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谢莫大夫。”
商折霜没有留他,甚至也没再询问些别的,只是向他一个颔首,表示谢意。
待莫大夫走后,她才转眸看向了司镜,问道:“那日……宁府,你没事吧?”
司镜还未缓过神来,显然没想到她将这件事记挂到了现在,走至她床侧,坐下,笑道:“折霜觉得我看起来像是有事的样子?”
“那你的命还挺大的。”商折霜笑笑,眸光微闪,压下了眼底的情绪。
那日斑驳的血痕,与数百具残缺的尸体,又浮现在了她的眼前。
与司镜相处了这些日子,她也算了解司镜。
若他今日在她面前大夸其词,刻意渲染那日的危险,再借此捉弄她的话,那大抵是真的没事……但若他说了没事,那定是他想刻意隐瞒下此事。
既然已经窥探到了这一层,商折霜倒也不再深究,将话题引到了自己身上。
“你就没有什么想问我的?”
“有,很多。”司镜回答得很平静,继而淡淡一笑,“不过我想问的,估计折霜自己,也记不清楚了吧。”
“那你会去找商辞寒吗?”
说这句话时,商折霜有些迟疑,她不知道她在司镜的心中,是否能占这样的一隅之地,不过,直觉告诉她,商辞寒与司镜之间的瓜葛,绝不可能就此断了。
“折霜何出此言?”
商折霜本欲回答“直觉”,但这一念,却在看向司镜一刹时改变了。
“随意一提罢了。”她弯了弯唇,面上一片平和,就好似,真的不在乎此事。
司镜抬头,想去看她的眼睛,然她却垂下了眼眸,甚至弓起了身子,将头埋进了被褥之中,闷闷道了一句:“昨夜已经睡了这么久,现下竟还是有些困了。”
司镜哪能听不懂她言语中的含义,但在商折霜埋下身子的那刻,他却看到了,让他也不免也错愕的一幕。
商折霜的寝衣本就穿得松松垮垮,埋下头时露出了白皙的后颈,以他的角度往那看,甚至能看到寝衣未曾掩住的背部。
这本是一件极度失礼的事情,若是往日,他定会下意识地移开目光。
可他却在那刻看到了,遍布她的背部,密密麻麻的伤痕。
那些伤痕像是留下许久了,只余浅色的疤痕,然它们又太过密集,凌乱地交错在一起,让人心头不免为之一悚。
司镜顿了顿,终是移开了目光,缓声道:“那折霜好好休息。”
他为商折霜掩上了房门,然那一幕在脑中,却始终挥之不去,直到走至长廊的另一侧,他才勉强回过神来。
用午膳时,商折霜已然恢复往日的状态,一点也没有大病初愈的模样,连大氅的系带都不愿系起。
司镜侧目看她,她却只说了一句:“这屋内炭盆烤得这般热,再系上我怕是又要烧起来了。”
司镜没有应她,淡淡将话题一转,问道:“折霜来空域这么久,从未受过伤?”
商折霜舀了一口汤,喝下,才道:“我这轻功你也不是没见过,谁能伤我?”
“想来也是。”司镜笑笑,不再询问,收回了目光。
商折霜在司镜犹豫的态度中,隐隐察觉到了一丝怪异之处,然她也摸不透司镜的想法,不好贸然打草惊蛇,只能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
腊月中旬,澜城仍旧是一场雪也没下。
空气干冷,商折霜也懒得出门,日日窝在屋中。
前几日司镜又去了一趟四洲,直至今日都未归来,而戚伯留在府内处理年末余留下的琐事,未曾与他一同前去。
司镜的离去对司府来说不会有什么影响,却令商折霜十分寂寥。
虽然在平日,她与司镜也不会说几句话,可没有司镜的司府,与冷冰冰的郊野也没什么区别,甚至还少了偶尔会扑棱着翅膀飞过的鸟雀。
她抬手拨了拨案上燃着的香,又将木窗打开了一条小缝。
冰冷的寒气灌了进来,她倒觉得神清气爽了许多。
遥远的天际流云稀薄,冬日孤零零地挂在天上。
在风吹动树枝摇曳的声音中,突然融入了另一个声音,商折霜定睛一看,却见一只信鸽朝着她直直飞来。
它没有犹豫,倏地冲进了那条小缝,像是冷极。
进来后,它啄了啄身上的羽毛,才慢条斯理地抬起绑着信筒的那条腿来。
商折霜是识得这只信鸽的,她曾欠过一人一诺,而这只信鸽,就是那人的鸟。
她取下信筒中的纸条,草草扫过上面一行小字,打了个哈欠,又顺手撸了一把信鸽的毛,懒懒道:“知道了,回去吧。”
信鸽在她的身边绕了一圈,继而又停在了她的肩上,清灵地又叫了几声。
商折霜嗤笑一声,淡淡道:“我像是个违诺之人吗?放心吧,二月前,我定会将东西取来给他的。”
作者有话要说: 司镜(叹气):霜霜的秘密好多,等过了这道坎……
商折霜(打断):还有无数道的坎。
司镜:?
