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着相公在外显赫了, 连带着姜锦鱼这边,也跟着热络起来,一时间竟有些门庭若市的意思。
姜锦鱼本不喜显摆, 且自家又是刚回盛京,风头太盛,并非好事, 问过顾衍后,除开实在不好回绝的帖子,其余皆以身子不适给回绝了。
朝中官夫人们虽能谅解,但到底觉得这位小顾夫人胆子是否太小了些,明摆着该替自家男人出来走动结交的时候,因捧着个大肚子,便不出来了?
有那眼红的小官夫人,便也私底下嘲弄几句酸话,“若是我家男人这般出息,莫说我还没生,便是坐月子时候,我也得出来!这小顾夫人果然是小门小户出来的,上不了台面。”
这话传到那些一品二品乃至宗室官眷的耳里,便又成了笑话了。
有那一品官夫人关起门来,教导自家几个女儿道,“有那功夫说酸话的,才真正是上不了台面。你们且学着些,这位顾夫人进门得有些年头了,顾大人从一介小官到如今天子近臣,可瞧见屋里纳妾进美了?这才是真正的有本事有手段!”
女儿不解,还纳闷道,“这得生得多美?”
那官夫人立即笑出声了,道,“美不美的,天底下一等一的美人多了去了,也不见人人能过到这份上。容颜易逝,你们呀,听娘一句劝,莫太把自己的容貌看得太重了。修心修德,远胜过修容。”
而这事落到百官耳中,则又成了另一个意思了,摇着头感慨,“看来这顾大人啊,是要走纯臣的路子了。”
又殷殷嘱咐了一般妻儿,“莫去招惹顾大人的家眷,也不必太主动结交,若是遇着了,客客气气说上几句话,不结怨便好了。切记别眼高于顶,得罪了人去。”
却不提诸位官夫人们如何作想,顾府却是关上了门,过起了自己的日子。
倏忽大半年过去,院里的柳树垂得进了池塘,夏风拂过,浮动一池水。
姜锦鱼出月子已有一个多月,因这一胎是足月生的,又是实打实坐的双月子,因而恢复得也极好。
她靠在榻上,临湖的窗户开着,偶有夏风吹进来,掠过湖面,热意消散了大半,还带着些许的凉意。摇车上方挂着的铃铛时不时被风吹得叮当作响,摇车里的小女婴便伸着白嫩的手去捉,身子骨还软着,自然捉不到,捉不到了,便着急的直哼哼。
“安安,”姜锦鱼唤着女儿的小名,将人抱进怀里,见她黑溜溜的眸子望着自己,漆黑的睫羽翘着,脸上忽的露出天真的笑容来,大约是知道娘亲会陪她玩,立即将那铃铛抛之脑后了。
姜锦鱼用个红色的平安结逗了小家伙一会儿,小安安便“啊啊”了两句,婴语委实难懂,好在姜锦鱼这个娘与她还算心有灵犀,嘱咐小桃将门窗关了,自己带着小安安进了帐子内,打算给她哺乳。
小桃细心将窗户关上,又默默退出门,想去厨房要些水来,等会儿主子喂完小主子,定是要温水擦身的。
一转身,便见大人站在不远处,险些吓得腿一软,差点跪了下去。
近年,顾衍接手了刑部的事务,刑部司罪罚重责,除了盛京官员犯法外,各地如灭门、杀亲等案件,亦要呈刑部。穷凶恶极的人接触多了,作为刑部实际上的老大,又是不苟言笑的性情,自然积威深重。莫说小桃怕他,便是那些穷凶极恶的犯人,见了他,同样发憷。
顾衍抬眼,“夫人在屋里?”
小桃忙不迭点头。
顾衍未多言语,径直推门进去,小桃这才反应过来,主子在给小小姐喂奶,大人怎么就这么进去了?
