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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忙起身,收拾停当,出门就想去往谢明时所住的屋子。然而,才走了几步,身后就传来红菱的声音:“谢小姐,陆大人请您到议事堂去。”

谢如冰无法,只得跟着过去了。

到了议事堂,里头已是坐了好些人。红菱带着谢如冰,坐在屏风之后,低声道:“大人吩咐,您且听一听他们的话。查账核对时或许用得上。”

谢如冰点头,认真去听堂中议事。

黄河下游在建元帝时曾泛滥成灾,百姓流离失所。自那以后,为治理黄河,建元帝设有巡河御史,下设龙门、孟津、桃花峪、风陵渡、胶东等五处河道督工。巡河御史的治所就在孟津城里,受工部管辖。

此刻,巡河御史并五处河道督工,都集中在孟津河道督工的议事堂里,向陆安澜汇报情况。

毫无例外,都在哭穷。

“黄河水势极大,修筑堤坝所投土石,扔下去十担,方得一担留了下来,其余的都被冲走。光这山石土方,就不知道需要花多少钱!”桃花峪刘督工愁眉苦脸道。

其余各处的督工也都纷纷附和。

“钱财之事,稍后再议。我只问你们,春汛若来,有几分把握?如今的河堤可还有什么问题?”陆安澜坐于上首,问道。

“孟津历来水势最大,冲刷最厉害,堤坝损伤也多。去年春汛后,堤坝多处坍塌。秋冬虽日夜赶工,然而仍有几处堤坝只加固了一层,就怕抵挡不住。此时河水上涨,我们也只能看着,束手无策。”陈督工道。

“桃花峪却是河沙堆积,水流缓慢,春汛若来,河道淤积过多,恐怕就要泛滥而出。”刘督工道。

黄河自高原而下,孟津首当其冲,水势最大。其后水势减缓,至桃花峪而泥沙淤积,风陵渡、胶东也都是这种情况。因此,堤坝是越修越高,河道是越来越宽,侵占良田地亩。

见五个督工都在说自己河段的问题,陆安澜不由得皱眉,声音冷肃,问道;“你们筑堤多年,竟是都不曾认真想想解决办法?此刻竟是坐以待毙的意思么?若是真的决堤,你们就打算在一旁看着?”

{城城独家}

陆安澜这般疾言厉色,众人都屏住呼吸,不敢说话。

“李利,你说怎么办?”陆安澜点了河道御史的名字。

李利的背后冷汗涔涔而下,道:“大人,我们也有采取错失,将砖石置入竹笼之中而扔去河中,此乃前朝的做法,可不知为何仍是冲走极多。”

陆安澜道:“口说无凭。我这就让人到各督工衙门,取了各地今岁的账册,且看看是怎样的花销,也好进一步请款。烦请各位大人给出手书,我即刻派人前去取账册。”

众人闻言,心中大骇。他们都听说新上任的枢密使大人行事果决、雷厉风行,可全然没想到他这般不按常理出牌。

春汛眼看就要到了,他却在此时核查账目,就不怕各地河堤出了问题,无人处理得了?

众人在河道上督工多则十年,少则数年,对于治水,自问多少比一般的官员强。陆安澜则是前年才升任枢密使,也是头一次到河道上巡视。

当下,那刘督工就倚老卖老,道;“大人,春汛在即,是否先集中精力对付洪水?账目待到了秋冬,再一一核实就是。”

陆安澜眼皮子都未动一下,道:“我们自然集中精力对付洪水,核实账目另有其人,不会误了各位大人的正事。何况,这回核查清楚了,我回京才好给各位大人拨款。至于陈大人,就烦请亲自走一趟,取了账册来,置于议事堂偏厅。我即刻派人核查。”

当下,有人拿着纸笔给众人,让他们写信。众人再不情愿,也只得写下了如账本的信函,加盖印信。陈督工也在陆安澜派人陪同之下,前去取账本。

底下众人的神情,或多或少透露出不情愿来。陆安澜打的就是出其不意的牌,在他们最意想不到的时候来查,杜绝其通风报信、更改账目的可能。河道已有数年未曾受到上峰的检查,除非极为老奸巨猾,否则也不可能提前预留两套账册,以备检查。

剩下的,就看谢如冰等人的功夫了。

此次来孟津,他就是打着收拾河道众人的目标。随行人员,除了谢如冰,还有好些精通水利的官员,以及账房先生。就等着把旧人撸了,填补新人进去。

黄河防汛乃是中原百姓安居乐业的根本,不可轻忽。大周若要一统天下,真要与楚国、南诏等国对战,中原必须安宁。

第37章 查账 ...

