仔细想之, 嬴晏又觉得不像,若是磕在了利器上,疤痕便不会这般浅淡了。
总归不能是谢昀持着刀刃, 在眉骨处划了一道痕迹吧。嬴晏百思不得其解。
身边的谢昀也没马上搭话, 他落在她后腰上的手指动了一下,眸光晦涩不明。
嬴晏的指腹是温软的,抚过他眉头时如同一片羽毛轻轻撩过。
谢昀轻声笑,伸手拉下她手指,弯折关节处把玩,漫不经心问:“想知道?”
无星无月的晚上,屋子里很暗,嬴晏只隐隐约约瞧见谢昀的面容轮廓,看不清他眼底神色, 故而没留意到他眼底一闪而逝回忆之色。
不过嬴晏一向心思玲珑,听人如此问,她便知晓, 谢昀应当不想提疤痕由来。
嬴晏心里闪过一丝微不可察的失落,但很快消失不见。
她与谢昀本就不是什么生死过命的交情,何况这道疤痕虽然细小,可到底落在了容貌上,有道是身体发肤不可毁伤,想来谢昀听人提起,心情不愉。
如此想着,嬴晏心里不禁懊恼,她为何要多此一问。
她不着痕迹地拽出手指,眼神闪躲,浅声道:“随口问的罢了,二爷莫要在意。”
谢昀夜视能力好,将她神色看了个分明,他指腹点她眉心,冷嗤:“口是心非。”
“怎会呢。”
嬴晏莞尔一笑,她偏了偏小脑袋,觑一眼乌漆抹黑的屋室,温声软语催促道:“夜色已深,外边雨都要停了,快睡觉。”
说罢,她便自顾自地合上了眼,也不管谢昀应没应。
谢昀瞥她一眼,这个小东西怕是以为自己问错了话,此时心里正懊悔呢。
前后两辈子,他与嬴晏相识八年,自是知晓她一惯懂得曲意奉承与逢场作戏,更懂得适可而止,遇事拎的极清,从来不生心思窥探别人往事私密。
今夜一问,倒叫他十分意外。
谢昀心情颇好地勾唇笑了下,压着后腰的手指慢慢摩挲着往上,穿过她柔软青丝凑在耳畔拢了拢,缓缓解释,“不是磕的。”
骤然听见她声音,嬴晏睫毛轻颤,原本阖上的眼帘缓缓睁开。
谢昀眼神倏地悠远,他想了想,“唔……茶杯砸的。”
嬴晏怔了一瞬,漂亮的眼眸睁圆很,快明白了疤痕为何这般细小了,应当是茶杯落地,碎瓷片飞溅,划伤了眉骨处肌肤。
只是谁敢胆大包天拿茶杯砸这位爷?
嬴晏思忖着,小心翼翼问:“我父皇么?”
这并非没由来的揣测,她父皇一向喜欢拿东西砸人,茶杯一物,在父皇手里尤其受宠,他私库里的茶具,十之八九是不成套的。
谢昀神态夹讽,似笑非笑从嘴里磨出三个字:“你父皇?”
嬴晏:“……”看来不是。
她心里松了一口气,不是便好,纵然她与父皇没什么父女情分,可若是父皇将谢昀容貌砸伤,她难免心生愧疚。
谢昀垂了眼眸睨她,指腹轻轻揉着白皙耳垂,以一种随意的口吻淡声说:“少时不懂事,惹了娘亲动怒。”
嬴晏懵了一瞬,眼底闪过不可置信的惊讶,世人皆知肃国公与其夫人恩爱,谢夫人更是性情温婉柔和,对膝下两子十分宠爱,竟会拿茶杯砸他么?
嬴晏迟疑,“为何拿茶杯砸你?”
谢昀捏着她耳垂的手指也停住,沉默片刻。
嬴晏呼吸一紧,埋在被下的手指捏紧,顿时明白她怕是问了什么不该问的东西。
一片寂静声中,她犹豫着开口,“我父皇也常拿茶杯砸我。”
说罢,她抬眼觑谢昀神色,只可惜一片漆黑,什么都瞧不见。
谢昀失笑,“是么?”
嬴晏真诚点头,“真的,不过他砸的不准,我也会躲。”
只是……
嬴晏心里疑惑,若是母亲动怒,谢昀身为人子,不躲倒说的过去,可他眉骨处的疤痕细小,若是当时仔细抹伤药,应当不会留下疤痕才是。
因为夜色遮挡缘故,嬴晏胆子毫不掩饰地打量,哪知谢昀看得一清二楚。
他扯了扯她耳朵,嗤笑,“以为我和你一样蠢么?嗯?”
嬴晏十分识趣地收起窥探心思,软软一叹,回怼道:“二爷,你这嘴巴真是一点都不留情面,既然这般嫌弃我蠢,还要娶我为妻,那二爷您岂不也是眼睛蠢么?我们半斤八两。”
谢昀眯了眯眼眸,半响,毫不客气地认下,“是呢,不过词儿用德不好,天生一对更恰当。”
嬴晏:“……”棋逢对手,是她输了。
谢昀懒洋洋一笑,话锋一转道:“唔……既然晏晏不想睡觉……”
听他熟悉的语调,嬴晏暗道不好,怕是这位爷再啃下下去,浑身上下得全是青紫痕迹了,她连忙闭眼,打断他未完的话,“二爷,快睡吧。”
一边说着,嬴晏一边顺便伸了手去捂谢昀眼睛。
她的手掌温软,仿佛一块暖玉盖上。
谢昀顺势阖上了眼,“嗯”了一声,没再说话。
也不知过了多久,窗外的雨势渐小,淋淋沥沥的雨声逐渐微弱,直至消失不见,嬴晏最后一丝清明意识消失,陷入梦乡。
谢昀却没睡着,他伸手抱他,下巴搭在她肩颈出,眼底情绪贪恋而珍视。
*
第二天一早,卯时刚过,谢昀就起身离开了。
嬴晏却因为折腾到夤夜才睡,破天荒的睡到了日上三竿。
望着紧闭的房门,云桃心里担忧,不解问道:“素秋姑姑,殿下往日都醒的早,今日这个时辰还未起身,怎么不喊殿下?”
