闵延仕走来几步,依旧礼貌:“父亲。”
“呵……”祝承业嫌恶又怨恨,若非牢门相隔,他怕是还要对闵延仕动手,但也正因一道门相隔,他什么都豁的出去,什么都能顾不上,竟是哀求女婿,“你去告诉皇上,我手上有证据,我要检举祝承乾,我有证据,你告诉皇上。”
闵延仕什么也没说,只欠身告辞,跟着前面的一行人走了。
“延仕,贤婿啊……”祝承业大喊,“我是你的岳父,闵延仕,你如此待我,怎么对得起韵之?”
且说开疆离开大牢后,便回到皇城,换了衣裳进入内宫,皇帝今日雅兴,与后妃游园赏雪,正行至太液池边。
到了御前,皇帝屏退左右,问他祝承乾的事,君臣缓步走上长桥,说了许多话。
这一边,众人拥簇皇后到亭中烤火取暖,贵妃施施然而来,拿腔捏调地问道:“娘娘,臣妾可否坐下?”
皇后颔首:“坐吧,走了半天,也累了。”
贵妃笑:“娘娘到底年长臣妾几岁,岁月不饶人呐。”
皇后兀自取了茶水,这茶入口虽苦,却回味甘甜,温暖了五脏六腑,令人精神一振。
她根本不在乎贵妃的几句挑衅,这么多年,身边这个女人几斤几两,骨子里有些什么把戏和能耐,都在她眼睛里看得清清楚楚。
贵妃是得意了,刚复位那会儿,还谨慎小心,谁知道事情变化越来越快,一夜之间,皇后一族势力中最大的一股力量,说倒就倒下,这会子杨家为了和祝家撇清关系就要费尽心思,更不提事事都要看她闵氏一族的脸色。
“您猜,慕开疆在和皇上说什么?”贵妃看着远处,摇头叹道,“人心凉薄,平日里他与祝镕情同手足般,如今祝家出了事,他立时就将自己撇清,一心一意守护在皇帝身边。”
皇后不以为然,专心从碟子里挑一块果脯,只见太子妃与几位皇子妃前来,向皇后与贵妃行礼。
“儿臣们才得到消息,未能前来伺候,还请母后与贵妃娘娘恕罪。”太子妃说着,便上前来侍弄茶水,一如既往的娴静大气,丝毫看不出来,太子正被皇帝软禁中。
至于四皇子妃,原就与贵妃不和睦,贵妃高兴的事她不在乎,贵妃不高兴的事她也不会幸灾乐祸,不过是与其他妯娌一同站在边上,不言不语,也不正眼看婆婆。
因此贵妃怎么挤眉弄眼,儿媳妇就是不理会,不久后,太子妃便捧着茶笼,往长桥那头去,好侍奉父皇用茶取暖。
贵妃咽不下这口气,故意问:“太子这几日可好?”
皇后说:“他闭关念书,我倒也没过问。”
贵妃冷冷一笑:“娘娘何必遮掩,难道这皇城里,还有两位太子不成?宫里宫外都知道的事,您何必对臣妾说谎。”
皇后看了她一眼,问:“宫里,有两位太子?”
贵妃眉心微蹙,知道自己失言,故作淡定地回答:“我只是打个比方。”
皇后看向湖畔玩耍的年轻妃嫔们,指了其中一位穿着鹅黄宫袍的说:“皇上近日多宠张婕妤,宫里都说,张氏的眼眉像极了你。”
贵妃厌恶道:“小小贱妇,皇后怎好拿来与臣妾比?”
皇后说:“也是,毕竟张氏不仅美貌,更聪明绝顶,这要是早十年进宫,还能有你什么事儿呢?”
“你!”贵妃怒道,“娘娘是要当着儿媳妇们面,羞辱我?”
皇后再次饮茶,对四皇子妃说:“我记得你喜欢腊梅花,那一处开得正好,我们瞧瞧去。”
四皇子妃恭敬地应下,主动上前来搀扶皇后,仿佛皇后才是她正经的婆婆,竟是将亲的撂在一旁了。
她们走出亭子,皇后便问:“我这样可叫你为难了,回头如何向你婆婆开交?”
四皇子妃说:“眼下,可不是计较家长里短的时候,儿臣不在乎几句责备。”
皇后笑问:“怎么说?”
