闹哄哄的棚子随着一个中年男人的呼喊声渐渐安静了下来,不慌不忙收拾好外卖箱子的女孩儿声音清亮地应道:“宋导,我来了。”
“雪夜刺杀戏外景第一场二十分钟后开始,你赶紧准备啊,得上威压。”
撩开帘子的男人确认了人确实来了又急急忙忙地走开了,走之前狠狠地吸了一下鼻子,在心里暗诽了一声这些群演还挺会享受的。
“小池?这么冷的天他们还要你上威亚啊?”
把羊脑汤喝完也把塑料碗毁尸灭迹的女孩儿瞪大了眼睛表示难以置信。
“不是他们要我上,是我前几天就接好的活儿,现在上威压还能看雪景呢。”
池迟笑嘻嘻地,仿佛全不把外面的寒冷放在心上,她从口袋里拎出了一个大塑料袋。
“这有大垃圾袋,你们一会儿把塑料碗都放进去,等我我走的时候一起扔掉就行了。”
在一片“好”“知道”的声音里,在羊脑爱好者忍不住担心的眼神里,池迟在隔壁更衣室脱掉自己的外套,只穿着保暖衣换上了戏服——黑色的劲装,黑色的鞋子,黑色的头罩,标准“杀手丁”的配置。
在保暖衣关节和腹部的位置上她至少贴了七八张暖宝宝。
对着镜子细细检查了一下,池迟拍了拍自己的肩膀,幸好今天她“演”的这个杀手没有性别要求,在肩膀位置的暖宝宝把她的肩膀垫的有些高也不会有什么影响。
池迟是个在小餐馆里打工的女孩儿,也是这个剧组的一个临时演员,俗称跑龙套的。
在这个说四句台词的角色都有编剧的侄女深深觊觎的造星时代里,她能找到这么一个龙套角色,全靠两个优势:她可以跟大夜场,她可以演打戏上威压。
所谓大夜场就是拍戏到凌晨以后,这绝对不是什么轻松的活计。
吊威压更不用说了,胳膊和腰胯都勒的生疼,还要做出各种导演要求的动作,那也不是什么人都能做的了的。
更何况,在这么冷的冬天里。
今天这场戏的剧本池迟中午来送外卖的时候就拿到了,剧情就是她作为杀手之一要跟着男二一起冲进皇宫,然后被乱箭射死。
只要贡献几个凑数的背影和动作就行了。
黑色的布裹着半张脸,池迟跟着几个同样造型的男女听着导演助理讲戏,男二在另一边听着武术指导开小灶。
“你们一会儿要吊着跨过那两堵墙,看到了么?第二堵墙上男二会有一个借力的动作,你们要注意把握节奏,别超过他,也别挡住他的背影。”
“上去之前嘴里都含块冰,要是出了雾气就难看了。”
裹了三件羽绒服的工作人员给每个绑着威亚的演员送冰,男二号没要,只让助理送了点水来漱了漱口。
大冬天里,嘴里含着冰还要被吊到半空中,让那些趴在棚子里往外看的人都忍不住狠狠地打了几个哆嗦。
池迟把冰块含进嘴里戴上面罩,对着工作人员示意自己准备好了,她的腰腹和大腿之间顿时收了一下,勒在她细嫩的皮肉上。
第一堵墙高三米有余,第二堵墙稍矮一点,为了整个画面好看好看,他们最高会被吊到离地四米以上的位置。
“布景OK”
“打光OK”
“Action!”
