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狼(1 / 1)

陆金被鸡叫醒,天还皴黑,纸窗外只投进来微弱的几缕光亮。

他朝炕上一瞧,遗光还睡着。

这几天赶路太累,他搓了搓脸,觉得整个人清醒许多,悄悄的坐起来,将地上的铺盖一收,出去了。

王老九被生物钟闹醒,身上的疼痛先于睡意的消散而苏醒过来。

昨天夜里睡得太晚,加上伤口,令他脸色如纸人般难看的蜡黄。

陆金端着碗杂菜汤粥进来的时候,他正躺在炕上捂着伤口低低的呻吟。

食物的香气蹿入鼻尖,忧愁一夜的肚肠叫嚣着,

他抬头一看,陆金站在他的床头笑了笑。

“叔,起来吃点!”

陆金小心着将他扶起来。

王老九看着海碗里黄色的糊糊——

玉米面?

他努力回忆着,家里似乎没有这东西。

他壁橱里只一小把田里割稻子掉落在地上的麦颗,角落里一串红薯藤。

这莫不是……

他抬眼看着年前年轻的男人,心里有一丝触动。

陆金拿着空碗走出来,正见到遗光在院子里洗脸。

清晨薄透的光,照得她皮肤莹白的像玉一样通透。

遗光擦干净脸上的水珠,一抬头正见着陆金站在门口。

“陆大哥!”

只那一声,竟叫他耳尖烧的慌。

他低下头,

“我烧了饭,在桌上罩子里。”

遗光瞧着他丢下句话,便逃也似的匆匆走了,心里纳罕,目送着他黑色的背影转进了后屋。

玉米杂菜糊糊没有油水,拿清水一涮就洗干净了。

陆金甩了甩碗筷,正预备站起来,墙那头,传来隔壁人家的说话声。

“要说这银菊也是命歹。”

“该,当寡妇就不本分,当年要不是她家妮儿逃了,惹怒了河神,哪来那么多灾?

大前年旱,因为这事儿,最后一口出水的井也得让出来让老沟庄的先汲。

俺们老婆婆就是这么走的,想起来俺就恨!”

“哎,花的命也不好,多俊的女娃……”

她们更像是农忙时候闲暇的碎嘴,没头没脑的几句话后,便沉默了下来。

而后是沉闷的麦穗甩在地上脱粒的声音。

陆金拿着碗筷,从地上站起来。

等进了厨房,遗光正吃好了。

他看碗底干干净净,没剩下一颗米粒,脸上便露出了笑意。

盘算着自己包裹里还剩下的小半袋大米,应该还能叫她喝上四五顿白粥。

稻谷养人,陆金预备去集上转转,他想让她吃碗干饭。

进了陕地,除了馍馍便是面条了,也不知道……

她吃的惯不?

他思索着女人的饮食,一心想将她养的白胖。

这样细碎的念头,以前从来没在他那颗装满了苦难和仇恨的脑子里出现过。

而现在,他默默的想着,竟觉得这感觉还颇不赖。

“陆大哥,让我洗!”

他思考的时候没提防,手里一空竟叫遗光将碗筷给抽走了。

等他追过去,那小女人正半蹲在地上洗刷了起来。

他靠在门边,瞧着她柔美的侧脸,那一举一动,说不出的动人。

心里头热热的,陆金低着头,嘴角一弯,露出口白花花的牙来。

早上八点,太阳已经高高的挂在了正空。

村子里人家空荡荡的,田地里却一片热火朝天。

陆金领着遗光带她去镇上赶集。

他们打听着走到了镇上最大的一家粮店,听人说,只这里有进苏州和东北的大米。

到了地方,门口停着好几辆骡车,一行穿着短袖裤的伙计背着一包包新到的谷面进进出出。

几个穿着破破烂烂光着脚,分不清是叫花还百姓家小娃的孩子,扯着口袋和下摆,专钻在伙计的身下,捡那几颗从麻袋里漏出来的粮食。

穿长褂掌柜模样的男人站在门口指挥着,偶尔用眼皮子撩一眼那些孩子,却并没有说些什么。只在看到几个想偷奸耍滑的伙计,严厉的敲打几句。

陆金看了一眼,觉得这家确实像别人嘴里说的那样厚道。

点了点头,便决定拉着遗光进去。

“陆大哥,我在外面等你。”

她看了眼黑黢黢的内室,进出的伙计将门口都已经挤得水泄不通了。

陆金也见到了,

“我马上出来。”

他环视一圈,指着隔壁人家石狮子,”你站在那等我。”

那边有一小块阴影,遗光点点头。

陆金进去了,遗光闲着无聊,视线便落在门口忙碌的场景上。

五个骡车,八个伙计很快也便搬完了。

落下来的粮颗毕竟稀少,小孩子指头灵活,没一会儿将地面都捡的干干净净。

他们将布兜攥成很小的一团,粮食被挤压,捏在小手心里很有质感。

有几个孩子脸上还挂着黑黑的鼻涕,现在也露出了笑容来。

这样纯粹的喜悦,是很动人的。

遗光旁观着,也情不自禁的露出了笑意。

他们个个都有了收获,却并不急着走,反而纷纷捏着粮袋朝粮店边上的胡同里走去,表情期待,好像是什么好事情等着一样。

遗光奇怪的看过去,

那几个小孩走到了一处侧门,蹲下来,像是等待主人回家的小狗。

过了一会儿,

迎着众人期待的目光,小门一响,从里面走出个靛蓝色的人影。

童花头,黑布鞋,最普遍的知识女性打扮。

孩子们欢呼一声,见着她从胳膊肘斜挎的柳条筐里掏出几个黑面饼子,一个一个的分到了他们手上。

还很有秩序。

遗光眼底里的好奇更浓了,她眼见着那人分完了饼子,却并没有走,反而站在台阶上,亲切的同他们说着话。

隔得太远,又是方言,遗光听不太真切。

只见着两方都笑意盈盈,孩子们也好似很尊重又亲近这女人的样子。

没说多久,那女人进去了。

孩子们也散去了,其中一对,好像是兄弟模样,朝遗光的方向走过来,到了半路,那年纪幼小的,扑通一声,昏倒在了地上。

哥哥像是吓坏了,蹲下去哭着摇他,见没有反应,便想将弟弟拉起来,可身材瘦弱,努力了许久也不见丝毫作用。

遗光忧心的不行,上次亳州的经历让她总有些后遗症,因此关注了许久也不敢有所动作。眼见着那孩子咬着牙关眼角溢出豆大的泪水,放声悲呼,可巷子太深,入口太小,也无一个人来出手相助。

她的心好似被放进油锅里煎熬,又看了眼黑洞洞的粮店内,陆金还没有出来。

心一横,她做了决定,快跑进去,在哥哥惊讶的表情里,将小娃背到自己身上。

她颤颤巍巍直起脚,突然脖颈一痛,好似被人用拳头用力锤了一下,差点要将背上的人摔下来。”哈!抓到了!”

低矮的视线里,巷落杂物后面钻出来一个半大小子,指着遗光哈哈大笑!

…………

不是土匪,大家猜猜。

遗光的性格很大一部分是善良,而一个善良的人哪怕受到过欺骗,遇到这样的情况在只有自己可以帮忙的条件下,内心争斗以后,最终还是会伸出援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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