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意干咳一声:“我都懂,您就别惦记了。”
言夫人愣了,紧张地问:“你怎么能懂?难道、难道见过不该见的事了,难道……不能够啊,我和你爹爹可小心了。”
扶意笑得花枝乱颤,往母亲怀里钻,涨红的小脸满面春色,轻声道:“我在书里看来的。”
她指向屋里一角,怯怯地说:“爹爹藏的那些,还有我自己街上买的,香橼给我买的……”
言夫人在她屁股上拍了一巴掌:“淘气的丫头,胆子也忒大,你多大时候看的?那会儿若叫你爹爹知道,还不打断你的腿。”
扶意软绵绵地说:“这样我们扯平了,我不告诉爹爹您偷偷放利钱,娘也不能告诉爹爹,我看他藏的书。”
言夫人又气又好笑,轻轻拧了女儿的脸蛋子:“是,咱们扯平了。”
扶意凑到母亲耳边问:“爹爹藏那些书,娘看过吗,是和爹爹一起看的吗?”
言夫人羞得脖子根也红了,扬手要打女儿,被扶意躲开,气得她要去找丈夫告状,扶意还使坏,一个劲地说:“娘去啊,去呀……”
直到见母亲又羞又急,几乎要哭了,才撒娇哄她高兴。
母女俩嬉闹一场,言夫人心里的悲伤淡去好些,此刻抚摸着怀里的女儿,正经道:“娘不懂大户人家的道理,可做人总是谨慎小心些不会错,何况你未来的婆婆还不稀罕你,一定要聪明些,别跟在家里顶撞你爹爹似的,吃了亏不值当。”
“嗯。”扶意答应。
言扶意又道:“记着要对姑爷好,夫妻之间要互敬互爱,小事上互相谦让,大是大非你有你的道理,娘也支持你。再好的夫妻,也会吵架拌嘴,别以为吵几句天就要塌了,更不要随随便便离家出走。但若不幸,你们夫妻有一日到了头,也别委屈自己,念着老太太疼你一场,彼此都体面些,你大大方方地回家来,娘养着你。”
扶意安静地听着,不知不觉,眼泪从眼角滑落,这回轮到母亲来哄她,温柔地擦去她的泪水:“其实娘早就想过,我闺女怕是要远嫁的,只是我没算到,能有这样贵重的命格,要去做公爵夫人。不论你嫁去哪里,只要将来过得好,娘什么都值了。”
扶意一时绷不住,伏在母亲怀里哭泣起来,之前离开纪州时,满心对外面世界的憧憬和期待,丝毫没有分别的伤感,这一回,她是真真舍不得了。
言景山因见女儿取一件罩衫半日不回,他身上寒冷,便径自来找,站在房门外,听见女儿的哭声,虽不知母女俩说的什么,也明白是孩子舍不得他们。
心里又是感慨,又是难过,敲了敲门说:“我的衣裳呢?”
扶意来开门,脸上还挂着泪珠,言景山嗔笑:“都要嫁人了,还哭。”
言夫人取来衣衫,亲手给丈夫穿上,笑着说:“一回来就横冲直撞,闹的家里沸反盈天,我还以为闺女去了趟京城,换了个人呢,这下好了,又变回我们的小意儿。”
言景山道:“过几日随我去拜访几位世伯,谢过他们的贺礼。”
扶意应诺,说道:“之后的日子更忙,爹爹和娘,也早些收拾行李才是。”
夫妻俩对视一眼,言夫人拉着女儿坐下:“我和你爹爹商量好了,我们不去京城,在纪州风风光光把你嫁出去就好。”
扶意很难过:“为什么不去,是怕公爵府的人看不起我们家吗?”
言景山道:“科考在即,爹爹一来一回至少一两个月,学生们可耽误不起。明年春闱,爹爹送学子上京赴考,带上你娘来,我们再一家团聚。”
言夫人说:“你要好好向亲家老爷和老太太解释,明年春天,娘就来京城看你。”
扶意明白爹娘心意已决,且父亲对待学子们,向来如同骨肉一般,她也不愿师兄弟们耽误了前程,答应道:“那你们明年春天,一定要来。”
一晃,数日过去,博闻书院已是张灯结彩预备着喜事,扶意跟随爹爹亲自登门,去邀请城中德高望重的学者长辈们来喝喜酒。
这日,父女俩一早就出门,言夫人带着奶娘等来酒庄的掌柜和伙计,拉了两车的酒水从后门送进来,她一一清点核对,当面就把账给结了。
但送走客人,一转身,就见婆婆满脸阴沉地站在屋檐下,而后一步步走来,扫了眼满地的酒坛子,冷声问:“这么多?花不少钱吧,你哪里来的银子?”
“是相公给的,他预备着扶意出嫁用,我也不知道。”言夫人低着头,轻声说,“这些酒,也是相公要的。”
“少蒙我,我儿子对金银向来无数,口袋里半个铜子儿都没有。”老夫人说,“是你背着我,藏的私房钱?”
