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孩子闻言神色自若,道:“我知晓的。”
卫同知松了口气:“那此事……”
“所以要请伯父暂且不要将准备退缩之事告诉乔相爷。”卫瑶卿笑着说道。
卫同知看着她脸上的笑容,原本就皱着的眉头眼下更是拧成了一团:“你是要我继续跟着老师打探消息?”
卫瑶卿点头:“不错!”而后,她又道,“也不是要打听什么消息,只是乔相爷要做什么我们不阻止,也阻止不了。与其毫无声息的谏言,不如将此事彻底捅出来,说不准还能为乔相爷求条生路,便是乔相爷得不了生机,但其家人也能保得一番平安。”
“不可能。”卫同知听罢便连连摇头,拧着的眉头也松开了,而后更是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我当你打的什么主意呢!不可能。依我对老师的了解,他是不会将此事捅到人尽皆知的。在他的心里,”卫同知说着叹了口气,颇有几分感慨,“陛下是天子,天下人所见到的天子形象不容有污。”
“百姓看不到就代表真的没有么?”卫瑶卿轻哂,“这同掩耳盗铃有何分别?”
卫同知啧了两声,打量了她一番,而后开口了:“你说的确实有几分道理,但老师既然打定主意不会让天下人看到,便不可能众目睽睽之下将此事抖出来的。”
“所以,我要请伯父暂且不要将去意告之乔相爷。”她笑道,“有伯父在,才能更清楚相爷的动相,也方便我们将此事捅到人前来。”
卫同知闻言连连摇头:“他要在私下说,你又如何将此事捅到人尽皆知。”
女孩子收了脸上的笑容,正色道:“这就是我的办法了,伯父往后就知道了。”
还藏着掖着,卫同知心道,沉默了片刻,又开口了:“便是你当真能做到如此,你可知此事的后果?”
卫瑶卿喝了口水,听卫同知一句一句的质问向她抛来。
“天下人都知道陛下在寻求长生不死的禁术,百姓能服?”
“这长安城如今什么模样你不知道?”
“到时候怕是前方军心溃散,城内谣言四起,要反了天去了。”
“你是嫌李家的江山太稳了么?”
……
“这又不是谣言。”女孩子沉默了片刻,突然开口道。
正在质问的卫同知被这一句话噎了一噎,剩下的质问却怎么也说不下去了。
两人相对半晌之后,卫同知再次开口了:“昔年太宗陛下摔张鲁道等奇人打下江山不易,你可知如此一来,李家江山危矣!”
“江山不是李家的江山是天下万民的江山。”女孩子说道,声音不急不缓,神色平静。
这话一出,倒是把卫同知吓的脸色一白,连忙伸手去捂她的嘴:“别说了,小声点!这可是谋逆诛九族的大罪!”
卫瑶卿笑了笑,继续道:“昔年张鲁道等人在当时看来不也是乱臣贼子?从一开始乔相爷就错了。”错的不止乔相爷还有她的祖父,他们都错了。张家祖训要他张家后人世代镇守阴阳司,铲尽世间邪魔外道,保江山一方平安。祖训说的是保江山可从来不是保哪一家哪一姓。
卫同知见她不再说了,才将手收了回来,看着她,眼神复杂:“你胆子真真比我还大!”
“实情而已,伯父也清楚。”卫瑶卿笑道。
卫同知叹了口气,看向窗外,这谈话真真叫他觉得既紧张又舒畅,紧张是谈话的内容不足为外人道也,舒畅是谈话的这个人,真真点到即止,话才起个头,她便知道你要说什么了。
“江山从陈善势大开始便不稳了,”她继续道,“我卫家连局中棋子都算不上,不过蝼蚁而已。而现在陛下手中重用的薛行书对我卫家仇见已深,这把刀已悬在卫家的半空中了,与其等着这把刀什么时候落下,不如直接将这把刀移开。”
卫同知目色愈发深沉了起来:“那你要怎么移开?捅到人尽皆知之后呢?”
“此事一旦为天下人所知,这就不是一个两个人的事,就算陛下想要逞一己私欲,也要问问百姓答不答应。”女孩子将双手放到身前,调整了一下坐姿,神情也变得认真了起来,“百姓不答应,官员当真就算想息事宁人也是不可能的,不想被万世唾骂,尤其是那等言官,就必须出面。”
卫同知听着女孩子的话神色愈发凝重。
“我管他谏言是出自本心还是被逼无奈,这个头他不出也得出!”
