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韵之不赶路,出门前祖母就叮嘱,风雨不可行,她要在客栈过夜,等天晴再出发。
但闵延仕公务在身,不得耽误,后来见雨势有所收敛,就托人向韵之道别,匆匆离开了。
这场雨一直下到京城,下了整整一夜,隔天清早,老太太盛装打扮,预备出门进宫时,才淅淅沥沥地停下。
祝镕在门前等候祖母,祖孙见了面,他便道:“奶奶,今早收到飞鸽传书,纪州已是全城皆知我和扶意的婚事。圣旨顺利送达,想来他们四五天后才能到皇上面前复命,我们暂时不要张扬。”
老太太眉开眼笑,望着清透的晴空说::“酷暑天终于要过去,今年秋天,家里可要兴旺了。”
祝镕心中虽欢喜,未轻易露在脸上,小心翼翼搀扶祖母上车,祖母却突然轻声对他说:“扶意年纪还小,你要悠着点,生儿育女的事,等过两年再说。”
祝镕大窘,甚少将喜怒形于色的人,耳朵根都红了:“奶奶,大清早的,您说什么呢?”
第208章 那就赌一把
得了心满意足的孙媳妇,老太太一路欢喜往宫里来,到了皇城门下才收敛笑容,庄重严肃地跟随内侍往里走。
闵王妃如今已退烧大安,但仍住在太妃宫中,不知是她不想走,还是帝后有意挽留。
但这于情于理都说不通,本该闲言四起要闵姮抬不起头的事,大臣们揣摩皇帝的心思,早已告诫家眷不可胡言乱语,以免惹祸上身。
祝镕送了祖母入内宫,便转来大殿前,祝承乾正要上朝,远远就见了儿子。
父子俩匆匆说了几句话,大殿太监便宣召大臣上朝,他们好好地走在道上,金东生忽然从后面赶上来,将二人挤在了身后。
“公爷,您没事吧?”边上的同僚上前来搀扶,看着金东生大摇大摆往前走,摇头道,“太不自量力,下官听说前日他的儿子,策马在街上横冲直撞,伤了行人百姓,纠缠到公堂,他家那公子,竟然指着府尹破口大骂,实在没有教养。”
祝承乾好涵养:“不妨事,他们初来乍到,不知京城规矩,你我且多些宽容,日后就好了。”
说罢看了眼儿子,父子俩便一同入朝觐见皇帝。
内宫里,老太太拜见了太妃与闵王妃,太妃因昨日就收了祝家的礼,略坐片刻,便说要出去散步,好留下她们单独说话。
闵姮自从得知丈夫与儿子还在人世,一改五年来死死撑着的坚强,压抑不住心中的喜悦。
如此这般,唯恐暴露在人前,那日饮酒后感到身体异常,本该早早退席,回家寻求解救的法子,但她把心一横,决定闹一场,好让皇帝看见自己的无助和可怜。
只是没想到,皇帝旧情不减,不仅心疼可怜,更是动了大怒,非要抓人法办。
“娘娘……”老太太离座起身,向着闵姮跪下。
闵王妃忙道:“老夫人这是做什么,快快请起。”
老太太道:“娘娘容禀。”
老太太深知宰相府长女的为人,与其欺骗扯谎,不如据实相告,可怜上了年纪的人,跪了半天讲述儿媳妇的丑事,提及皆是受贵妃指使,老太太道:“妾身并非推卸责任,只想让娘娘知道事情原委,更求娘娘对我家那蠢妇网开一面。”
闵王妃起身来搀扶:“您坐下说话。”她道,“贵妃与我素来不和,她会做这些事,我也猜到了。那日京中传言,我与人珠胎暗结,影射我与皇上行不伦之事,当时就有人查到,与贵府有关联。我碍着两府是亲家,并不想计较,哪想到贵府二夫人,变本加厉地对我下手。”
老太太再要跪下,闵王妃阻拦道:“该给我磕头赔罪的人,缩头乌龟似的躲在家中,将您这位白发老人推出来受罪,老太太,莫怪我多嘴你们的家务事,家眷如此,府里可不得长久。”
“是……”
“我本也不愿皇上为我大动干戈,正想求皇上罢手,息事宁人。”闵王妃道,“但既然老太太求到我跟前,不妨,我也求您一件事?”
老太太忙起身:“娘娘吩咐,怎敢提请求二字,请娘娘吩咐。”
闵王妃道:“我眼下即便已康复,因一些缘故,没有合适的借口离宫,我更想把尧年也接出去,但难以开口。每每提及此事,皇后便诸多敷衍,更不提皇上了。”
老太太心中暗暗思量,问道:“娘娘的意思事?”
