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样,好些了吗?”杨太后随手替妹妹掖了掖被子,关心得很敷衍,“听说涵之有了身孕,你该高兴了吧,好好保重身体。”
大夫人摇头:“她吃了那么多年的药,怕是毒素积攒在身体里,能否生下心智健全的孩子,且要两三年才能判断,在证明孩子聪慧健康之前,我都……”
杨太后叹息:“我还以为,你早就不在乎她。”
大夫人含泪道:“涵之是我的女儿。”
杨太后苦笑,拨开妹妹干枯的发丝:“一场病,把你的棱角骄傲都磨光了,也好,将来涵之想通了,想你了,兴许就会接你回京城共享天伦。”
大夫人垂眸道:“我的病一直不好,您心里明白是怎么回事吧?”
杨太后眼神一晃,但镇定地说:“什么意思?”
大夫人冷笑:“这些事,我曾经都做过,姐姐,这是报应。”
杨太后双拳紧握,字字冰冷含恨:“我也是,为了我的儿子、我的孙子,难道坐以待毙,在这里浑浑噩噩,不知哪一天就成了刀下魂?”
大夫人说:“所以我死不了,也活不成,您就能利用我,设法拉拢祝承乾?”
杨太后避开目光,说:“他在朝廷和祝家都失了势,如今和坐牢没什么两样,完完全全被看管软禁起来,我拉拢他做什么?”
姐妹俩彼此凝视,她们是一母同胞的亲姐妹,更是几十年风风雨雨共同度过的伙伴,各自的心思都不难猜,有些话,就不必明说了。
大夫人道:“涵之君临天下的气度,是您一手教养的,换做是您,您会怎么对付自己?姐姐,可千万别自寻死路,到头来没人要杀您,您自己杀了自己。”
杨太后脸色骤变,恼道:“这是怎么了,你是为了什么才跟我来这里,如今却来告诉我,你们母女情深?”
大夫人抓着姐姐的手:“不是母女情深,姐姐,我不能看着你去死。”
杨太后推开了妹妹:“就算是死,也好过一天天活着,看曾经属于我的一切,落在别人的手里。”
大夫人无奈极了:“当初,您可不是这样说的,姐姐……”
杨太后冷笑:“我不过是,为了保命。”
姐妹二人几乎反目,但大夫人身体虚弱,无力说更多的话,眼睁睁看着长姐拂袖而去。
一夜过去,隔日天才亮,扶意起得早,已梳妆打扮整齐,想在去见太后和大夫人之前,到街市上逛一逛,看看本地民俗风光。
正要出门,只听平理在门外问:“嫂嫂,您起了吗?”
扶意打开房门:“这么早,什么事?”
平理说:“有几个人鬼鬼祟祟,被我抓了,结果竟然是太子妃,她说是来找您的。”
扶意很惊讶,赶紧跟随平理来,驿馆的空屋子里,太子妃和几个随侍,正被他们从京城带来的家丁看管着。
“退下吧。”扶意道,“没什么事了。”
众人领命,平理顺便要那几个太子妃的随侍也跟自己走,她们担心主子,反是太子妃落落大方:“你们去吧。”
屋子里再无旁人后,扶意才行礼:“不知是娘娘驾到,多有得罪,求娘娘宽恕。”
太子妃说:“是我贸然来访,时间紧迫,就不绕弯子了,我有事求你。”
扶意神情严肃,躬身道:“请娘娘吩咐。”
同是这一日,当天边日头浓烈,朝堂散了朝,秦太尉和几位同僚商议着事走出大殿,忽然有人围上来,连声恭喜讨好巴结。
秦太尉一脸茫然,细问之下,才知道,皇帝和皇后选中了他家的孙女秦影,代替长公主远嫁和亲。
“胡说八道,皇上不曾对老夫提起。”秦太尉恼怒道,“尔等,岂能轻信谣言?”
偏偏这时候,那几位滞留在大齐的雍罗国使臣,殷勤地来向秦太尉问候,说着生硬的汉语,夹杂着几句雍罗语,听得人直犯糊涂。
祝镕和大哥从朝房出来,见这里围着一群人,平珞道:“你看见那几个雍罗使臣了吗?”