但让她去拦,小桃也没这样大的胆子,只能硬着头皮,去厨房要热水。
姜锦鱼听到推门声,还以为是小桃,没太在意,注意力全放在鼓着腮帮子,吃得正起劲的小安安身上,见她吞咽得着急,忍不住笑了句,“真是小猪。”
话音刚落,帐子便被掀了一角,姜锦鱼第一反应便是侧过身子,护住大朵快颐的小女儿,扭头见是顾衍,脸刷的红了,连带着耳后也如用了胭脂般。
顾衍反倒不以为耻,当了登徒子也不觉羞愧,好整以暇坐下,还不忘将帐子拉得严严实实的。
小安安还不知道自己被爹爹盯着,“目中无人”的占着自己的口粮,在娘亲暖呼呼的怀抱里喝饱了奶,末了,打了个奶香奶香的饱嗝儿。
姜锦鱼见小安安抱了,忙就着先前侧身的姿势,将吃饱喝足的小安安放回榻上,也顾不得胸前的奶渍,忙将雪白的里衣合拢,外裳整理好了。
她收拾好,一回头,便见自家小猪宝已经被爹爹哄睡了,吃饱喝足,摊着手脚呼呼大睡,不说一句“小猪”,实在说不过去。
见天真烂漫的女儿睡了,姜锦鱼才有脸说顾衍几句,“你方才进来做什么?好不正经!”
顾衍托着腮,点头承认妻子的指认,简直比他狱中那些被拷打怕了的犯人还利索,“在我自己的妻子面前,还正经什么?”
姜锦鱼被他反将一军,又好笑又好气,推他出去,“你出去,我换身衣裳。”
姜锦鱼换好衣裳出来,便见顾衍坐在一边,脸上倒是正经了,翻看着针线房那边送来的衣裳图册,时不时在上面圈上几处。
姜锦鱼过去坐下看,顾衍顺势将图册放在桌上,点了点其中几件,道,“我记得库房还有几匹霜丝,你和安安做了衣裳穿。”
这料子轻薄带凉,且不容易积汗,姜锦鱼本打算给顾衍做里衣的,他常在刑部,又是个事必躬亲的性子,牢房闷热,穿这料子恰好。
她道,“我和安安成日待在家里,也不出门,用这料子做什么?我都盘算好了,给你做两套里衣,瑾哥儿和瑞哥儿那里各做一套。剩下的,给安安做件肚兜和罗袜。”
顾衍却不忍心委屈了妻子,直接道,“我的就不必做了。瑾哥儿瑞哥儿各做一套,剩下的给你和安安用。”
不等姜锦鱼说什么,男人便将图册合上了。
姜锦鱼打定主意,也不厚此薄彼了,索性每人各做一套便是,也不是什么大事,便也不多说了,转而说起了正事,道,“老太太今早派人来了府里,说让我们这几日不必上门请安,府里不清静。”
这话说的隐晦,但老太太的立场摆在那里,说的太直白了,也不好。
传完了老太太的话,姜锦鱼便把自己打听来的消息说了,“我让顾嬷嬷去打听了,是三妹妹回来了,说是三妹妹的夫家犯了事,这次回娘家,怕也是来找人通关系的。”
顾衍的消息比妻子还灵通些,坐到他这个位置,有些事,不必他开口,自然有人去做了。尤其是他掌管的是刑部,案件之类的,本就要经底下人的手,涉及顾家的外嫁女,经手的下官自是不敢瞒他。
“不必理会。蔡琼(顾瑶夫婿)犯了事,蔡家兴许会保他,但顾瑶却未必。当年本就是因为坏了名声,在京中找不到人家,才会下嫁蔡家。她性情骄纵,定不会为了蔡琼来求人,这次回来,怕是打的借着顾家的势,同蔡琼和离的。”
姜锦鱼听了,倒替那蔡琼觉得有些心寒,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但转念一想,能犯下死罪的,也不是什么值得同情之人,便也不替这二人操心了。且听着相公的话便是,顾瑶不上门,她也不主动找她。若是找上门,她也什么都不点头,装聋作哑便是。
她点头,不再提这事。
次日,瑾哥儿同瑞哥儿从宫中回来,竟还带了个客人,可把府里上下给吓得不轻。