“乔相爷一个人当然是没办法改变陛下的决定的,但如果是百官呢,全城百姓呢?陛下可以光明正大的决定一个人的生死,也可以私下决定一群人的生死,但天下人的生死,他是万万决定不了的。”
“便是陛下不愿又如何,那等时候由不得陛下。”
“这件事从来不是死局,而是无人出头,乔相爷是唯一那个肯出头的人,他不惧生死,小女佩服。但他要保帝王清誉,私下里劝说陛下不过白白送死。”
“与其死的毫无声息,还要被安上莫名其妙的罪名,”卫瑶卿眼神暗淡下来,“倒不如轰轰烈烈为天下人知。”
卫同知看着对面坐着的女孩子手在半空中画了一个圈:“而且也不用畏惧陛下秋后算账,老实说吧,陛下两目幽幽,神采暗淡,色昏而黄,形体佝偻,稍懂命数之人都知晓这是命数不久之相。陛下也清楚自己的身体,这也是陛下动邪念的缘故之一。”
因果之说,循环往复,自成一圈,再次归位。
不知道为什么,这一刻,卫同知突然觉得有些发冷,因果推衍,这就是阴阳科术中的卜算么?
第773章 腰牌
“你……”卫同知才开口说了一个字,马车便突然停了下来,停的突然,他整个人险些撞上了对面的车壁,还好卫瑶卿眼疾手快,将他拉住了。
“怎么突然停了?”卫同知掀开车帘,探出身去,口中抱怨,“老蔡,你怎么赶的马车?”
才探出头去,对上的不是老蔡,而是一个五官端正、身形高大的武将,老蔡缩着脑袋站在一旁瑟瑟发抖,显然马车骤停是眼前这位武将所为。
卫同知皱了皱眉,在脑海中搜索了一圈,对眼前这位武将毫无印象,便问道:“不知阁下是?”
那武将身后还带了一小队十来个官兵,闻言取下腰间的牌子在他面前晃了一下便收了回来,开口道:“我姓胡。例行检查,还望这位大人莫要怪罪。”
他这一晃,卫同知还未看清,但也不好开口再看,便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那武将并未立刻回答,而是看向了他身后,卫同知转身正对上了一只探出来眨着眼睛好奇看着的小脑袋,也不知道这丫头什么时候探出头来的,他当然不会在意这些小事,只转身对那位姓胡的武将解释道:“这是我侄女。”
那武将点了点头,伸手做了个请的手势,卫同知先从马车上下来,而后是卫瑶卿,下来的时候大抵是急了,没站稳一个踉跄撞上了那个武将,不过一瞬便退了开来。
武将看了她一眼,没有理会,只是掀开车帘上了马车进去仔细检查了一番,才下来,而后冷声道:“你们可以走了。”
“怎么回事?”卫同知察觉到身后有人推了推他,回头看身后,见是卫瑶卿,忙咳了一声,转过头去,追问,“本官好歹乃朝廷三品大员,胡大人你不说一声便检查我的马车,本官让你查了,你却不答一言,是不是太不将本官放在眼里了。”
“我便是不答又如何?”那武将哼了一声,“有贼子盗取本将身边机要之物,本将看着那道人影往你们这边而来,自然该查!”
“胡大人丢了何物?”卫同知拱了拱手,神情真挚,先自退了一步。
对方这话明显想要息事宁人,武将思索了片刻,将腰间的牌子取下递过来:“实不相瞒,有人盗取了本将的腰牌,本将生怕他借腰牌做出什么事来,便一路追到这里,那人到这里便不见了踪影,方才多有得罪,望大人海涵。”
卫同知闻言哦了一声,感慨道:“如此啊,倒确实是要紧事,胡大人你……”
话未说完,便突然响起了两声轻扣声,却见身边的卫瑶卿已经伸手去敲那牌子了,闻其声,似金石之声,她奇道:“这牌子怎么了?”
武将先是一怔,而后收回手,仔细看了片刻手上的牌子,复又掂了掂,又挂回了腰间,而后一拱手:“冒犯两位大人了,请!”
卫同知讶异了片刻,抬手还礼,待武将走后,两人坐回了马车。
“怎么回事?”卫同知奇道,“那个胡大人的腰牌被偷了?还是虚惊一场根本没被偷?又或者,”他神色凝重了起来,“他在盯着我们卫家。”
“这倒不是。”卫瑶卿看着卫同知凝重的神色,摸了摸鼻子,有些尴尬,今天告诉卫同知的太多了,以至于但凡有些意外,他便起了疑,生怕是不是怀国公或者别的什么人派来的。
“是了,他一开口就喊我大人,说明他一早便知这是我卫家的马车……”卫同知还在说着。
卫瑶卿忍不住打断了他的话:“伯父,你身上穿着官袍呢,我身上也穿着阴阳司的袍子呢!”
