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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说这话时坦然自若,道理昭昭,气的李修缘险些动手,“便是陛下的要求,你等身为阴阳司天师难道不会拒绝么?”

“你行你上啊!”卫瑶卿在一旁靠着棺材坐了下来,抬手,“招魂幡交给你了,你去跟陛下说啊!陛下就在金銮殿,裴先生陪着呢!”

李修缘被她这般不配合的态度气的说不出话来,指着她鼻子骂道:“我阴阳司天师保世间太平清明,当有所为而有所不为。”

“我翻过阴阳司的典籍规章,没有这句话啊!”卫瑶卿摊了摊手,举止顽劣,不尊教导。

“我先去寻陛下,等晚些时候再来寻你!”李修缘扔下了一句话,转身大步离去。

卫瑶卿不以为意,只是看着在周围乱飘的那些“冤魂”,随手拉了一个长发覆面,身上刀伤无数的的“鬼姐姐”过来,她手里拉着“鬼姐姐”的长发,见她手不老实的乱晃,拍了一巴掌:“别乱晃!”

拨开长发,一张满面刀痕的脸出现在了眼前,“生前长的挺漂亮的。”她叹了口气,“可怜的。”

一旁的梁妙真和柳离显然没有这么好的兴致,在一旁催促:“快点!收了聚魂阵,把它们弄走!”

“好!”卫瑶卿休息了片刻,起身。

待到聚魂阵散去,凤仪大殿重归平静,地上乱七八糟的幡布、烛台、朱砂,少了一半的符纸随处可见。三个人靠在棺材旁歇息,等陛下传召,她们就可以回去了。

“方才大天师的那句话,其实虽说不是我阴阳司规章典籍,但也不是随随便便说的。”歇了片刻的梁妙真说道,“是长安城天师道的张家,那个张家的祖训。老天师在的时候也同我等这么说过,我等天师保世间太平,海清河晏,当有所为有所不为。”

“只是李修缘自己也没有做到有所为有所不为。”梁妙真叹了口气,“老天师厚义,我等却都是俗人,便是不愿意,也不敢抗争。”

“这世间还是俗人多,”卫瑶卿说道,“所以不俗的人有时候会活不下去。”

……

相比凤仪大殿的安静,金銮殿里却有种剑拔弩张之态。

李德全将李修缘带进来,自己便退了出去。

看向好整以暇下棋的明宗帝与裴宗之,同先前所见混乱不堪的凤仪大殿简直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李修缘朝着明宗帝施了一礼:“臣参见陛下。”

听得一声“平身”之后,他起身,看向裴宗之:“裴先生。”

裴宗之朝他点头致意,又低头研究棋子了。

“臣奉急召归来,却见凤仪大殿正在招魂。”李修缘奉上招魂幡,“可这幡布之中却……”

“到手了啊!”明宗帝打断他的话,接过招魂幡似乎很是满意,转头对一旁的裴宗之说道,“裴先生,将此物用阳火炙烤,我金銮殿西南角缺了一块,正好以此物垫之。”这是要招魂幡来垫墙角了。

金銮殿皆是天子与文武百官出席之地,自是不同世间旁的地方,如这样被收进招魂幡的阴魂靠近便会承受锥心之痛,又阳火炙烤,可以说这纯粹就是折磨人了。

李修缘忍不住上前:“陛下,这……”

“大天师,你有异议?”明宗帝起身,居高临下的看着他,看似面容平静,眼神中却阴翳的出奇。

李修缘垂在身体两侧的手微微发抖,许久之后,还是低下了头:“臣,无异议。”

……

“你这话倒是新鲜。”梁妙真和柳离朝她望去,“那你说大天师是不是俗人?”

少女莞尔,在两人的注视中开口了:“大天师,还活着。”

他虽然姓李,但是世人皆知李修缘是大天师张昌明招来的贤婿,张家一朝覆灭,他却活着。非但如此,还登上了大天师的宝座,由此可见,李修缘也是个俗人而已。既是俗人,自然会妥协。

……

“无异议便好。”明宗帝似是很满意的点了点头,“这一次,朕急召你回京为的是另一桩事。朕记得爱卿似乎于咒术上也有所擅长,是不是?”

咒么?李修缘沉默了片刻,回道:“也不算擅长,略通一二,阴阳司有几位小天师似乎对此有所涉猎。”

谁也没有注意到,一旁执棋的裴宗之手略略一顿:李修缘这回答是要多拉几位小天师进入局中么?

第626章 骨气

夏日天亮的早,即便不过卯时,天已经大亮了,走在皇城门口,看着久违的阳光,真有种逃出生天的感觉。昨天半夜李修缘匆匆归来,将她们训斥了一顿,便去找陛下了。她们在凤仪大殿候着,没等来李修缘,却等来了陛下准许她们离宫的消息。

梁妙真和柳离同她打了招呼离开了,而后入葬那边自有皇陵的人接手,跟她们无关了。

消息也不过才传到,所以,家里人自然不知道。卫瑶卿摸了摸贴身的钱袋,还好她又出入带钱的习惯,准备去叫辆马车送她回去休息。

才走了两步,便看到斜刺里跑出一辆马车来,在她面前停了下来。卫瑶卿看向那眼熟的车夫,上前隔着马车壁敲了敲,帘子掀开,露出了王老太爷那张皮笑肉不笑的脸。

“多谢老太爷载小女这一程。”卫瑶卿也不矫情,爬了上来,吩咐车夫,“劳烦送我回去了!”