祝镕应道:“是,人高马大的,再好辨认不过。”
平珞说:“我昨天就听几个下属提到,皇后已经选中了秦家的孙女,看样子这事儿,是定下了。有传闻,那日游园会,秦影单独去见皇后,恐怕是主动请缨,横竖谁去都一样,皇后也免去强人所难的麻烦。”
祝镕垂眸不语,平珞则道:“刚好平理还没回来,看样子,娘娘都计算好了。我知道,你想帮平理,但千万别多事,关乎两国联姻,你我都担当不起。”
第533章 总要为涵之做些什么
这一日上午,太尉府门庭若市,秦家小孙女要代替长公主和亲的消息,就在平珞和祝镕说话的功夫,已是传得满城皆知。
秦影在自己的院子里,和账房的人一起把这个月的月例银子放下去,各院各处的掌事来领银子,时不时能听说前头的光景,这会儿母亲屋子里的嬷嬷来,红着眼圈儿说:“姑娘,去看一眼夫人吧,哭得没法儿见人,那么多宾客等着人招待呢。”
秦影却道:“有嫂嫂们支应就好,就让母亲歇一歇吧,我这里放完了月例银子就来。”
嬷嬷禁不住当着面叹了声:“姑娘可真是死心眼的孩子。”
临近晌午,秦影才忙完了手头的事,带着婢女往母亲的院子来,不会有客人掐着用饭的时辰来做客,这会子倒是清净,几位嫂嫂都在母亲身边,还有老祖母也在。
她尚未进门,就听见母亲的哭声,她哀求着祖母去恳求祖父,又或是她们一起进宫,怎么也要求天家收回成命,再不然,她就跟着自己一同嫁去雍罗。
身后边回廊上传来脚步声,回眸见是父亲缓缓走来,秦影行礼:“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早。”
秦老爷叹了一声,带着她进门,之后当着母亲和妻子的面,问女儿是否能心甘情愿接受皇命,去往雍罗和亲。
秦影淡淡地应道:“若是皇命,不可违背,女儿若封公主,家族必受荫庇,如此也是值得了。”
听女儿这般说,秦夫人几乎绝望,抱着孩子嚎啕大哭,险些晕厥过去。
偏在这时候,皇后传来旨意,命秦家孙女进宫一见。
“母亲,我去去就回来。”秦影不忍母亲痛苦,但也无计可施,劝慰了几句后,回闺阁换了衣裳,便匆匆进宫。
与此同时,远在前太子封地的扶意,又来探望大夫人,仅仅一晚上,眼前的人气色便了许多,扶意明显感受到,屋子里的药味不再那么沉重压抑。
在此之前,她在驿馆见了太子妃,但太子妃是秘密出门,她们早就分开了。
“您今天气色好些了。”扶意坐在一边,说道,“明日一早,来向您告辞后,晚辈就要回京,您有没有什么话,要带给皇后娘娘?”
大夫人的眼中,依然有敌意,毕竟她从骨子里不喜欢扶意,可眼下,这丫头却是涵之最信任的人。
“没什么话,类似保重身体这些,你自己会编。”大夫人冷笑道,“至于其他的,你我之间,有什么可说的?”
扶意笑道:“那就待日后,皇后娘娘与夫人团聚时,您亲口对娘娘说吧。”
大夫人别过脸,冷冷问道:“你见过太后了吗?”
扶意摇头:“说是太后昨夜睡得不好,今日要休息安养,我前去请安,止步在殿门外了。”
大夫人又看向扶意,见她泰然自若,仿佛什么都没发生似的,嘴角不禁抽起,笑道:“你比我年轻的时候,强多了,那会儿我什么都露在脸上,别人猜我的心思一猜一个准,可你就不同,一张笑脸,把什么心思都掩盖,精明又狡猾。”
扶意欠身道:“不过是愚钝呆笨,对人对事都不能及时做出反应,哪算得什么本事。”
大夫人长长一叹,摇了摇头:“祝家得了你,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他们得了我,怕不是报应。”
扶意道:“可是夫人,您养育了皇后娘娘。”
大夫人恼怒起来:“你在讽刺我?”