很快, 孟津的账册就送到了偏厅。陆安澜早派了亲信,守在外头。红菱请了谢如冰进去,另外还有几位账房先生。他们见到谢如冰, 微微有些惊讶, 有的心中是不以为然, 有的则是被她的美貌所惊艳。

都知道她是陆安澜派来的,只当她得了陆安澜的宠爱,来过过眼瘾。

谢如冰也无暇顾及这许多,只想早点核对出问题,好得空去寻父亲, 当下拿起账册, 认真看了起来。

因有数年未曾核查, 账本甚多, 厚厚的几摞。可是,谢如冰看得极快,不过一个上午的时间,就看去了大半。直到中午, 饥肠辘辘, 肚子叫了起来。

她看得眼睛发酸,站起身来, 伸伸腰, 揉揉肩膀,还欲再看。红菱在一旁将她拦住了,道:“谢小姐, 先用午膳吧。且休息休息,一时半会也看不完。”

谢如冰确实累了,想了想,跟着红菱回房用膳。

孰料,陆安澜竟在房中,正端坐在餐桌旁,喝着汤。

“你不是要去堤坝上实地走访么?”谢如冰问道。

她肚子饿,也管不上许多,坐下来,拿起碗筷,就要开始用米饭,颇有狼吞虎咽之感。

谁知陆安澜竟伸手从她手中拿走了饭碗,把汤碗推到她面前,道:“先喝汤,不然你肠胃受不了。一会疼起来,可不是开玩笑的。”

生母姜氏体弱,谢如冰肠胃本就虚弱些。为了肠胃舒服些,郎中建议她饭前喝汤。

谢如冰愣了一下,不曾想陆安澜竟还记得。她不由得抬头看了他一眼,就见他道:“吃吧。”

谢如冰方默默端起汤碗来喝汤。

“今天看账目,可有眉目了?”陆安澜问。

谢如冰点头:“有些猜测了。且等我下午看完。”

“好。要什么,就尽管同我讲。下午我到堤坝巡查,你若有事外出,蒋七自会护你。”

谢如冰再次点头,就默默用膳了。

屋内一时安静,倒是陆安澜吃了一会,见谢如冰甚少吃菜,看了看她瘦削的身材,忍不住给她夹了菜:“你怎的吃的这么少?如何长高长大?多吃些才好。”

谢如冰看着碗中堆起的菜,微微苦恼道:“我吃不下那么多呀。何况,世人都爱窈窕淑女。我听说楚国有位妃子,三寸金莲,能掌上舞。”

少女细眉微蹙,声音娇软,仿佛撒娇。陆安澜听得心如猫抓,眸色深深看了她一眼,教训道:“你如今瘦得没几两肉了,一把骨头硌得慌!我是怕你账册没审完,就撑不住了。”

谢如冰低头看看自己,一直以来,她虽然娇小,可是却也纤秾有度,绵软可人,何曾硌人了?

不过,忽又想起陆安澜后院的姬妾来,确实都是丰腴妇人。原来他喜欢这般的。

谢如冰心想,这样也好,将来就算入了陆府,他必是很快就倦了,自己出府也容易。

陆安澜不知谢如冰心中所想,只觉得她今日如此听话,不与自己对着干,感觉很不错。

他用完饭,叮嘱红菱照看她,起身拿了披风就要外出。谁知刚走了几步,仿佛想起什么,又走回来,站到她的面前,把披风递给她。

谢如冰仰着头,眨了眨眼睛,不解地问:“怎么了?”

“帮我。”陆安澜低声道,“我给你夹菜了,来而不往非礼也。”

谢如冰只得放下碗筷,站起身来,给他穿上披风。他人高腿长,她又娇小玲珑,他不得不微微弯了腰,她却必须得踮起脚尖。

两人靠得极近,男人的气息微微拂到她的额间,她有些发痒又有点热,给披风打结的手都有点颤抖。

好在,终于是弄好了。她微微后退了一步,看着他。

陆安澜看得清清楚楚,少女的耳尖微红,真想伸手摸一摸。不过,来日方长,待回了陆府……

他轻笑一声,转身走了。

陆安澜一走,谢如冰松快下来。很快用完饭,便出门去看谢明时。

到了谢明时的屋子门门外,恰看到一位郎中提着药箱出来。她忙拦下郎中,问谢明时的身子。

郎中将她拉到一旁,压低了声音,道:“小姐既然有办法进来探望谢大人,可再想想办法,免了大人的苦役。他年过半百,此前又因令堂的过世而心中抑郁寡欢,若是再加上操劳过度,恐怕……”说着连连摇头。