刺骨的寒冷中,池迟助跑了一步,纤细的腰肢和胯部再度一紧,她整个人直直地双脚腾空,腰肢的肌肉比别人松弛了一点,让她能够在在离地的瞬间恰到好处地做出了一个蹬地的动作,显得自己轻盈地像是一只白鹤。
作者有话要说: ……
☆、龙套
黑色的靴子在薄雪上划出一道漂亮的痕迹,池迟在距离男二最远的站位上认真做着自己的动作。
那两个瑟缩于冬夜的女孩儿,她们的脸在屏幕上可能还有一秒的存在感,池迟全程却是连脸都没有,只有黑衣包裹之下的细腰长腿。
透过监视器导演眯了一下眼睛,他已经决定把刚刚那个小临演起身的那段腿部动作剪切给男二了。
……
今天的运气还算不错,虽然中间因为天气太冷导致有两个人出了点小状况,池迟还是在一个半个小时之内结束了两场拍摄。
换回了自己的衣服,她看起来就是个平凡无奇的外卖女孩儿,刚刚在威压上帅气轻盈的样子已经像梦境一样成为了过去。
走到群演棚子外面取自行车的时候,池迟发现自己那一袋子塑料碗已经被扔掉了,也许是哪个好心的群演或者后勤在走的时候随手帮她解决了。
夜已经深了,别的群演都结束了自己的拍摄,只有工作人员在拆掉拍摄布景的宫殿顿时显出了几分空旷。
推着自行车越过警戒线往外走,池迟被矮胖的演员导演拦了下来:
“小池,今天白天的时候咱剧里的孙姐助理又找我了,你要不要考虑当她的武替,她也没什么吊威亚的戏,就是耍耍剑啊,抬抬腿啊……”
这个演员导演自己心里清楚的很,这找的根本不是武替,是那个姓孙的女二号看上了池迟这个小姑娘腿长条顺腰细还敬业,做起动作来比她的武替好看的多,哪怕是剪辑出来的,女演员们也都希望自己能有个细腰长腿,眼前晃过孙女二又宽又垮的屁股裹在戏服里的样子,胖导演晃了晃脑袋让自己忘掉。
池迟掏出口罩先戴上了一边,冻到有点青白的脸上对着比自己矮的男人露出一个略有腼腆的笑容:“宋导,我签不了武替的合同啊。”
“啊?”
女孩儿从兜里掏出来今天晚上刚赚的几张“群演票子”:
“我还不到十八呢,别人哪敢用我当武替啊。”
“啊?”
宋导演是真惊讶了,别的不说,就这姑娘那足有一米七的个头,那送外卖时候稳妥的做派,那威压上漂亮的身段,谁能想到她还没成年呢?
想要在影视城里当个群演,从程序上来说一点也不难,在演员工会登个记,那以后就是现场拿“票儿”月底结钱,说不干了也有人接着,出了事儿演员工会会出面帮着解决一下,多多少少算是私了。
签了合同当武替,出了事儿那剧组就是要按照合同实打实赔偿的,到时候再让媒体牵扯出一个雇佣未成年……呵呵……剧没上娱乐头条就先在报纸法制板块上走一遭的节奏啊。
皱着眉头想了一下跟一个未成年签合同的麻烦,矮胖的导演有了决断:“那成,孙姐这事儿我就做主替你推了。”
“谢谢宋导,明儿您再点羊肉汤算我请您的,给您多放两勺辣椒。”小姑娘笑容甜甜,说话的样子带着那么几分与年纪不符的利落和周到——也正是这点“世故”让人忍不住就忽略了她看起来过于稚嫩的脸庞。
“小丫头片子还请我呢……你说你爸妈就放心你在这打混?”想想自己十五岁的女儿现在每天要妈妈开着送着去上学,周末一觉睡到午饭的时候,看着眼前的女孩儿大半夜的还要打两份工讨生活,饶在是非圈里打混了二十多年的老油子,导演也有了几分不落忍。
池迟又笑了,她把自己的口罩妥帖地挂在自己两边耳朵上:“我这是自己愿意,谁也管不了了。”
“你们这些小姑娘啊……唉。”
宋导摇了摇头,摆摆手让她先走了。
月行渐偏,地上的雪里搀着小冰粒子,池迟稳稳当当地骑过去,碾出了两道细细的、不停穿插的轨迹。
这里有巍峨皇宫,这里有水乡江南,这里有黄沙漫天,这里有花飞遍野,这里有那么多那么多的寻梦人。
这里是一个大也小的影视城,一个离梦想远且近的地方。
三个月之前,池迟来到这里,除了一包能证明她身份来历的文件和一大叠钞票之外,只有一个在她脑海中根深蒂固的念头陪着她。
——“我想演戏。”
这个念头似乎穿过了无数岁月,被里面的苦难和心酸细细打磨过,被无数梦想被压制的痛苦淋漓浇灌过,即使池迟自己没有了记忆,也依然能品味到其中的苦与酸,它们氤氲出了浓烈的气息,蒸腾在她的心底,随着她每一次心跳浸染着她的灵魂。
“阿丁出生在江南一个村子里,家里有四个孩子,他排老三,爹娘更喜欢大哥和小妹……六岁那年洪灾……终于被打造了人形武器……那个带着笑容的红糖馒头是他这一生中最温暖的记忆……在阿甲死后,他只相信自己的头领……头领在江南喜欢上了一个女孩子……卒于二十三岁,死于乱箭之中”
夜深人静,钢笔在本子上划出了一道道带着思索的痕迹,它们慢慢地组成了一个年轻杀手的一生。池迟下意识咬了一下笔杆,作为一个龙套能获取的信息实在太少,如果能看见男二的剧本,大概有助于自己把这个角色通过想象给补完的更加鲜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