素秋默了默,昨日二爷来时,避开所有人,若非她进屋,也不知晓二爷竟然宿在了殿下房间。
想着昨夜情景,素秋掩下不自然,她轻咳一声,面不改色道:“昨夜雨势大,声音嘈杂,殿下难眠之症复发,今日莫要打搅殿下休息。”
云桃恍然大悟,忙应下:“奴婢知道了。”
自家殿下自她服侍以来,便一直有失眠之症状,一位医师开了一副药放,殿下日日喝着已经两个多月,难眠之症已经调养了七七八八。只要夜间里睡眠浅,一点嘈杂声音便无法入睡。
巳时三刻的时候,嬴晏悠悠转醒。
外边天色已经打亮,明亮的光线打亮屋室,丝毫不见昨夜风雨交加时的阴沉。
嬴晏唤人入内,洗漱好后,立在庭院里练了一会儿剑舞。
灿色阳光斜洒,晒了小半日,青石板上已经瞧不见水迹,仿佛大雨滂沱如梦一般。
彼时,肃国公府。
上善院。
陵石递上了一个的折子本,“二爷,那批玉源一路查下去,所有的线索都在上面了。”
谢昀接过,一目十行的读了起来。
鱼儿佩是玄玉阁掌柜从一位常年在凉州走商的苏姓商贾入手,据那位姓苏的商人所言,这块鱼儿佩是他两年前去豫州时,在当地一处颇有名望的玉器铺子买下。
一路顺着线索往下查,辗转反侧迂回两个州,便到了云州古罗,至此线索断了。
洛阳玉器铺子的掌柜说,大概三四年前,一位年轻人拿着这块鱼儿佩来店铺典当,因为此玉佩质地上好,纹路特别,他还多留意那位年轻人两眼。
约莫二十出头,容貌记不清了,只隐约记得腿有些瘸。
谢昀指尖搭在桌上轻叩,若有所思。
三四年前的时候,嬴柏的确刚刚二十出头,只是腿瘸么……
上辈子嬴柏出现在燕京时,身子康健,并无瘸腿痕迹。
或者典当鱼儿佩的另有其人也未可知。
谢昀思忖了一会,薄唇轻启,忽然问:“邑国派来刺客还活着么?”
陵石心里奇怪,往日这些刺客二爷一向不上心,关到暗牢里撬开嘴巴再杀了便是,今日怎么突然问起?
只是身为下属,他自然不会多问,只如实回道:“关在暗牢里,还有一口气在。”
没等陵石迟疑,谢昀按下折子本丢在一角,淡声吩咐:“画一幅他的画像来。”
陵石应“是”,转身离开。
下午时。
北镇抚司。谢昀懒散靠在椅上,此时他面前站着一道身着飞蟒兽纹暗红色衣袍男子,他面容冷峻,神态恭谨,正是从阳。
从阳缓缓展开画卷,入目一张男子脸庞,年纪不大,约莫二三十岁的模样,浓眉大眼,凶神恶煞。
身为跟在谢昀身边多年的人,从阳一下子便明白了谢昀意思,“大人要追捕此人?”
谢昀“嗯”了一声,慢悠悠道:“此人夜闯肃国公夫,意图谋杀本座,如今已离开燕京,不知去向,将画像下发下去,着令各州郡神鸾卫捉捕此人。”
从阳听闻此人刺杀谢大人,顿时神色一凛,严肃应道:“是。”
谢昀又道:“三日后,将捉捕线索指向云州,传令云州刺史,挨家挨户,重新查一遍人口,二十岁以上,三十岁以下男子,全部仔细清查,一一画像,拓印一份秘密送到本座手中。”
从阳神色意外,陈家在云州古罗,故而这些年来,大人一向不喜插手云州之事,三月之前,大人忽然派遣一队暗卫,秘密排查户籍,寻找一位二十余岁的男子,如今怎么又查一遍?
从阳疑惑问道:“大人这是……”
谢昀瞥他一眼。
从阳顿时觉得周身凉飕飕,他忙敛了神色,躬身应声退下。
等人走了,谢昀胳膊撑在扶手上,懒懒支着下巴,深长眼睫垂下时,盖住了一片幽幽莫测。
云州户籍他已经排查过一遍,并无与嬴柏相似之人出现,之后又秘密查探了其余各州,皆是如此。
先前他心中怀疑,要么嬴柏被囿困于某一处,无法回来,要么失去记忆,什么都不记得。
如今看来,前者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谢昀如此想着,端起茶杯轻抿了一口,薄荷香凉茶浸入嗓中,一片清凉。
他手指在茶杯上摩挲,脑海里无数线索交织纷杂,条分缕析的理着,忽然脸上神色一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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