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5节(1 / 1)

雪梅深没想到他也会诊脉,惊得要将手腕抽走,可胜楚衣几根手指钳住她,哪里随便说躲就躲得掉!

胜楚衣笑着道:“干什么?连我看看都不行?可惜我活了这么久,却始终不曾涉猎女医之道,看了也是白看,看来以后为了怜怜的身子,也该仔细钻研一番才是。”

他虽然口中说笑着,那手却按着脉门没有放开。

她的脉象,为何与从前不同了?

雪梅深只能哼唧着蒙在被子里,“我疲累极了,楚郎,刚才紫龙和那大夫进进出出折腾了许久,我也没睡好,你快让我再睡会儿。”

胜楚衣笑着道:“好,我不吵你,就在这儿陪着你。”

雪梅深一个头两个大,只好缩在被子里一动不动,隐隐觉得床边那双看着她的眼睛越来越凉。

没多久,紫龙又揪着个女医推门进来。

胜楚衣见了,“轻点,她刚睡了。”

他虽然嗔怪,却也不责罚,这些一手带大的孩子,他各个都是宠着惯着的。

雪梅深从头到尾都没睡着,听见又来了一个女医,把自己在被子里埋得更深,“出去,都出去,我不需要诊治,我不要别人碰我!”

那女医大概也是见过许多妇人下身受了伤,羞于启齿,不愿诊治的,淡定道:“诸位先请回避一下,我来劝劝这位夫人吧。”

紫龙虽然嫌弃此时的萧怜矫情,反反复复折腾她家主子,却也是个护崽子的性子,见外人要将他们都请出去,立刻就不乐意了,“不行,我在这里守着!”

那女医道:“若是人多,只怕夫人依然避讳,不愿诊治啊。”

紫龙脖子一挺,“都是女人,她孩子都生过两个了,哪儿来那么多讲究?”

胜楚衣见他还没怎样,紫龙却跟大夫杠上了,抬手拨了她一下,“出去吧,医者父母心,不会如何。”

紫龙只好气鼓鼓地跟着出去,砰地带上了门。

回头看到胜楚衣有些嗔怪地看着她,便争辩道:“尊上,你难道没觉得很奇怪?”

胜楚衣微微一笑,“哪里奇怪?”

紫龙大眼睛转了转,“说不出来,反正很奇怪!”

胜楚衣眼帘微微垂了一下,“我明白你的意思,她大概是受了许多委屈,又被劫烬所制,经历了许多事,还不曾说出来,来日方长,我有的是时间,无需操之过急。”

紫龙气鼓鼓地不说话,抱着手臂横在门口一立。

胜楚衣也走到黄金笼前,俯视下方,神色闲淡,却有一抹掩饰不住的忧心。

屋内,那女医伸手掀了雪梅深上的被子,以极低的声音道:“出来吧,雪夫人,别装了。”

雪梅深心惊,回头去看,的确是个不认识的,“你是谁?”

女医双手在半空中左右舞动一下,便有一缕细沙从掌心滑出,落到另一只手的掌心,之后消散不见,“主人担心你会坏事,所以事先叮嘱我看着你。看来,你果然是个贪心不足的没用货色。”

雪梅深从床上猛地坐起来,“湘大人派你来的?”

沙魔咧嘴一笑,口中满是黄沙,“是啊,她让我告诉你,不要被眼前的温柔迷失了心智,忘了自己要做什么。”

“我……,时机还没到,我还没准备好。”

“哼,是舍不得了吧?你贪恋胜楚衣的好?”

“我没有!”雪梅深仿佛被踩到了尾巴的猫,差点跳了起来,被沙魔一掌按住。

“雪夫人,活了这么久,没想到你还这么天真!大概是海皇陛下对你实在太爱护,不知这世间的险恶。”

雪梅深被她那只柔弱无骨却沉重万分的手压住,动弹不得,只好道:“给我一点时间!”