第56章 日昳(二)
房内熏着暖香,正入门前是一个金边屏风。
屏风上绘着玄奇怪兽与各式奇花异草,色彩鲜艳,再缀以难以用目光察觉出的小颗宝石,便勾勒出了一派奢华之象。
商辞寒坐在白玉桌前,以指节敲打着桌缘,眸色玩味。
“你说什么?”
“司家家主司镜求见。”
“呵……我还没找他,他便自己找上门来了?”商辞寒向后一靠,思索了片刻,又问,“他一个人来的?”
“是。”通传的属下垂着头,不敢多言,生怕这位阴晴不定的主上心情一不好,便要了自己的小命。
“这就更有意思了,据我所知,这位司家主可是不会武的,都知道了我与阿姐的关系,就不怕我一刀把他给砍了?”
商辞寒还在一人喃喃自语,周遭寂静无声。
突地,他的佩剑从腰侧飞出,直直朝窗外而去,将一只飞过院中的鸟雀,钉在了正对门的树干上。
那通传的属下吓得腿一软,险些跪坐在地上,而他只是眯起眼睛,无辜地笑了笑道:“这么吵的麻雀,也没人觉得烦么?”
那属下一句话也不敢说,静默地站在一旁。
“罢了,让他进来吧。”商辞寒直起身来,径自掠过那个属下,走至树边,拔起佩剑,缓声笑了,“他既然有胆来,我又怎么可能不放他进来呢?”
鸟雀被贯穿的身体“啪嗒”一声掉至了地上,还微微抽搐了两下,鲜血流了一地。
属下如释重负,看都不敢看那具尸体一眼,躬着身子退了出去。
司镜是孤身一人来的,而商辞寒恰恰最讨厌的就是他这副运筹帷幄的模样,他不明白,这样虚伪的人,怎能让阿姐如此在乎?
圆桌之上,摆放着两个紫砂制成的茶盏,盈盈茶水盛在其间,映出了司镜淡漠的眼瞳。
商辞寒以指腹摩挲着茶杯边缘,露出一抹浅浅的笑来。
“司公子是嫌我款待不周么,怎么连茶都不喝?”
“我可不想还未与商公子说上一句,便暴毙于此了。”
司镜报以一笑,目光温润,全然没有因为眼前之人一言一行中透出的杀意,而露出一分怯懦。
商辞寒脸色未变,只是挑了挑眉,拿起司镜面前那杯茶水,轻轻倒入了桌上的瓷瓶之中。
只在须臾间,瓷瓶中盛开的花朵刹那枯萎,花瓣轻飘飘地落下,而他却只是略微遗憾地以手指拈起枯萎的花瓣,叹了一声:“可惜了,浪费我一瓶上好的毒。”
司镜坐在他的对面,面上仍旧带着笑意,就似在极有耐心地等他做出下一步举动。
商辞寒将枯萎的花瓣碾碎,目色倏地阴沉了下来。
他厌恶这种感觉,厌恶这种将他一切都看透,无畏无惧,无喜无悲的态度。
司镜见商辞寒变了神色,唇角一勾,风轻云淡地道了一句:“没想到商公子如此沉不住气。”
“阿姐是我的底线。”
商辞寒说这句话的时候,声音压得低低的,那双与商折霜有着五分相似的眸子,此刻却宛若潜伏于暗中的兽,翻涌着危险的杀意。
“是么?”司镜对上了商辞寒的眸子。
明明盯着这双眼瞳,商辞寒却无法从中寻到一分一毫的破绽。
“你不怕我现在就杀了你?”
“你不会。”司镜回答得很笃定。
他笑了笑,就连眼尾都微微挑了起来:“若你杀了我,你与折霜之间,又要怎么办呢?”
“这就是司公子只身前来的筹码?”
“商公子这样认为?”
商辞寒当然不这样认为。
司镜不够了解他,只能靠他自己的猜测。
而纵使他对自己再有自信,仅仅靠自己的猜测,便只身前来,也绝不是他这样的人能做出的事情。他既然敢来,还是孤身前来,就定有全身而退的方法。
“司公子来此,到底有何目的?”
商辞寒的声音,已然覆上了一层阴冷的气息,无论如何,他绝不可能被司镜牵着鼻子走。
“折霜身上的伤我看到了。”
在落下这句话的同一时刻,司镜倏然起身,闪至了一侧,而果然不出他所料,商辞寒的佩剑,已然钉在了他原先所坐的地方。
“你对阿姐做了什么?”
“也没什么。”司镜笑得无辜,以指尖抚平了刚刚被剑气掀起的衣袂,轻声道,“有些事情,你情我愿的,也没什么,不是吗?”
听闻这句话,商辞寒眸光中霎时涌上了重重戾气,但与生俱来在骨子中的警觉与对司镜的忌惮,又叫他不敢轻举妄动。
“所以司公子今日前来,只是想问一句,阿姐身上的伤是何人造成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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