言夫人连连摇头:“没有的事,娘,这都是相公给我的……”
“还撒谎!”老夫人怒不可遏,但又深深吸了口气,压下这股火,冷声道,“我听说你们两口子不上京?让扶意单独出嫁?”
“是。”
“那怎么成?远嫁的女儿,家里没个人送,叫亲家怎么看待我们?”
言夫人忙解释,说是书院里耽误不起,丈夫要以学子们的前程为重。
老夫人似乎料到儿媳妇这番话,便说:“你们忙,走不开,可家里又不是没人了,我想好了,让你大哥嫂子,带着效廷和蓁蓁送扶意上京。”
言夫人一愣,想也没想,冲口而出:“这不成,要他们去做什么,他们那么粗鄙,公爵府的人会看不起扶意的。”
“你说什么?”老夫人眼珠子都要瞪出来。
“总之不行,相公也不会答应,这件事不行。”言夫人鼓起勇气,“母亲若是和我商量,我决不答应。”
“我看你是三天不打,皮痒了。”老夫人满脸横肉颤抖起来,随手拿起一旁称银子的秤杆,劈头盖脸就往儿媳妇身上抽。
言夫人吃痛往后退,和奶娘撞了满怀,两人一切跌倒在地,老夫人趁势要下死手,突然胳膊被人擒住。
那手掌上的力气,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她惊恐地看过来,好大个的年轻人站在身边,居高临下的目光冷幽幽地逼向她,说着让人背后发凉的“客气话”:“您消消气。”
第212章 可是有女婿的人了
言夫人怎么也没想到,她心心念念的姑爷,就这样出现在了眼前,虽然护着她免去了婆婆的虐待,可满心对不住女儿,懊恼让姑爷看见家里这样不堪的光景。
且说祝镕到了纪州,本该大大方方带着聘礼从前门进来,天知道向来无所畏惧的人,竟然紧张得不成,等随行之人打点礼物的光景,就独自先找到书院来。
前院大门紧闭,他绕着并不大的宅子转了一圈,到后门刚好见人拉着板车走,再走近一些,就听见了女人的声音。
等他靠近门前,一眼看见个老婆子拿着秤杆子打人,深知扶意家里有个恶毒的老祖母,听方才的话,便知挨打的是岳母,箭步冲进来,抓住了老婆子的胳膊。
此刻他被带到正厅,言老夫人被那一抓,疼得厉害,要死要活地躲了起来,祝镕也懒得理会。
言夫人好茶好点心地招待女婿,厅门外,家里为数不多的下人都扒着门贴着窗,好奇地打量京城来的姑爷。
“要你看见方才的事,实在是……”言夫人忍不住说,“还望你不要放在心上,和扶意都不相干的。”
祝镕却道:“母亲可伤了哪里,不要大意,您坐下歇一歇。”
这一声母亲,直唤得言夫人心花怒放。
虽说她从不抱怨老天爷只给她一个女儿,将扶意视若珍宝般爱护着养大,可一下子多了个高大英俊,能护着自己的儿子,这心里头没来由的觉得踏实可靠。
细想想,必定是为了女儿高兴,能安心将来会有人护着他们的骨肉。
“姑、姑爷……”言夫人小心翼翼地说,“扶意随她父亲去拜访几位世交,很快就回来,你稍坐片刻,我去给你准备午饭。”
祝镕起身道:“家中长辈都唤小婿镕儿,母亲也这样唤我便是,只是我空手而来,实在不合礼数,唯恐在岳父跟前失礼,不如母亲先让我回去,我带着聘礼和下人,再正式登门。”
言夫人连连点头:“也好也好,来,这边走,我送你出去,正门在前头。”
祝镕心里很是尴尬,哪有女婿第一次登门从后门进来的,但想着好歹岳丈不在,岳母如此温柔,他赶紧回去带上东西正式再走一趟便是。
巧的是,言景山带着女儿归来,扶意在路上给香橼买糖葫芦,自己也买了一串,下车还追着爹爹,一定要给他吃一口。
言景山嘴上嗔怪:“这是小孩子吃的东西。”但拗不过扶意纠缠,站定了咬下一口来。
这边言夫人带着女婿走出来,就看见丈夫在那儿吃闺女手里的糖葫芦,她慌地看向一旁的祝镕,又好笑又为难,赶紧出声:“相公,你们回来了。”
言景山嘴里含着一颗裹了糖的红果,愣愣地看着妻子和陌生的年轻人,下意识地一咬,红果酸得他直皱眉头,而身旁的闺女,已经蝴蝶似的飞向那年轻人,喊着:“镕哥哥!”