沙魔的声音愈发嘶哑低沉,“你当胜楚衣是什么人?我曾偶然窥探过他的梦境,当初萧怜生产,他从来不曾离开左右,如今你不肯就医,他竟然坦然撇下你一个人。”

她附耳到雪梅深耳畔,“他已经有所察觉了,过不了今晚,你就会被他亲手将这张面皮撕下来,胜楚衣这个人,对待外人,可绝不是你现在看到的这样千般温柔,万般体贴的模样啊,雪夫人,你怕不怕?”

雪梅深被她吓得,浑身一阵寒颤,“那……,我……”

“马上,按照你与主人的原定计划进行,不得再作拖延,你一时贪心,若是坏了海皇陛下和主人的大事,你觉得,后面的路,会是一死了之那么简单的吗?若是不小心再活三百年,可就不是像过去那么舒服了!万里黄沙之下,可是个永不安息的好地方。”

雪梅深缩在床上,泪珠忍不住噼里啪啦掉了下来,“我不怕死,只是,他是个好人,我这样做……”

“糊涂!他只是对萧怜一个人好,你以为他若是发觉你是个假的,会对你心存半点怜惜?你只不过是个被海皇弃了的烂货!”

沙魔扭曲着的脸,离她只有寸许,“雪夫人,求仁得仁啊,为何临到眼前,却后悔了?”

雪梅深咬了咬牙,狠狠道:“好,你说的没错,求仁得仁……,求仁得仁!”

她抬手啪地一个巴掌,狠狠打在沙魔的脸上,大声喊道:“滚!你给我滚出去!我不要看什么大夫!我什么都不要!”

门砰地开了,紫龙先冲了进来,“又怎么了?”

沙魔重新作出女医恭顺的模样,无奈道:“夫人她讳疾忌医,好说歹说,都是没用。”

胜楚衣从门外进来,来到床边,温声安慰道:“怜怜,你这是何苦?只是检查一下,又不会怎样。”

雪梅深定定看了他一眼,猛地将人推开,从床上跳下来,顺手抽了挂在床边的霜白剑,直接冲向露台,将长剑在脖颈上一横,“都别过来!”

胜楚衣本追了一半,果然立刻收了脚步,不敢再向前半步,“怜怜,别胡闹,把剑放下。”

“楚郎……”

雪梅深该是与世诀别之时,真的万念俱灰,苦笑着流泪道:“楚郎,我再也不是你当初的怜怜了,我没办法再面对你,我……我哪怕沾了你的衣襟都觉得污了你!”

霜白剑锋利无比,上面的剑气尚未触及皮肤,便已经将她雪白的脖颈划出了一道血痕,殷红的血流淌而下。

胜楚衣本来心中还存有一些疑虑,可此刻见了这番模样,哪里还顾得上什么多想,“怜怜,乖,把剑放下,过来,好好说话。”

他向前一步,雪梅深就像后一大步,抵在露台的护栏上,“你别过来,楚郎,你知道我们的孩子是怎么没了的吗?你知道这半个多月的时间里,我是怎么过的吗?他们给我灌了药,将我丢给那船上的水手,楚郎,二十多天,无日无夜,我亲眼看着孩子血淋淋地离开我,却无能为力,只能任人蹂躏,却依然还活着!”

此时,胜楚衣的本来殷红如琥珀透亮的眼睛骤然沁满了血色,有种黑暗如从深海之下涌动而上。

立在他身后不远处的沙魔微不可见地向雪梅深点点头。

雪梅深深吸一口气,“楚郎,你告诉我啊!我为什么还活着?我已经配不上你了!可是为什么还活着?”

她将霜白剑向脖颈上用力一抵,便是一道深深的口子,鲜血滚滚而出。

“怜怜,不要!”胜楚衣慌了,向前一步,又生怕逼迫她急了,强作笑颜道:“怜怜,没关系,我不在乎,只要你活着,你在我身边,我不在乎,我真的不在乎,你回来,乖!”

他张开双臂,眼巴巴地等着她。

雪梅深忍着脖颈上的剧痛,见他如此,竟然有了片刻的迟疑,他竟然不在乎!

世上会有哪个男人不在乎呢?

敖天第一次发现她的背叛时,是何等模样,百年之后,她依然记忆犹新,他嘴上说不在乎,甚至为了让她活下去,定时送男人给她,可他却比谁都在乎!比谁都介怀!比谁都恨!