王老太爷的腰间还系着素带,以示对殡天的太皇太后的尊敬,见她上车,这才道:“去卫府!”

车夫扬鞭启程。

当然,王老太爷天不亮就在这里等她自然不会是因为交情好来等她的,待到马车走动了起来,他开口了:“王家的顺风车可不是那么好搭的。”

这老太爷还是喜欢拿乔!卫瑶卿笑了:“老太爷一把年纪了,跟我个小辈较什么真?传出去也不怕人笑话!”

“没事,他们尽管笑!”王老太爷手里把玩着趁手的小物件,眯眼,“有本事到老夫面前来笑啊!”

又来了!没有继续跟王老太爷乱扯下去,她头靠车壁,看向王老太爷:“老太爷是要车钱对么?这倒可以,只是不要叫小辈付不起。”

“在这里等你,自然是你付得起的车钱。也不问多久之前的事,就问昨日,晚上宫里发生了什么?”王老太爷道,“老夫年纪大了,半夜警醒,正看到宫里头红光冲天,似乎有些不太寻常。”

“那老太爷还真是生了一双千里眼。”女孩子认真的感慨道,“从王家祖宅随便看看就能看到宫里头的景象呢!”

被她将了一军,王老太爷也不以为意:“所以,昨天发生了什么?”

“陛下让我们在宫里头除魔,动静闹的大了些。”卫瑶卿回他的说辞,也是陛下告诫众人的说辞。

“除魔会冤魂不散?”王老太爷显然不信,这个回答漏洞百出,昨晚值夜的侍卫被吓的够呛,虽然看不懂是什么,但从李修缘微变的脸色中可以猜到似乎不是除魔这么简单。

王老太爷只是个普通人,又怎么可能看得懂除魔和招魂的区别,看来老人家确实够警醒的,恐怕昨天大半夜的,几位老爷子都没睡好。估摸着是懂这些的人,譬如魏先生说的。

被王老太爷一语道破,卫瑶卿也不尴尬,只是笑道:“食君之禄,忠君之事,王老太爷就别为难小辈了。毕竟这年头,吃口饭不容易。”

虽然没有详细的说什么,但是有这句话委实已经足够了。王老太爷半晌无言。

安安静静了大半程的路,等马车到了卫府门口,女孩子起身:“多谢老太爷载小女这一程,小女先走了。”

沉默了大半程的王老太爷这才开口了:“你这丫头,吃口饭是不容易,但有时候,可以稍微有点骨气。”如王老太爷这样的人精自然已经猜出一二来。

女孩子起身的动作顿了片刻,回头带着笑意:“铮铮傲骨自然好,但是老太爷,我没有一个如您这样的祖父可以让我有底气,没有底气哪里来的骨气?所以,至少现在,我也只能随波逐流了。”

王老太爷抬眼看她:“老夫真的不知道该怎么说你了。既然惜命,胆子就要小一点,但你有时候胆子太大了。”

“我也想胆子一直小着,但有些事自己就找上来了。”不软不硬的挡了回去,卫瑶卿爬下马车,“老太爷走好,今日就不请您进去喝茶了。回头请你家王栩喝茶,便当还了这个人情吧!”

回以她的是老太爷的一声轻哼,车夫扬鞭,马车绝尘而去,尘土飞扬,让她吃了一嘴的尘土。

卫瑶卿翻墙过去的时候,正和一个望风的小厮撞了个正着。

相比小厮被她撞上的手足无措,她倒是掸了掸衣袍上的尘土,从墙头跳了下来,而后整了整衣衫,若无其事的打了个招呼:“你家八公子又来了啊!”

小厮满脸通红,颇有几分不好意思的点了点头。

“在二姐姐房里么?”女孩子取下冠帽,拿在手里,向着卫瑶玉的院子走去,才一走进院子,便看到吉祥如意两个丫鬟连同二姐姐身边的青桔齐刷刷的站在院子里发呆。

“怎么都杵在这里?”院子里挖了个浅浅的小水塘,脚踩下去估摸着都不能没过膝盖,里头养了几尾骡马市买来的鲤鱼,颜色鲜艳,游来游去,她顺手从青桔手里抓了一把鱼食撒了进去。

青桔有些局促不安:“崔八公子在里面呢!”