聪明人也有犯傻的时候,卫同知一怔,脸色变得尴尬了起来,咳了两声,挺了挺要背,问她:“你怎知不是?”
一块墨底金字的腰牌出现在了眼前。
卫同知脸色顿变,接过腰牌翻了翻:“这不是那位胡大人的腰牌么?怎么在你手上?”
“不,这不是胡大人真正的腰牌。”卫瑶卿收回腰牌,拿捏在手中敲了敲,如金石之声,“是不是同方才我们见到的那一块一模一样。”
“瞧着是差不多。”卫同知揉了揉眉心,“不过我不曾细看,这又怎么了?”
“这是第一块,也就是胡大人拦下我们时给伯父看的那块腰牌。”卫瑶卿说着手中腰牌一晃,“胡大人当时是这样的,很快,伯父根本没看清楚吧!”
卫同知点了点头。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应当是有人偷了胡大人的腰牌,胡大人追到我们这里,而后同我们说了一番话,那腰牌却又被人神不知鬼不觉的换回来了,所以后来胡大人放我们离开了。”卫瑶卿道,“一位朝廷官员,随身携带着一块与自己身份腰牌一模一样的假腰牌,这本就是一件怪事。”
卫同知奇道:“你怎么知道这块是假的?”
卫瑶卿转了转那块腰牌,将侧面对准卫同知,也不知捏了那腰牌的哪一处,那腰牌竟从正中分离了开来。
卫同知看的惊讶不已:“如此逼真,且如此精妙的机关!”
“下九流的手艺人,伯父可能很少遇到过。”卫瑶卿道,“天下之大,有个地方曾有位专卖幼童嬉闹之物的手艺人做出了这么一种叫末子的牌子,一开始是那个地方的大人用来哄孩子的,而后便专供幼童玩乐。”
“你知道的真真不少。”卫同知意味深长的看着她,“竟连这样的事情都知晓。”
因为我曾经见过呀,她心道,而后嗯了一声,道:“曾在一本书里见到过。”
“什么书?”
“不记得了。”
这个答案……卫同知摇头失笑,意料之中,他顿了片刻,又道:“你手上这块是不是下马车时从胡大人那里……呃,拿到的。”他不好意思说偷,但这手段,不过碰了一下,就到手了。他心道,真是不做个梁上君子简直辱没了她。
卫瑶卿点了点头:“是那个时候。我趁机将真的换了回去,将假的拿了回来。”
“那真的是哪里来的?”卫同知奇道,他可清楚的很,方才他二人一直在说话,可没时间去偷胡大人的令牌。
“就是方才马车停下的那一下出现在伯父身边的。”卫瑶卿说着从身后摸出了一只小布袋,从布袋中摸出一枚蜜饯扔进了嘴里,“我看到那胡大人来拦车,便将此物藏了起来,顺带跟他换了一换。”
卫同知点头,又惊疑道:“你这蜜饯哪里来的?”方才除了一包干果,没有别的呀。
“同腰牌一道出现在伯父身边的,大抵是报酬吧!”女孩子说着递了一枚过去,“伯父要吃么?”
第774章 出事
卫同知摇了摇头,推开了她:“不必了。”而后见她将腰牌收了起来,忍不住道,“既然是假的,你收了做什么?不扔了?”
“好。”女孩子笑道,“回去扔。”
这话信个鬼哦!卫同知心道,见她妥当的收了,默然的看了她片刻,忍不住叹道:“我方才真的一点都未察觉,那个留东西的人好生厉害,但万一我二人来不及收那腰牌该当如何?”思及此,他还有几分心有余悸,叹道,“那个胡大人看着便不是个好相与的。”
裴宗之嘛,确实厉害。这手脚倒不比她慢多少,卫瑶卿扔了一块蜜饯入口中,甜齁了,也只有他吃得下了。
她忍不住笑了:“那个人确实挺厉害的,这不是来得及么?”随即又咦了一声,“伯父也会看相了啊!”
“这还用看么?”卫同知道,“你看看他不发一言拦下马车,见三品大员也能如此强硬的拦下,不知晓得,还以为他是一二品的大将呢,看着便目中……不好相与的。”他原本想说目中无人的,思及这个词显得自己太过小气有抱怨之嫌,便连忙改了口。
“察言观色。听起来与看相毫无关系,然看面相少不了看其色,伯父说的一点都没错。”女孩子被蜜饯甜齁了,吃了两枚就放下了,喝了口水,才继续道:“这位就是前段时日当街杀人,吓的不少人丢了魂的那位胡大人。”
“是他?”卫同知脸色顿变。
卫瑶卿看了他一眼,点头:“是他。”
“你怎么知道的。”
“牌子上写着呢!”女孩子将那块腰牌拿出来在他面前晃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