谢如冰谢过郎中,走进房中,一股药味,扑面而来。

谢明时正躺在床上,微微咳嗽,见到她来,挣扎着坐起身来。

“爹爹,您躺着吧。”谢如冰几步走过去,坐在床边,道。

谢明时仍旧是坐了起来,仔细打量了女儿一番,问道:“你和二郎如今怎样过日子?爹爹一着不慎,触了圣上大忌,护不住你和二郎,愧对你母亲啊!”

说罢,心中感伤,眼圈微红。

谢如冰将自己做了女学夫子之事说了,又道:“爹爹,闵不必自责。常言道,伴君如伴虎。你乃御史大夫,有话自然必须说,谁能料到圣上会动怒至此。”

谢明时似乎陷入了沉思,道:“我也百思不得其解,圣上为何如此动怒。”

“爹爹,你当日究竟劝诫圣上何事?”谢如冰不由得问道。

谢明时看了看谢如冰,最终摇头,道:“不过是劝他不要在宫中拜佛罢了。上行下效,佛寺众多,却成了世家大族隐匿田地人口的手段。”

武德帝好佛,佛寺享有特权,可不征税负。于是,众多豪强地主便将土地佃农隐藏至佛寺名下。

谢如冰一时也想不明白,便宽慰父亲道:“爹爹,你如今别想那么多,好生保养身子,来日才能起复回京。我和二郎都在京城等您回来。”

谢明时一笑,又欣慰又心酸,想起陆安澜,便又问道:“陆安澜又是怎么回事?”

谢如冰不欲他担心,根本不曾说自己与陆安澜的瓜葛,只道:“他说还感念爹爹当年教学之恩,故带了我来。而且,要我帮忙查账的。”

谢明时不疑有他,又问道:“那你在石府,可见过石家的小儿子?”

谢如冰点头:“我和他还算相熟,二郎也甚是喜欢他。”

谢明时闻言,叹了口气,抚了抚她的头发,道:“为父最后悔的,就是当初没早日把你的亲事定下。否则,如今多少有个依靠。”

“爹爹不必自责,我如今不知多好。”谢如冰道。

说了一会话,谢明时面露倦容,谢如冰看他睡下了,便起身,又去往议事堂偏厅,继续审核账册。

今天审的是孟津的账册,其余各处的账册则由陆安澜派人亲自去取,还要待两三日时间。

几位账房先生正在埋头算账,见到她来,只不过抬头撇了一眼,全然不放在心上。

天阴沉沉的,偏厅里已点了蜡烛。谢如冰就着烛光,开始认真查看,看得入了神。再抬头时,外头天已经黑了下来。

正在此时,陆安澜、李利、陈督工等人走了进来。众人显然是刚从堤坝上下来,鬓发衣衫都有些潮湿之意。

“王先生,有什么结果么?”陆安澜问道。

一个年纪稍长的账房先生站了起来,恭敬答道:“还没。账目甚多,需要仔细核实。”

陆安澜又看了一眼谢如冰,问道:“你呢?”

谢如冰摇摇头,道:“还没有。”

李利和陈督工看着偏厅书案上堆积如山的账册,又看看焦头烂额的账房先生,悬着的心又微微放了下来。这么核对账目,不知要到何时才能出结果,陆大人大概也不足为惧了。

“那晚上继续核对。”陆安澜说完,转身又出去了。

李利和陈督工忙跟上,李利笑道:“大人,外头阴雨不止,晚上到了,不如回城喝个酒,听歌曲儿,热一热。”

陆安澜看了一眼李利,道:“今晚继续巡查北岸。南岸堤坝薄弱之处,陈督工,你立刻派人补上土石。等洪水来了就来不及了。李大人若是怕冷,今晚就不必去了。”

李利一听,知道自己马屁拍在了马腿上,连忙点头哈腰道:“陆大人,您说的哪里的话,我们一起去北岸,一起去北岸!”

入夜后,风雨渐大。陆安澜等人坐船至北岸,河水高涨,水浪拍打堤坝,响起哗哗水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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