闵王妃笑道:“你们家有喜事,我在宫里也听说了,刚好扶意那孩子,她的父亲与王爷是故交。我想着,他们言家在京中没有亲戚,总不能来了就住进贵府,又或是在外找客栈,既是纪州儿女,便都是我和王爷的孩子,我想让扶意从王府出嫁,您看合适吗?”
老太太道:“这是天大的恩德,怎么不合适,多谢娘娘厚爱。”
闵王妃笑道:“那就有劳您转告大夫人,这件事由她向皇后开口,好放我和年儿出去打点家事,预备两府结亲。”
事情是小事,但其中的恩怨是非,可大可小,祝家能屹立三百年不倒,便是在每一次动荡中做出了正确的选择,而接下来,就该是她带着儿孙们,再一次做出选择。
老太太将门出身,自幼看着父兄征战沙场、保家卫国,然而当今皇帝事事求和,惹的番邦小国都敢来犯。
京中虽歌舞升平一派繁华,但这些年边境战火频发,很不消停,她心中不满已久,奈何除了不满,什么也改变不了,连她娘家的子弟也早已赋闲家中。
马车缓缓驶向家中,老太太闭目思量,闵王妃那句家眷如此,府中不得长久,于家如是,于国更如是。
当年太祖一路踏血,从纪州打入京城,斩昏君灭佞臣,解救百姓于前赵的水深火热中,若知三百年后,子孙如此,真真要从阴司间里再杀回来。
老太太睁开眼,缓缓道:“那就赌一把,若无太平盛世,又何来我儿孙的安泰。”
四五日后,奔赴纪州宣旨的礼官回到京城向皇帝复命,而祝承乾和妻子交代言家老夫人的事,却石沉大海。
既然两个年轻人于这桩婚事均无纠纷,清清白白,皇帝便肯定了祝镕拟选的吉日,祝言两家,将于七月十七完婚。
祝承乾心愿落空,原幻想过无数次,要为儿子操办盛大隆重的婚礼,此刻意兴阑珊,丝毫提不起兴致。
兴华堂里,王妈妈棒伤康复,又回到了大夫人身边,劝说主子道:“进了门,就是儿媳妇,婆婆做规矩,她敢怎么样?”
大夫人实在是恨透了:“她若敢对我不敬,豁出一切,我也不能让她好活,我在这家里一辈子,到底挣了什么。”
话音才落,内院来人传话,说老太太要见儿子和媳妇,祝承乾已经从书房出来,在门口等着妻子,大夫人也不好说不见,一脸不情愿地跟着来了。
没想到老太太是让儿媳妇进宫去对皇后说,她盼着扶意能从胜亲王府嫁过来,和闵王妃已是说好了,就差告知皇后一声。
这事儿在御前原没有答应不答应一说,皇帝和皇后也不能强留人,但总要有个人去开口,以祝家的立场,显然更合情合理些。
但大夫人深知皇帝对纪州的忌惮,言扶意一个平民百姓也罢了,老太太这非要和胜亲王府牵扯上,不是找死吗?
“这件事媳妇不能答应您。”大夫人坚决反对,“母亲是糊涂了吗,那父子俩是为了什么丧命,要我给您挑明了说吗?就这样了,人家绕着胜亲王府走还来不及,您怎么还能让孙媳妇从他们家的门里嫁过来。”
老太太不以为然:“你的亲闺女,还是人家的媳妇呢,真有一天论生死,你以为少这一件事,你就能脱得了干系。”
大夫人冷声道:“涵儿是寡妇,和王府早就不相干,闵姮也答应我,会还涵儿自由。总之我们家,离王府越远越好,这件事,我绝不能答应。”
老太太道:“王妃若收扶意为义女,她的身份就高贵了,我也是为了你们的儿子好。”
大夫人不等丈夫开口,就道:“您根本不在乎那孩子什么出身,您是在哄您儿子说这些话吧,可您大概不知道,这桩婚事,老爷他千万个不情愿,就算言扶意这会儿做了皇帝的义女,他也不情愿。”
“你闭嘴。”祝承乾终于开口,向妻子递了眼色,“你先回去,我来向母亲解释。”
大夫人怒不可遏:“别怪我不敬母亲,你们就是说破天,我也不答应。”
她拂袖而去,出门时还念了句:“真是老糊涂……”那动静压根儿不怕老太太听见,就是故意说给婆婆听的。
祝承乾好生尴尬,躬身道:“母亲不要和她计较,她也是为了这个家着想。”
老太太才懒得理会,笑悠悠看着儿子:“我想你现在,心里挺烦恼吧,看不起扶意的出身,可偏偏人家拿到了皇帝的赐婚,让你无限风光。说扶意不好,那孩子品行端正、才貌双全,更要紧是脑瓜子好使,聪明得很,京城里也难挑与她比肩的孩子,对这个家来说,是再好不过了。可你又担心,从此儿子有了媳妇忘了爹,你费心养大的孩子,让人拐跑了。”
祝承乾抿着唇,握着拳,一声不吭。
老太太说:“你还怨我,满心认定了,我编谎话骗了你和镕儿。”
祝承乾压着怒气说:“母亲是真是假,儿子不在乎,儿子只想知道,镕儿是为了成全您,还是与您一道商量好了,来欺骗我。”
老太太淡定地说:“这事儿,全在你自己心里,儿子是你的,他再没第二个爹。若有一日,你不要他了,他还能有什么法子?”