四皇子妃道:“殿下的心,您是知道的,他敬重太子哥哥,从未有动摇东宫之心。但眼下,将要动摇的并非储君之位,而是……”
“别说出来,孩子。”皇后道,“说出来,就成罪过了。”
四皇子妃慎重地点头:“儿臣明白。”
杨皇后长长一叹,冰冷的空气里,竟也有几分清香,是那凌霜傲雪的梅花,让寒冬腊月也富有生机。
四皇子妃道:“母后,殿下不知自己能做什么,心里正迷茫。”
皇后说:“眼下什么都不必做,先等边境的战报,计算着日子,还有三天胜亲王一行能到达边境。一旦开战,少说也要四五天,再等四五天战报传回京城,除夕之夜,我们就什么都知道了。”
四皇子妃道:“殿下说,他愿意为了太子哥哥……”
皇后摇头,神情凝重地看着孩子:“不可以,鱼死网破没有结果,只会叫小人得利,如今说什么都太早,除夕之夜,一切有了定数,我自然会安排他们兄弟的将来。”
不久后,慕开疆离去,皇帝也往这边来赏梅,他今日心情格外的好,好的让皇后感到不真实。
然游园尚未散去,便有大臣求见,为了是否查抄忠国公府,请皇帝示下。
世人谁不知晓,祝家三百年家业,那宅子金玉满堂富贵至极,此番将府中下人圈禁,因城中没有那么大的牢房可收押,就只能原地关在公爵府里,禁军还特别调配了人手,竟是周转不开。
这一下若去查抄,怕是单单为了算清账目,也要一两个月的时间,但凡经手的官员,即便是每人抓满两手,到最后也看不出来。
如此大的诱惑下,难免有蠢货想要带头去干这件事,但作为主审的闵延仕没有来请求旨意,他们之中必定是有矛盾了。
“再议。”嘉盛帝还算冷静,更是问,“闵延仕为何不来?”
那位大臣道:“闵大人不赞同查抄公爵府,臣等有了分歧。”
嘉盛帝说:“朕既然委任闵延仕为主审,你们自然要以他马首是瞻,为何越级向朕禀告,你们先乱了规矩,就别怪他将来无情。你们都年长于他,在朝堂官场这么多年,竟然还不如一个年轻人?莫要以年资拿大,他如今是主审,你们就要听命于他。”
皇后暗暗松了口气,待那几人退下后,才说道:“臣妾听贵妃说,闵府这几日闹得不可开交,祝家的二姑娘,很是刚烈,是不愿独活的。”
贵妃正在不远处,背对着皇帝和皇后,但是光看背影,和面对着这里的四皇子妃,就知道是做婆婆的在发威。
嘉盛帝说:“朕也听闻,夫妻几乎决裂。”
皇后问:“您可否怀疑过,闵延仕和慕开疆,向来与祝镕关系密切,他们这样的少年,只会生死与共,怎么会做出抛弃兄弟手足的事。”
嘉盛帝冷冷一笑:“朕现在,谁也不信任,但他们既然还有用,就姑且留着用,待他们父子的头颅送入京城,所有的事,朕都会清算。”
皇后问:“皇上可有把握?”
嘉盛帝负手而立,深吸一口气,感慨梅花的清雅香气,搀扶皇后的手继续前行,说道:“他必死无疑。”
第424章 我不会让你死
以皇后所知,京中大批密探被派离京城,一部分人沿途追杀祝镕夫妻,另一部分人则直奔边境刺杀项圻父子,但这不足以让皇帝高枕无忧,偏偏他从来没有像今天这么自信过,这里头一定还有她不知道的事。
昨日家人进宫,提起了被她撵去祝家郊外庄园的妹妹,像是朝廷疏漏了,又或是还没到了罚没家产的那一步,那里并没有被禁军围困看守,她那不成器的妹妹,眼下反而是自由的,她甚至可能还不知道京城出了事。
皇后当初这么做,实则就是为了妹妹多一条生路,虽然她未必能理解自己的用意,但皇后也为自己和孩子们,在祝家埋下了希望。
日子一天天过去,祝镕带着扶意越走越远,但因沿途遭刺客侵扰,总要东躲西藏,时常半天都走不了多少路,为了能赶上前方的队伍,他们常常半夜还在前行。
日夜颠倒、风霜雨雪,乃至有时候一日三餐都是干粮和水,可扶意没叫过一声苦,一旦发现刺客,祝镕要她躲在哪里,不等祝镕回来,她绝不会挪动地方。
如此辛苦之下,吃不好也休息不好,怀着孩子的人很快消瘦下来,虽然扶意自己说没事,可祝镕担心得不行。
这一日途径山下小镇,在镇上看见家医馆,祝镕便带着扶意来把脉。
白发苍苍的老郎中摸了扶意的脉,说道:“胎象虽稳,但小娘子你面黄肌瘦,满脸倦容,平日里都做些什么活,该歇一歇的时候,可不能再逞强。”
那老郎中一面说着,一面吆喝药童:“冻疮膏拿两盒来,要那红纸盒的,性情温和些。”
祝镕仔细看,才发现扶意的手上有了冻疮,更有沿路不知几时的擦伤蹭伤,这一双用来写字下棋做文章的纤纤玉手,如今布满了伤痕。
“这冻疮膏温和,起效也就慢些,要耐心抹一抹,当然了,你不用也成。”老郎中说,“我就想着,小娘子你的手看起来,并不像是干粗活的。”
“多谢,我们用得上。”祝镕道,“另外,您不开些安胎保命的药?”
