要性,至于这三个人的证词会不会出现,以及出现的时机,裴行庭都会把握好的。

裴宗之从食盒里挑了枚色泽亮眼的梅花酥,递了过来,招呼她:“吃么?”

居然知道客气了,他还真是越来越懂人情世故了。

卫瑶卿接过道了声谢,咬了一口,问他:“他满意么?”这个他指的是裴行庭。

裴宗之想了想道:“我觉得应该满意的。”昨晚裴行庭最后离开时的神情,有种压抑的兴奋,但凡心有野心的,没有谁不喜欢成为掌控者,尤其是当他发现他身边怀有一柄决定谁是那个天下之主的钥匙时,即便如裴行庭这样的老手,也会兴奋。

“既然他这么满意,我有……一事相求。”卫瑶卿说罢似是觉得不大对,抓了抓自己的头发,又道,“其实这事情也不是为我求的,于他自己也有好处。”

“什么事?”裴宗之问她。

“这长安城再怎么乱,有些地方却是乱不得的,物资、人马这些动不得。”卫瑶卿道,“如今也只有他有这个能力了。”

这说的是和陈善军队交战的那些官兵吧!裴宗之明白了,盯着她看了半晌,忽然道:“今日的长安城人人都在盯着皇城,连裴行庭都没有同我提过这件事,你却同我提了。”

卫瑶卿问他:“我问这个有什么不对么?”

“事情本身没有不对,我只是有些奇怪你会提起这件事。”裴宗之道,“我原以为这件事只有那些朝中关注民生的老臣会提起。”

他看着眼前的女孩子,她无疑是聪明的,也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要什么,但对自己似乎却并没有了解的足够清楚。这是一个真正自江湖山野,于民间长大的孩子,从心底里对于百姓是感同身受,是仁慈的。她做的很多事情,也许未必正,甚至有些邪气,却绝对算不上恶。她以为自己为恶,其实却并不是恶。

有些人以为自己为善,实则为恶;有些人以为自己为恶,他所见却未见她错杀过任何一个无辜之人,在百姓即将受难之时,也是她第一个站出来。人心复杂难辨,难怪他推衍国祚之事,总会败于人这一事上。

女孩子的声音清冷而柔和,很能让人听得下去,将他片刻的晃神很快拉了回来。

“况且一朝天子一朝臣,裴相爷如今手握如此重要的棋子,完全有能力立下从龙之功,与其赌那等不确定的将来,不如看好眼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