房门开着,站在这里都能听到两个人几句断断续续的言语。

把鱼食还给青桔,卫瑶卿走过去:“我进去看看。”

进去的时候,卫瑶玉坐在一张找人定做的推椅上,低着头,崔琮坐在一旁,见她进去,这才松了口气:“卫六小姐。”

“崔八公子,二姐姐。”卫瑶卿回道,“我才回来,便来见见二姐姐。”

卫瑶玉抬头,朝她笑了笑,只是拿笑容却比哭还难看,她似乎有些伤感:“六妹妹在这里也好,八公子,我知道你人好。但这件事情不是开玩笑的,你不要现在凭着一时意气回答我,回去多想些日子吧!今日便不留你了。”

逐客令已下,崔琮不得已起身离开了,等到崔琮离开之后,卫瑶卿上前,扶住推椅:“二姐姐,我入宫的时候还没有这个推椅。”

“你入宫七天,从知味园回来都快半个多月了,杨老大夫说我如今情形以及稳定了。”卫瑶玉伸手扶住推椅的轮子,顿了顿,双眼亮晶晶的,眼底有些湿意,“六妹妹,我迟疑了那么久,今儿总算是鼓起了勇气。我方才把早上弄脏的裙子给八公子看了,犹豫那么久,到说出来反而松了一口气。我知道他人好,但我如今这样……是一辈子的事情,总要面对。短时间无妨,时间久了怎么办?”

第627章 喝茶

“现在才半个多月,时间久了呢?我又不是奶娃娃,脏兮兮的,我自己都嫌弃。”她转着手里的推椅,“我知道俗话说久病床前无孝子,虽说不大合适,但细想一想,也有几分道理。两年、三年甚至十年,我都这样,身边离不开人,那就真成了家里的负担了。与其如此,还不如自己识趣一些,有些事,我要自己来。”

“二姐姐。”卫瑶卿伸手抱住了她,这个怀抱中还夹着尘土的味道,脏兮兮的,卫瑶玉却恍若不觉,先时的激动也渐渐平复了下来。她从宫里回来,连洗漱都不曾,便来看她了,这个认知让她心里能感受到怀抱中的暖意。

“你与我完全不同,我们性格迥异,能力不一样,喜好也不一样,似乎没有什么一样的。”卫瑶玉靠在她怀中,“但偏偏我们才是姐妹。”而后推开她,“脏兮兮的,去洗洗吧,宫里头这七天过得怎么样?”

“还好。”卫瑶卿想了想道,“我们只是奉旨做事,陛下不会为难我们的。”

卫瑶玉白了她一眼:“我只知道伴君如伴虎。”

卫瑶卿笑了,站直了身子:“是得洗漱一番,今日我可能要出去一趟。”

……

午后的吏部衙门外头热得很,光秃秃的,连棵树都没有,不远处,支起凉茶摊前零零散散的只有一桌人,严格来说是一桌的孩子,一个十四五岁、梳着双丫髻的女孩子带着四五个穿着粗布麻衫的孩子,那些孩子不过七八岁的样子,从身上的穿着上看,一看就是贫苦人家的孩子。

半大的孩子见什么都好奇,叽叽喳喳的围着女孩子转,凉茶摊的小二给他们送上了凉茶。

童音带着几分雀跃响起:“谢谢姐姐!”

小二身上挂着湿布,听孩子叽叽喳喳的喝着凉茶聊着蟋蟀、木蜻蜓、知了,心道:果然是孩子啊,聊来聊去都是些小孩子的玩意儿。

天热,闭合着的吏部大门拉开了一道不大不小的口子,从里头走出一位年轻的官员,生的清秀文雅,端端的读书人的模样,四顾了一下,很快便找到了要找的人,向这边走来。

“这些孩子哪里来的?”王栩后退一步,天热,对孩子叽叽喳喳的声音烦的显然不止小二一个。天热,越吵越烦,也只有同样半大孩子的少女能乐此不疲。

“路过那边的灶王庙看到这群孩子热的无精打采的,一点点大的人都快蔫了,便请他们来喝茶了。”卫瑶卿解释了一句,拍拍手,孩子头头一般的喊道,“去玩吧,下次姐姐再来找你们玩!”

孩子们叽叽喳喳的回着“谢谢姐姐!下次道婆不在,我们再来找你玩。”那群孩子显然很喜欢这个请他们喝凉茶,同他们聊天的姐姐,一边走一边目光还时不时的回头望来,朝她挥手。

“道婆?什么道婆?”王栩似乎有些好奇,顺口问了一问。

“灶王庙里的刘道婆,听说灵验的很,京中不少后宅女眷都请她去看过。”卫瑶卿招呼小二上茶,“我婶娘也请了几次,让她帮忙看日子呢!不信你回去问问你的那些姐妹,定然也知道刘道婆的。”

“你还会信这个?”王栩显然不信,“这种道婆多半都是骗人的,有阴阳司在,也不知为何那些后宅女眷还会去请道婆。”

“阴阳司人就这么十几个,这京中后宅女眷有多少?请不到阴阳司的天师,请道婆也行,这个刘道婆就是其中最有名,最灵验的一位。”卫瑶卿说罢,又加了一句,“我婶娘说的。”说完自己也笑着摇头,显然不大信的。

王栩也不信。

话头就此揭过。

小二极有眼色的收拾了一遍茶摊,端上了一碗凉茶,王栩低头看了眼粗瓷大碗的凉茶,却没有动,而是看着她:“你怎么会想到来请我喝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