扶意摇头:“是恭维和肯定,自然,您若听着刺耳,我就不说了。”
大夫人白了扶意一眼,抬手道:“走吧,明日也不必来请安,带着你该带走的话,好好去传达。”
这话扶意听得懂,大夫人心里更很明白,原本就是大夫人建议太子妃去寻求扶意的帮助。
为了所有人的安生,为了涵之腹中的孩子能平安降生,她纵然一死,也不能再由着长姐野心不灭,这一辈子,总要为涵之做些什么。
扶意依旧什么都没说,只是欠身领命,再次道:“请您保重身体,来日方长。”
且说晌午时分,皇后派人接秦家孙女入宫,华丽的马车停在宫门外,无数人亲眼见她步入宫门,中宫殿的掌事宫女更是亲自来迎接,可见重视。
如此,不必打听皇后和秦家孙女究竟说了些什么,代嫁和亲一事,已然板上钉钉。
太尉府外聚拢了前来贺喜送礼的车马,连公爵府里,初雪也不得不派人来道贺一声。
这会儿初雪来向祖母请安,老太太见她心事重重,不免关心:“底下的人,给你脸色看?还是你婆婆,又折腾你了?”
初雪摇头,想了又想,说:“奶奶,平理的心事,您知道了吧。”
老太太笑道:“是说他看上秦家孙女?”
初雪说:“果然那天翻墙进太尉府的事儿一出,我就知道家里人都该猜着了。”
老太太笑道:“你三婶婶还没明白呢。”
初雪无奈地笑:“奶奶,这事儿可怎么好,平理护送扶意出门一趟,再回来,心上人却要嫁去那么远的地方了。平理年纪小,性子急,怕是受不住这样的打击。”
老太太不以为然,笑道:“不必担心了,他自己说的,和秦影性情合不来,他放弃了。”
初雪很惊讶:“当真?”
老太太道:“那日他跑去表白,结果被秦影喊人轰出去,还把他抓了交给秦太尉,把那小子气坏了,撂下狠话说,这事儿就算完了。”
初雪叹道:“若当真如此,倒也罢了,怕就怕弟弟说的是气话。”
老太太说:“缘分这事儿,强求不来,天时地利人和,一样不可缺。秦影若有缘做我们祝家的媳妇,我自然欢喜,可若没有缘分,就祝福她前程似锦,在雍罗国能平平安安地度过一生。”
初雪欲言又止,心想这去了雍罗国,就是死路一条,不满双十的姑娘,在那里如何活得下来。
而秦影晌午进宫,坐了小半天才离开,来时两手空空,去时两位宫女捧着锦盒,不知盒子里装的什么金银珠宝,但皇后的态度再明白不过了。
太尉府里,家人见秦影捧着赏赐回来,秦夫人哭着问:“皇、皇后娘娘她……这是什么意思?”
秦影低头不语,闷了半天才说:“娘,我先回房了,今天放的月钱,我要再算一算,别有了差池。这些东西……您替我收着吧。”
秦夫人打开盒子,满目珠玉、光华璀璨,少夫人们眼见婆婆要把东西摔在地上,纷纷来阻拦,不论如何,不能做出对皇后大不敬的事。
秦影无奈地看了一眼,转身离开,越走脚下步子越急,双手也握了拳头。
但才出爹娘的院子,就见哥哥跑来,这个时辰国子监还没下学,他显然是逃学来的。
“哥,你怎么又……”
“皇后要你去和亲,她对你说明白了?”
“朝廷的事,哥不要多问,我也不懂。”秦影催促道,“你赶紧回去,叫人发现又要记过,你还要不要前程了。”
秦昊怒道:“是你去求来的事,爷爷都没逼你的事,你自作主张什么,你有几条命去那么远的地方。”
秦影眼眶湿润,再也按奈不住:“横竖都要有人去的,我去不是一样吗?哥哥你是不知道家里越来越艰难吗,你知道我熬了几夜才赶上今天把月钱放下去,你可知爷爷和爹爹花钱跟流水似的,就为了拉拢人情,保住我们秦家的门楣。哥,家里都这样了,你还不好好念书,还不早日考取功名,就不想重获皇上的信赖光耀家族。”
秦昊大怒:“这和你有什么关系,你去了那鬼地方,两三年后死了,我们家有狗屁的福荫。不错,横竖要有人去,可别人家的事我不管不了,你的事,我必须管。”
“不可理喻。”秦影推开哥哥,“你早些回去吧,再叫人告状到爷爷跟前,他真要打断你的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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