老人家笑道:“用不着,看你们是外乡人,这一路是要往哪里去,你们沿途也没地方熬药不是?再者,是药三分毒,孩子既然没事,吃药做什么,买两盒冻疮膏,就当是诊费吧。”
祝镕很大方地给了双倍的钱,可人家不收,只拿了冻疮膏的钱,笑呵呵地送了祝镕和扶意到门前。
又说前几日胜亲王带兵路过,往边境打仗去了,原本听说雍罗国和赞西联手打来,他这医馆都打算关门,带着老小往东边避难去,就怕战火一路烧到这里。
但如今已是高枕无忧,老人家摸着花白的胡子说:“我还打算把我铺子里的药送去前线,有胜亲王在,我大齐必定国泰民安。”
扶意和祝镕对视一眼,不愿在此久留,以免招惹密探追踪至此,给老人家带来灾祸,于是匆匆别过,赶着马车一路出了小镇。
他们一口气走了一个多时辰,才在一条小河边停下,扶意从车上下来,拿了他们沿途买的草饼喂马,将大家伙拴在朝阳处,好让它喝水休息。
祝镕跟来,手里捧着垫子和膏药,将厚厚的垫子铺在石头上,拉着扶意坐下。
“臭……”祝镕才打开冻疮膏的盒子,扶意就皱眉,捂着鼻子直摇头。
“想吐吗?”祝镕问。
扶意缓缓呼吸,虽然嫌膏药臭,倒也不恶心。
祝镕见她无异样,不由分说就捉过了手,小心翼翼将膏药涂抹冻疮上,扶意嫌弃极了,幽怨地念着:“回头你可别嫌我。”
祝镕道:“我也抹上些,我也臭了就不闻不见你的。”
扶意笑起来:“哎呀,人家远远看我们一眼,郎才女貌有模有样的,走近了就被熏跑了。”
祝镕小心揉.搓着,好让膏药渗透进肌.肤里,可摸到原本纤细柔软的手指,因为冻疮而红肿,还有许多伤痕,他脸上的笑容,到底是散了。
扶意见了,便用手指沾了一些冻疮膏,点在了祝镕的鼻头,一脸坏笑地看着他:“你那么臭,可不能再亲亲我了。”
祝镕白她一眼:“等你今晚睡着了,我给你整张脸抹一遍。”
“你也就欺负我。”扶意软绵绵地咕哝,“等见了大姐姐,我是一定要告状的。”
祝镕为扶意戴上风帽,系紧了带子,担心地问:“坐着冷不冷,要不要我生一堆火。”
扶意说:“太阳暖融融的,这里比京城暖和多了,我们马上就走,别折腾了。倒是方才只顾着找医馆,忘记给马买草饼饲料,我们下一站可一定要记得,不然马儿没东西吃了。”
祝镕说:“再往前,更暖和些,可以沿途吃草,我会记着,你放心。”
扶意起身去马儿身边,那大家伙十分温顺,能和她抵着额头一动不动,听扶意说半天的话。
“那时候要你学骑马,让你摸一摸,都要磨上半天,现在这一路,都是你在照顾它。”祝镕笑道,“等孩子生下来,还接着学骑马可好?”
扶意笑:“还是不喜欢骑马,坐车多好。”
祝镕无奈地摇头,转身将膏药收回马车上,忽然听见一声异动,他迅速抓了佩剑,退到扶意身边。
“镕哥哥,那里有人……”扶意躲在丈夫身后,指向一处。
“那里也有。”但祝镕却在另一处,也发现了人影。
很快,夫妻俩就发现他们被包围了,除了身后的小河,前方来了五个人,每人手里都紧握兵刃。
“祝镕,两条路,死在这里,或是跟我们回去。”其中一人大声道,“皇上圣恩浩荡,只要你不反抗,我们绝不杀你,否则,杀无赦。”
另一人道:“知道你不好抓,我们忍了一路,待五人汇合,就算你有通天的本事,今日也是你的死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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