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去过北疆跟西南山川,去过江南,只差西域跟海外岛屿。”
孟戚听墨鲤提到别的龙脉,他就有些不情不愿,不过终究还是认真答道,“我也曾翻阅典籍,找过许多跟龙有关的故事,猜测它们是否为龙脉,再逐一找过去……却只有失望。些连龙脉的雏形也不见,有些更似四郎山,龙脉遭到破坏之后,复又重聚灵气,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化形。”
墨鲤精神一振,连忙追问:“山在何处?龙脉的雏形是什么?”
“飞鹤山,在江南腹地。山不算高,环绕着这座山共有七座湖,大大小小的河流无数,山中水边有诸多飞禽,尤以白鹤居多,故名飞鹤山。”
孟戚这么一说,墨鲤就有了印象。
秦逯云游天下,对照着山河图志教徒弟的时候,往往能说得绘声绘色。
飞鹤山这名字虽然不够显赫,也没有过流芳千古的诗句称颂,可是说到荆州境内那七座湖,数不尽的飞禽,墨鲤立刻就对上了地方。
“是渁阳县?”
“不错,那儿的百姓多以打渔采桑为生,每日推门便是湖光山色映入眼帘,村落就在湖边或者岛上,人们往来不是骑马乘车,而是撑船。”
孟戚说着说着忽然觉得这是一个墨鲤必定会喜欢的地方。
他神情微变,比起飞鹤山,上云山的优势一点都不明显了!
墨鲤听得入神,不由自主地问:“那飞鹤山的龙脉呢,也是一条鱼吗?”
“不是。”
孟戚莫名地松了口气,同时心里无比庆幸。
“也不是沙鼠……反正跟我们都不一样。”孟戚抱着画轴转身就往卧房去了。
墨鲤赶紧把人拉住,他不傻,知道孟戚在不高兴什么。
“抱歉,孟兄,我只是好奇。”墨鲤看着孟戚,神情真挚。
毕竟他们认识在先,而且孟戚也很符合墨鲤心目中“同伴”的模样,他们能毫无芥蒂地交谈,很少有分歧,有时想法也合拍。
“即使飞鹤山龙脉的原形是一条鱼,在我心中也不及孟兄。”
“……再说一遍。”
孟戚把画轴塞到了角落里,还在上面盖了东西,这才走回来一本正经地要求道,“大夫,请你再说一遍,不要看着那幅画。”
墨鲤哭笑不得,他刚才没看画。
是孟戚抱着画,望着孟戚自然也就看到了画,目光无意间掠过,也被孟戚抓住了?
“你都说是肖像画了,那不也是你?”
“不一样。”孟戚严肃道,“我能陪你去竹山县,陪你去飞鹤山,带你走遍天下,上云山却不能挪动。”
要是离开太京之后,大夫不喜欢自己了怎么办?
名山大川到处有,大夫见异思迁了怎么办?
太京龙脉的灵气再充沛,山势再雄浑壮丽,又不能长腿跟着墨鲤走!墨鲤是歧懋山的龙脉,或许能在太京住十年甚至二十年,却不可能永远停留在这里。
外面好看的山多得是!还是不一样的好看法!
岱山雄浑,太华山险奇,黟山云雾缭绕,集天下之秀啊!!
孟戚很紧张,却又不能说。
“好好,不管是什么名家笔下画的山,在我心中都不及孟兄。”墨鲤以为孟戚还在跟画师较劲了,殊不知孟戚的担忧对象已经从画变成了真正的山。
孟戚辩驳道:“纵是画圣,能截一方山水,流传千古,终究不比亲眼所见。”
“孟兄的意思是……我不应该赏画,要去游山?到上云山走一走?”墨鲤不明所以,试探着问。
孟戚面无表情地走了。
墨鲤:“……”
墨大夫估摸着自己说错话了。
可是长得美的山的烦恼,普通的山是想不到的。
“你忘了把画拿走。”墨鲤看着那卷塞到角落里的画说。
只见人影一闪,画就被拿走了。
快得连墨鲤都只能看到一个残影。
墨鲤陷入了沉思:国师真的生气了?