姜锦鱼看着面前龙章凤姿的贵气少年,刚要行礼,对方已经侧开身子了,态度十分亲和,“顾夫人不必多礼,孤今日是来同窗家做客的,不必拘泥那些繁文缛节。”
姜锦鱼本来心中还惴惴的,毕竟是东宫太子,听闻小小年纪便被陛下带在身边的,乃是未来继位的储君,但看太子言行和气,倒安下心了,把对方当做儿子带回来的同窗对待了。
“既如此,那让瑾哥儿瑞哥儿陪着您。臣妇去准备午膳,也不知太子殿下有无忌口的,若是有,便同臣妇说便是。”姜锦鱼想了想,索性将太子当成普通同窗来招呼了。
而她打量着太子的同时,太子也在打量着她,顾衍的夫人,姜宣的妹妹,恰好这两位都是父皇为他准备的臣子。
他在宫中听闻,这位顾夫人颇得顾衍宠爱,府中二子一女皆她所出。且寻常县令都好纳妾蓄婢,独独顾大人,官居从一品,却从无什么桃色艳闻,俨然被这位顾夫人“治”得死死的。他还曾听父皇玩笑似的问过顾大人,要不要赠他几个美婢,结果也被拒了。
所以今日撞见顾瑾顾瑞出宫,他就想跟着出来看看,这位顾夫人到底有什么本事。
结果见了面,才发现,容貌是很不错,但也称不上什么绝世美人,就是一普通的年轻妇人,只是言行举止给他的感觉,很是温柔,让人觉得舒服自在。
他就不由得想到顾瑞在宫中时常挂在嘴上的,什么“娘给我和哥哥做的小书袋”、“娘知道我要学射,亲手给我和哥哥做的箭袋跟手套”……一众炫耀显摆的话。
虽顾瑞这些话显得幼稚,但说实话,他心里是有几分羡慕的,起初是羡慕顾瑾和顾瑞黏在一起,兄弟亲得犹如一个人一样,后来便是对顾瑞口中这个事必躬亲的“娘亲”生出了羡慕。
太子殿下想了想,道,“孤并无忌口,不过喜甜,听瑞哥儿说顾夫人善做糕点,不知今日是否有幸尝一尝夫人的手艺。”
姜锦鱼本来还担心这位太子不好伺候,见他有什么说什么,不藏着掖着,不像性情怪癖之人,倒觉得放心不少,含笑应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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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1章 洒脱
三年后。
“娘~~娘~”
姜锦鱼清晨便听到外面传来女儿的声音,一叠声的, 又软又糯, 倒比厨房的甜糕还要甜上几分。
身旁陪她缠线的小桃, 面上挂起了笑意,忙不迭起身去迎人。
片刻后,府里千娇万宠的小姑娘, 便迈着小步子,被小桃小心翼翼牵着进来了。
小姑娘怪懂事, 还不忘回头道, “谢谢桃姨姨。”
小桃快羡慕死了,她自己生的是个混小子, 起初她也高兴,很快便发现了,自家儿子那就是个混世魔王, 幸好自家相公还降得住。
小姑娘噔噔噔跑到自家阿娘身边, 娇呼呼的凑上去, 大眼睛眨巴了一下。
姜锦鱼一看她这样子,便晓得这孩子又有什么小想法了, 语气十分淡定,“什么事?”
顾安安被娘那么一看,小姑娘缩了缩脖子, 明明家里哥哥们都怕爹爹,在她眼里,爹爹就是个纸老虎, 从来不会对她动手的,连红一下脸都不会,但温柔的娘亲就不一样了,她要是不乖,娘亲可是真的会揍她屁股的。
“找娘什么事,说吧。”姜锦鱼权当做没看见闺女那点眉眼官司,淡声道。
顾安安仰着脸,笑得一脸乖觉,小嗓子甜得同姜锦鱼幼时一般无二,“安安来给娘帮忙!娘,我来帮你缠线!”
