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九被人称为天下第一刺客,不是因为她的剑最快,她的杀人手法百出,而是因为她有别人未有之勇。
“好。”
老人没有揉身上攻,反而摆出了一个起手式,好像这不再是一场刺杀,而是武者和武者之间真正的较量。
……
大通关,一次就拍完了主要流程。
导演喊了Cut之后,除了心急如焚的陈方,别人都没反应过来。
黑色衣服上渗出的血渍已经洇染了一片,摘到面具的池迟脸上苍白,流着冷汗,脸颊上有着异样的潮红,刚刚酣畅淋漓的打斗让她双眼异常明亮。。
那是痛楚和狂热的混合,她的精神和身体似乎已经分离。
陈方喊着剧组里的医生,加上反应过来的金思顺,把人直接送上了车,回酒店。
杜安摆摆手,不让工作人员拦着他们,他的眼睛一瞬不错地看着监视器,脸上是真切的笑容。
天还没黑,窦宝佳就赶到了剧组所在地。
她没来看池迟,先去找了杜安,半个小时之后气急败坏地冲进了池迟的房间里。
“他是故意的!那个死老头他绝对是故意的!”
池迟的伤口已经上好了腰,穿着睡裙的她,整个肩膀都被纱布包裹了起来。肩膀上的伤能养好,只要花点钱,连疤痕也不会留下。
现在最重要的问题已经不是那点皮外伤,而是池迟的心理问题。
“你是不是傻?杜安那个疯老头儿发疯你怎么不跟我说?”
窦宝佳骂的不是池迟,是陈方。
陈方低着头没说话,脸上自责又愧疚。
池迟在日常生活中只是沉默孤僻了一点,陈方还以为她一向是这个性格,杜安一直笑眯眯的,也迷惑了陈方没有去多想。
再加上,陈方是怎么也想不到,在这个圈子里还真有这种为了演戏能豁出命去的存在。
她这下一次碰到了两个。
一个放任自己彻底入戏的池迟。
一个逼着演员入戏的杜安。
什么沉默孤僻,其实就是池迟入戏太深,在杜安有意无意地打磨和孤立之下,女孩儿渐渐成了他想要的性格,他抓着池迟和申九的角色契合点,逼着池迟放大那种契合,放弃自我成为申九那个角色。
这种引诱,大概从池迟试镜的时候就开始了,到了今天,终于打造出了一个能忍着伤痛完成大通关的“申九”。
可是池迟自己呢,那个本来爱吃爱笑,偶尔会话唠的小女孩儿呢?
还能找得回来么?
池迟半睁着眼看着窦宝佳骂着陈方,想说点什么,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她面前站着的这两个人,让她觉得有点陌生。
她知道她们在为她着急,却又好像不理解她们为什么着急,这种争吵只让她觉得烦闷。
至于自己,她现在觉得好像很痛,又好像该做点什么……去跑步,去练武,去看剧本?
她的剑呢?她是谁?
光从窗子上照进来,雪白的墙壁上映着树叶的影子。
看着光和影,她的内心恢复了平静。
有区别么?
女孩儿慢吞吞地给自己倒了一杯水,水杯的内沿,有水滴溅在上面,她摇了摇杯子,终于让遗落的水滴溶入了整杯水中。
在酒店的厨房里,金大厨沉默地烧着水,看着八角大料在沸水里被浸出味道。
杜安闻着气味慢慢走到厨房的门口,看见是高高大大的金思顺,竟然觉得心里有点失落。
“你们师徒还真像,有了心事就要做好吃的……”
金思顺放下手里的汤勺,大步走到杜安的面前,铁扇一样的杀手一把攥紧了他的脖子,老人的脚陡然离地。
☆、第67章 赔命
“你从一开始是故意的,啊?你怎么能这么对她?她还是个孩子!”
十几年的老朋友,金思顺自认还是了解杜安的,虽然是为了拍出好的电影可以使出各种手段,但是本质上,杜安确实是个好人,他怎么也没想到,杜安会在池迟的身上下这么重的“心思”,池迟这个小姑娘自己本来就带了几分的“痴气”再加上杜安刻意的引导……
“你这是在拍戏么?这是在作孽!”
金大厨双眼通红,他看着的是杜安,是也不是。
很多记忆在他的脑海里翻滚,此时的心疼和时间另一头奔涌来的痛楚交叠在了一起。
“电影是什么,是潘多拉的盒子,打开之后,是人们对美的全部‘欲`望’。人们在它的指引下于思维的世界里构筑天堂和地狱,再给它起一个名字叫电影……真正看见了天堂和地狱的人是不愿意回到人间的。”
说这段话的人,叫连初初,她有两部堪称佳作的电影,在电影史上也留下过浓墨重彩的一笔,现在的人们提起她,只能摇头说“英年早逝”或者“红颜薄命”。
当年的连初初也是不过二十几岁,拍了大导的电影一夜成名,人们沉迷于她在电影中明艳绮丽的表演,却不知道她根本没有从电影中走出来,那个光彩夺目的电影天堂一直在召唤着她,平凡无奇的人间生活根本没办法点燃她对生的渴望。
所以她死了,在人生最辉煌的时候,穿着拍戏时候的旗袍,吞下了安眠药,打开了煤气阀,留给碌碌人间的尸体还带着微笑。
人们赞美着她留下的电影,唏嘘着她短暂的生命,互相间并不妨碍,毕竟有一种名为艺术的东西,成了她的裹尸布。
艺术,和魔障往往是同义词。
为艺术而死的人,在平常人眼中和自杀的疯子没有区别。只有真正经历了那种鲜活消逝的人,才会深切体会到其中的惨痛。很多人本该更好地活着,当一棵有花有果的树,好过只是一夜盛大的烟火。
金思顺知道,每个年代,都不乏为了“艺术”献身的人,可是,这种“献身”不该到这个池迟小姑娘身上,她对生活充满了热情,一份排骨就能让她悲喜交加,一盆烤肉拌饭就能让她感觉到幸福,只要能演戏她就能吃得下所有别人吃不下的苦。
“池迟这样的小丫头,应该兢兢业业演戏,漂漂亮亮拿奖,在适合的时候找一个爱她的人,在将来演不动戏的时候拿出相册看着自己演出了那么多的角色……”而不是像连初初一样,一场电影演完就成了一缕游魂,上不见天堂,下不见地狱,躯壳成囚笼,俗世恨平庸。
留给了活着的人太多的愧疚和无奈,金思顺也就是因为她,从一个颇有前途的武指成了一个厨子。
现在这个厨子的眼眶里带着泪,如果池迟也成了连初初那样,那作孽的人不只是杜安,还有教她练武鼓励她演戏的自己!
“为什么……。”杜安一把年纪被人这样吊着脖子,呼吸困难到一张老脸都涨成了红菊花,“你们会以为,她什么都不知道?”
金思顺明白杜安的意思,池迟知道杜安在渗透着她的生活,让她变成申九,她放任了这种渗透。
他清楚小姑娘演戏时候的拼命,这种事情小池迟做得出来。
但是,难道未成年少女向一个成年男人示爱,这个男人就可以为所欲为了么?艺术追求之外的道德感呢?身为一个成年人,身为一个长者应有的分寸和胸襟呢?
“做人要讲道理,道理就是她才十七,你都快七十了,你在毁她!”
手上陡然用力,又松开,金思顺一脚踢上了厨房的门。
杜老爷子扶着一边的案台缓了很久,才把自己从那种窒息感中解脱了出来。
他能理解金思顺的愤怒,可他并不觉得自己有错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