墨鲤慢吞吞地理好了银针与药草,然后拿出纸,也不找将军府的仆人要毛笔跟墨,就拿着路上用炭削成的笔,开始写药方。
今天见到了刘钱袋……不对,刘将军,发现他的伤势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倒是将军府的几个身有残疾的仆人,有些陈年旧伤带来的毛病,多是打仗时受寒所致。
墨鲤准备先拟个药方,具体再找机会一一诊脉,也算用诊金抵房钱跟饭钱了。
话说回来,方才那顿饭是粗糙了点,可是馒头的味道不错,用的是白面。
卧房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墨鲤没有回头。
以他跟孟戚的武功,怎么可能有小贼闯进来?大概是孟戚在收拾东西吧!墨鲤没有多想,继续借着月光写药方。
写着写着,墨鲤忽然瞥到桌边有个影子。
他低头一看,影子就迅速蹿了过去。
墨鲤本能地伸出左手一抓,触手一团柔软温暖的毛。
“……”
默默松开手,只见一只滚圆的沙鼠蹲在纸上,仰着头,乌黑的眼睛静静地看着墨鲤,一副“我就散散步,你紧张什么”的模样。
墨鲤克制住了去找竹筒杯的念头,准备继续写。
沙鼠踱步从纸上离开,它的爪子沾到炭笔写出的黑色,导致纸上留下了一串黑乎乎的爪印,连字迹都被划拉得模糊了。
墨鲤无奈地捡起炭笔,把字重新描画一遍。
至于纸上的其他爪印……算了,行囊里的纸也不多了,不能浪费。
沙鼠真的在房间里走来走去,不管遇到什么障碍物,都照走不误。
遇桌爬桌,爬上去走完再若无其事地爬下去,墨鲤感到自己的鞋履被爬过了两次,第三次的时候沙鼠没有走鞋面了,它顺着墨鲤的小腿爬上来了。
沙鼠虽胖,但身形灵活,墨鲤又坐在桌子边,还有桌腿给沙鼠借力呢。
呼哧呼哧地攀上了大腿,正要继续踱步,被墨鲤一把抄了起来放在肩膀上。
“别动,等会儿我们进宫。”墨鲤边写边说。
发现孟戚真的不打算变回来,墨鲤只好解释道,“太子还不能死,我再去看看,上次太过匆忙,这次我要看他喝了我开的药方之后病情如何。倘若情况没有恶化,有了这些银针,再配点合适的药,以内力疏导气脉,至少还能再活半月。”
病是治不好的,只是没到最后一步,神医就还能给病患延几天寿数。
墨鲤继续对沙鼠说:“至少要跟太子说说六皇子的事,六皇子年岁太轻,玉玺留给他并不适合。如果太子把几个弟弟喊在一起,让他们为了齐朝跟百姓不要互相争斗,孟兄觉得有用吗?”
沙鼠抬起爪子摸下巴,沉思片刻后微微摇头。
“不能?”
沙鼠继续摇头。
“哦,是说不好。”墨鲤会意,想了想也很赞同孟戚的看法。
能让这些皇子拧成一股绳的,不是太子的意愿,而是对陆璋的恨意。
墨鲤自言自语:“如此说来,陆璋活着反倒是好事?”
无论是二皇子还是六皇子,终归太年轻了,经历的事太少,还没有真正成长起来。陆璋活着,反倒能让这些皇子清楚地认识到自己的短处,如果陆璋这时候死了,他们互相又不待见,加上齐朝的几股势力,只会把事情闹得更糟。
“齐朝……内忧外患,好似一张棘手的药方,连改动都不好下手。想换君药,苦无替代。臣药品质不行,又找不着更好的。”
墨鲤放下炭笔,把药方折了起来,压在烛台下面。
“孟兄?”
胖鼠顺着墨鲤的衣领滑到了怀里。
——拒不变成人形。
墨鲤隔着衣服捞住沙鼠,阻止它继续往里面钻。
算了,沙鼠总比胖娃娃好。
乌云缓缓遮住月光,当银月的光辉再次透出云层,房内已经空无一人,桌上收拾整齐的行囊也不见了。
***
东宫。
宫墙外的禁卫军非但没有减少,相反数量更多了。
只是比起原本的严苛,现在要好说话得多,不止找来了太医,还有各种东西源源不绝地送来。包括皇家内库里储藏的珍稀药材,以及好几块价值连城的暖玉。
这些当然不是陆璋的命令,而是三皇子的意思。
太子病重,两位宰相当然要知道具体的情况,立刻同意了分出一半的太医前去诊视。
剩下的一半给依旧起不了床、说不清话的皇帝治病。
太子活不了多久,这事文远阁的宰辅们知道,他们在感情上还是愿意站在嫡长这一边的。奈何太子福薄,没有登上皇位的可能。
不管如何,事情总归要做得让人无可指摘。三皇子敬爱兄长,虽然因为皇帝同时病重需要侍疾不能守在太子病榻前,但是提议将好药材分给太子,送暖玉以及其他奇珍给太子,这一番敬重之心友爱之情,将来三皇子登基时是美谈,可以大书特书嘛。
宰相点头了,皇帝不能理事,执掌内库的臣子跟内侍还不见风使舵?
纵然是不想那么快表忠心的,也不敢怠慢三皇子,忽略文远阁那边的意思。
于是东宫忽然热闹起来,抬着药材宝物的内侍夹在太医署的人员之间,显得格外混乱。太子妃也不理事,只是念经,东宫的内侍总管带着人忙得焦头烂额。
“这会儿来做什么,只是添乱!”
“那些太医还有脸来?如果不是他们虚应了事,耽误了殿下的病,怎至……”
太子咳了几声,他身边的宫女顿时闭口不言。
宫女郁兰小心翼翼接过太子手里的药碗,觑着太子的脸色,不由得喜道:“殿下今日的脸色好些,咳得也少了,那位……”
她很快意识到不对,改口道,“这张辛苦得来的方子确是有效。”
正说着,另有内侍端着熬好的药进来了。
太子没说话,那内侍很有眼色,见到郁兰手里还有残渣的空碗,垂着头把药碗连同盘子搁置在了矮几上,躬身退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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