撸起袖子,一副要大干一次的阵仗。
姜锦鱼浅笑着,也没拦她,指了指方才小桃放下的那团红线,道,“行,那你弄吧。”
小姑娘朝那边看了眼,傻眼了,她本来就是想象征性的帮一下忙,然后娘肯定会心疼她累了,给她吃好多糕的!
可是——可是这么多的线,得理到什么时候去!!
姜锦鱼抬起眼,看了眼“知难而退”的闺女,见她一张小圆脸哭兮兮的,嘴角都垂下来了,不由得心中好笑,这丫头也不知像了谁,大抵是从小时便被一家子宠着的缘故,胆子大得很,连长辈都敢算计了。
她佯装没瞧见,安安抬头苦兮兮看了眼阿娘,见她似乎没有收回成命的意思,便可怜兮兮去弄那团红线了。
起初还有些浮躁,渐渐便做得入了神,也不去琢磨糕点不糕点的了,小手稳稳的,将那些绕在一起的红线一根一根拾出来,遇见线头,也是皱着小眉头,认认真真解开。
母女俩各顾各做着手里的事,半个时辰后,姜锦鱼放下手里的活,冲闺女招手,“安安,歇一歇,来娘这里。”
顾安安眨巴眨巴眼睛,才从渐入佳境的解线事业中回过神,迈着小步子,一跳一跳跑到娘身边。
然后,眼睛蓦地一亮,看着娘身边的那一小碟的甜糕。
姜锦鱼摸了一把闺女的脑袋,点头道,“剩下的明日再来做,今日便先做到这里,吃糕吧。”
安安心底一下子迸发出无穷的喜悦,感觉比平时吃到一大碟子的甜糕还要高兴,一下子扑到娘怀里,蹭的头发乱糟糟的。
“娘最好了!我最喜欢娘了!!”
姜锦鱼含着笑,拍拍闺女的脑袋,“头发都乱了,吃了糕,娘给你梳头。”
顾安安一边斯斯文文吃着糕点,一边点头,感觉自家娘亲就是天底下最好最好的娘了,又给吃甜糕,又给梳头,一点也不凶!
姜锦鱼笑望着闺女,其实她很享受这种投喂女儿的感觉,小姑娘给块糕都能哄得高高兴兴的,吃东西让人看了就觉得有胃口。另一方面,能用甜糕趁机磨一磨女儿的性子,也是好事。
母女俩亲亲密密的,在一旁的小桃却是对自家夫人的手段服气了,心道,难怪府里父子兄妹几个,全都对夫人言听计从的,莫说打小便孝顺的两位公子,便是身居高位的大人,也从没有个不字的。
下午时候,府里来了客人,不是旁人,正是姜锦鱼的多年好友,商云儿。
当年两人在辽州分开后,没多久便在盛京重聚了,商云儿似乎当真没有再嫁的意思,一人住在庄子里,日子过的清闲。
商家人始终觉得这样不好,一再给商云儿找了好些人家,习文的习武的,什么样的都有,后来甚至求到姜锦鱼府上来了,让她帮忙同商云儿说说。
讲实话,姜锦鱼是觉得,这事是冷暖自知,再嫁不再嫁的,旁人劝也无用。但见商家人苦苦哀求,她倒也与商云儿说了些体己话。
那时,她是这样同商云儿说的,她问商云儿是不是打定主意不想再嫁了,商云儿道自己日子过得极舒坦,干嘛为了嫁人而嫁人,万一又不合适,岂不是又要和离,她嫌折腾。
于是,姜锦鱼便给她出主意,道,“倘若你真的不想再嫁,那便过继个孩子吧。你父母那样苦苦劝你,无非是怕你日后没了依靠,一人孤苦伶仃的。”
商云儿听了她的劝,当真去过继了个孩子,那孩子是商家族中一远房亲戚的,双亲都不在了,本来便被四处丢来丢去,商云儿倒不嫌弃,“捡”了回来,当做亲生的孩子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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