“你骗人!你怎么可能不在乎!我已经不是从前的我了,我已经脏透了!我活在你面前,都是污了你的眼睛!”

雪梅深说着扬起霜白剑,毫不犹豫,一剑穿心而下!

“怜怜——!”

胜楚衣疯了一般扑了过去,将她已经软绵绵的身子抱了起来,那些血从伤口弥漫开去,染红了半边身子。

他彻底慌了,“不是这样的,怜怜,你听我说,不是这样的,我不在乎,孩子没了没关系,他们伤了你,也没关系,我不在乎,你为什么这么傻!”

他将气息奄奄的雪梅深抱在怀中,“怜怜,你不能死!你不能死!紫龙,去叫人来,她不能死!她不能死!”

若是换了普通的兵器,他或许还懂得如何救她,可如今穿心而入的是霜白剑,一剑之下,只怕是五脏六腑尽毁了。

胜楚衣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慌乱无章,满手是血,却只能紧紧抱着雪梅深,“找人来!谁能救她就找谁来!快!”

他也不知道谁能救她,紫龙更不知道。

沙魔静静地立在不远处看着,嘴角划起一抹冷笑。

雪梅深屏足最后一口气,竭力抬手抚上胜楚衣的脸,“楚郎,我本就该死在海上,却苟延残喘到现在,只是想看到你安好,只要你安好,我就心满意足了。”

“怜怜——!不要走!不要走!不要走!……”胜楚衣抱着她,苦苦哀求。

“楚郎,你听我说,不要报仇,好好活着!替我将孩子们养大,我要看着你活着,看着你平安无恙!答应我!千万不要去报仇!否则,敖天不会放过你,也不会放过孩子们!答应我!答应我——!好好活着!”

雪梅深濒死的眼睛,紧紧望着他,等着他答应。

只要他应了,她的任务就算完成了。

沙魔的眼睛,也在所有人背后,紧紧盯着胜楚衣。

“怜怜……”他眼眸垂下,两行清泪落下,化作细碎的鲛珠,落在露台的地上,之后穿过护栏,从高高的星月楼上,坠落而下。

“答应我了,便要做到,楚郎,我在天上看着你!”雪梅深的手从他脸颊垂了下去,终于闭上了眼睛,结束了漫长而不堪的一生。

沙魔满意转身,刚要离开,觉得戏要做足,对始终笔直立在前面,脸色极为难看的紫龙道:“这位姑娘,节哀顺变,这里也该是用不到我了,在下告辞。”

紫龙随手从腰间拿出银子,将她打发了,之后带上了门。

沙魔立在门口又静静听了一会儿,屋内,尽是胜楚衣压抑的哭声,近似哀嚎一般,心碎欲裂。

一抹冷笑在脸上绽开。

你不爱我?没关系!

让你尝尝彻底失去心爱之人的滋味!

让你被她临死的誓言束缚,一生一世不能报仇,只能苟延残喘地活着!

一个彻底崩溃、心死的男人。

一个被彻底毁掉的胜楚衣。

实在是让人有些心痛怜惜啊!

她将那一锭银子抛向空中,再重新接住,转身下楼去了。

屋内,紫龙也在听着外面,等到确定外面的人已经走了,才转身低声对着露台道:“走了。”

胜楚衣哀恸欲绝的脸骤然凝固了下来,哭泣戛然而止。

他将怀中的死人翻扣过来,咔嚓一声,撕了背后的衣衫。

光洁如玉的脊背,没有一丝瑕疵,也没有那只飞龙刺青。

他痛惜道:“还真是逼真,也不知她现在如何,又身在何处,还有那两个孩子……”

紫龙走到近前,将他扶起来。

这人刚刚仿佛真的经历了一场与挚爱之人生离死别,受了一番肝肠寸断之苦,竟然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

“尊上何时发觉有异的?”

胜楚衣看着她苦笑,“第一眼见了,便觉得不对,可碍于那张脸,始终不敢怀疑太深,若是她遭逢磨难,心性大变,也未可知。万一错怪了她,可该如何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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