扶意手里举着半串糖葫芦,跑到了祝镕的跟前,父母身边这样娇俏可爱的小女儿模样,与她在京城时完全不同,祝镕真真又新鲜又欢喜,阔别多日,终于又见到心上人。
但他还是端着分寸,不敢在岳父跟前造次,朝着扶意使了眼色。
扶意回头看爹爹,才意识到,竟然让堂堂岳父大人当着女婿的面吃糖葫芦。
只见香橼欢欢喜喜地跑来,手舞足蹈地问:“三公子您怎么来了,哎呀……老太太来了吗,二姑娘三姑娘来了吗?”
奶娘把她的傻闺女捉到一边去,从扶意手里拿下糖葫芦,扶意清了清嗓子,将镕哥哥带到父亲跟前,正儿八经地说:“这是我父亲。”
“小婿拜见岳父!”祝镕抱拳,深深作揖,没听见动静,都不敢直起腰来。
言景山没好气地瞪了眼女儿,嘴里还有没化开的冰糖和没嚼烂的红果,扶意赶紧掏出自己的帕子,趁着祝镕没起身,让父亲给吐了。
“你一个人来的?”言景山端着架子道,“怎么亲自来了?”
“小婿奉皇命前来迎娶扶意。”祝镕道,“原来……岳父不知道?”
扶意插嘴:“后来的旨意,只说了成亲的日子,没说你来。”
言景山咳嗽了一声,冲妻子使眼色,言夫人赶紧上前来,拉着扶意说:“让爹爹和姑爷说说话,你跟娘去张罗午饭。”
扶意却见母亲手掌有擦伤,立时虎了脸。
言夫人赶紧把手藏进袖子里,这是她方才跌倒时撑在地上弄伤的,可不愿再在姑爷跟前提起那件事,拉着扶意就走了。
言景山见祝镕毕恭毕敬地站着,甚至没再偷偷看一眼他家女儿,心知是个正派有教养的孩子,更难得浓眉星眸、气质非凡。
“去书房说话。”言景山道,“既然来了,用了午饭再走。”
祝镕本想回住处拿了聘礼、婚书带着下人再次正式登门,可一想,既然岳父不计较,他就不该太死板固执,驳了岳父的好意,便毫不犹豫地跟来了书房。
进门待岳父上座,祝镕恭恭敬敬地行了大礼,言景山也没有回绝,即便俩孩子还没拜堂,皇帝的圣旨已经胜过一切,他又不是迂腐的老匹夫。
“今年多大了?”言景山问。虽然女儿早就告知祝家的事,但这个情形下,实在没有别的话来开场,这一问也合乎情理。
祝镕应道:“小婿今年二十有一。”
言景山严肃地说:“我家与贵府老太太的兄嫂,实则是远亲,多年不曾往来,指腹为婚的事,叫我看来十分荒谬,扶意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我想听听你的解释。”
祝镕赶紧道:“小婿出门时,祖母再三叮嘱,见了岳父大人,头一件事,就要解释指腹为婚的来历。”
这一边,祝镕不慌不忙地向岳父解释请求赐婚的原委,后院卧房里,扶意则小心翼翼地为母亲处理伤口。
祝镕出手时,母亲已经挨了一秤杆,遮挡的手臂上,红红一条印子十分吓人。
见闺女满身蒸腾杀气,且似乎因为姑爷的到来,变得更厉害,言夫人再三央求:“咱们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哪能叫姑爷看我们家里打打杀杀的。意儿,你不看别的,就看娘的面子,别叫我在姑爷跟前抬不起头。”
“镕哥哥才不会看不起娘,他只会和我一样,心疼您。”说这话,想到祝镕,扶意身上的戾气就散了一大半,面上有了笑容,轻声喃喃:“他怎么来了呢,竟然自己跑来了,也不事先说一声。”
言夫人看见女儿眼中的幸福和甜蜜,心里就踏实了,悄声说:“真是英俊极了,娘从没见过这样英俊的男子。”
扶意害羞了,捧着药箱转去一边。
言夫人跟来说:“你爹爹前几日还对我说,明年去了京城,他要做足岳父的架势,好给闺女撑腰。这下可好了,还撑什么腰呀,哪有岳父当着女婿的面吃糖葫芦的。”
母女俩笑作一团,眼看日上正午,扶意便跟着娘来厨房张罗午饭。
从米缸里盛了米,抬头就见言蓁蓁阴魂不散地站在门前,她嫉妒得眼睛要滴出血来,问道:“那个人,就是公爵府的嫡子?你的未婚夫?”
言景岳和妻子先回去了,毕竟家里还有个待考的儿子要照顾,但言蓁蓁死活不肯走,不知她还想算计什么。
方才听母亲说,祖母要让伯父一家送她出嫁,简直是上赶着要去祝家给她丢脸。
爹娘就算穿着破布烂衫上京城,扶意都不嫌半分,可这一家子人,除了堂兄之外,他们就算浑身贴满金子,都恶心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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