第209章 娶个心上人
祝承乾在一旁坐下,母子俩静了半晌,他才问了句:“娘就从没想过,有一天儿子会背叛您、忤逆您,会和您离了心?”
老太太笑道:“我反而很想问你,为何总还害怕镕儿与你分心,你是哪里对不起他,还是在你心里,真把他当捡来的,怕养不熟?”
“这是什么话?”
“那不就结了,当爹的,总怕儿子不要自己,却还一味地逼着他强迫他,做叫他不高兴的事。”老太太笑道,“你这样自相矛盾,也难怪终日惶惶不安。”
祝承乾反驳道:“难道母亲当初,没有逼我强迫我?”
老太太一笑:“当年事,要我们细细地来说吗?是谁先放弃了?”
祝承乾眸光一黯,闭上了嘴。
老太太道:“你这辈子做了多少不合我心意的事,在你看来理所当然,怎么换到你儿子身上,就不能容忍?若真是事事处处都顺着你来,那你养的不是儿子,是个傻子。”
祝承乾无话可说,干坐了片刻后,才起身道:“容儿子回去想想。”
老太太笑叹:“你想也好,不想也好,难道抗旨不遵,又或是找个杀手,把扶意杀死在半道上?”
“您说的什么话,儿子岂能做这样大逆不道的事。”祝承乾急道,“您、您可千万不能在镕儿面前挑唆。”
老太太说:“那你愁什么呢,等儿媳妇进门,小两口恩爱,往后开枝散叶,家业兴旺,大好的日子等着你,就看你要不要。”
祝承乾无话可说,事已至此,难道他真找个杀手,把言扶意……
他慌忙按下这样的心思,言家女儿若真有什么事,且不说被告发到皇帝跟前,就算皇帝不知道,他们父子也到头了。
行至门前,母亲又在身后说:“儿子,当年与杨府结亲,是我逼你,还是你心甘情愿,你心里最明白。镕儿像你,也长成了有主张有主意的人。”
祝承乾握紧拳头,没有转身,径直离开了。
同是这日,闵延仕忙完公务,特地来禁军府找祝镕,送上了自己的贺礼。
祝镕这些天收礼收到好不厌烦,又不忍待扶意过门后让她操持,每晚回去都要核对礼单,好在将来回礼时,不叫扶意再麻烦操心。
见了旁人也罢,见了闵延仕的礼,就毫不客气地恼道:“你家不是已经送过了,你又送,我实在是转不过来,要记在哪一笔,将来要怎么还礼才好。”
闵延仕嗔道:“哪个惦记你还礼,收下吧,我们兄弟几个,你是最早成亲的,我的一片心意。”
祝镕笑着拿下,细细看了眼闵延仕,过去几人之间谈起扶意时,他曾在闵延仕眼中看见异样的光芒,可扶意深居家中,他们几乎没机会见面,那些不自然的情绪,也渐渐从他脸上消失了,祝镕没那么小气。
不论如何,兄弟的诚心祝福,他满心感激地收下,也盼着闵延仕早日结成良缘。
“祝公子,您见着我家公子了吗?”二人正说话,慕府的小厮上前来询问,“我家公子,今晚不当值,怎么还不见出来。”
祝镕朝闵延仕使了个眼色,他随口说:“没能遇上,你们再等等吧。”
二人说罢就一道离开,走得远了,祝镕才说:“我的婚事有了着落,慕夫人更急了,闹得开疆如今有家不愿意回。”
闵延仕问:“他为什么不肯结亲?”
祝镕道:“他没别的要求,只想娶个心上人。”
很简单的一句话,却戳中闵延仕的无奈,开疆尚且有的选择,能逃避能反抗,而他就……
不久后,二人半路分开,各自回府,闵延仕到家后,在宅门外看见了陌生的车马,祖父与父亲常有门客来拜访,他没放在心上,径直便往里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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