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我有办法可以带泊岸出空域。”
商折霜已经忘了她有多久没有回过四洲了。
空域多鬼怪,待在这儿的人,不是习惯了这儿的环境,便是身上阴气太重,出不了空域的结界,而鬼怪亦是如此。
但她是自己不愿回到四洲,还顺带依仗了空域的结界,以掩饰自己的踪迹。
其实在舟雪嘱托她后,她也不是没有想过允她这一诺,但实在是能力有限。
泊岸是他人之怨所化成的执,阴气甚至比一般的鬼怪更胜,又怎能出得了空域的结界?
她一边讶异于司镜能猜到她的所想,一边也讶异于司镜竟有办法能将泊岸带出空域。
可在这两个层面都想到了之后,她更疑惑的是,司镜为何要向她赔礼道歉。
明明他什么也没做错,是自己受了红线影响,阴晴不定。
她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你说方法就好了,舟雪嘱托的人是我,我自己去做便好。”
司镜一弯唇,笑得有些无辜:“我恰好有些东西也在那个地方要取,所以才能应了折霜这一诺啊。”
他这话,商折霜是不信的。
但话已至此,她也不好再推辞,只好应下:“那便依你所言吧。”
秋意已深,鸿雁南飞,整座司府也与这冷冽的秋风一同,萧瑟了许多。
司镜养好手上的伤费了一些时间,但他毕竟贵为司家家主,又是顾愆辞的朋友,上好的伤药一敷,再重的皮外伤,不出十天,也该愈合得差不多了。
似是有意让商折霜再歇几天,直至霜降,他才唤她过去,说了此行要去往何处。
空域的北面,极少有人涉足。
严寒造就了那儿最低的生存条件,也惹得许多喜阴的鬼怪常宿于那。
自从数百年前盛极一时柳家的最后一位小姐,也香消玉殒在寒罄,那儿几近变成了一座空州。
——空有名字,却无人问津。
商折霜拢了拢外披,打了个哈欠,又顺手拨了拨烛芯。
“你是说柳家的传家宝宁玉符,可以暂且掩盖下泊岸身上的阴气,让他顺利出空域?”
“是。”司镜手上拿着一个青瓷茶盏,里面盛着的茶水浅青,宛若一块通透的玉石,“恰好立冬我也要去四洲办些事情,你与我同去,还可以顺便将泊岸安置在四洲。”
“四洲……”商折霜喃喃着这两字,眼中划过了一丝犹豫,但随即便浅淡一笑,“也好。”
司镜捕捉到了她这一闪而过的犹豫,缓声道:“立冬之行我要带戚伯一同去四洲办些事情,司府无人掌管,若折霜留下来,我也能放心许多。”
“不,我还是去吧。”
在司镜看不到的,外披掩着的地方,商折霜暗暗捏了捏指尖。
她的目光由司镜手上的茶盏移至了司镜的掌面。
那日的匕首虽没有伤及他的掌骨,但依旧在他的掌心留下了一道长长的疤痕,不过养了这几日,那道淡淡的浅红,也是快要消去了。
她看得有些出神,倏地注意到,司镜的掌上还有另一条红线,与那道淡淡的浅红相交。
但那条红线,仅仅止于掌心。
她心下疑惑,但面上却是不动声色,直起身来道:“夜深了,我先回去休息了。”
司镜颔首应允,起身来送,不过他们的院落离得极近,他也就只送到门边。
看着那道红色的身影慢慢融入夜色,他才关上了房门,将烛火吹熄。
第二日一早,商折霜越过几个屋脊与司府那片烟雾蒸腾的湖面,便落至了司府门口。
不出意料,司镜果然已经候在门前。
商折霜不明白,这人是三更天便等在这了么?为何每次都能赶在她的前面。
不过司镜这般脾性的人,就算三更天候在这,她也不会觉得有异。
依旧是原先那匹枣红色的骏马,商折霜翻身上马,握住缰绳,冲戚伯微微一笑,以示告别。
戚伯有些讶异于商折霜的这抹笑容,但在看到它后,却是安心了不少。
他一直以为公子这一生只能踽踽独行,可偏偏闯进了一个人,照进了一道光,无论结局如何,于公子来说,都是一件好事。
寒罄离澜城算不得太远,因为无人问津的缘故,道路上几近没有一人。而司镜与商折霜又不急,所以闲暇之余,也就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几句。
商折霜扯着缰绳,目色落在远处云雪相融的山巅,淡淡开口:“柳家这么大一个家族,竟也因柳珰的死,而彻底湮灭于世间了。”
“这世间本就没有没有永恒,万物盛衰兴替,是宿命。”
司镜的声音如被清泉浸润过的玉石,没有任何攻击性,但却偏偏触碰到了商折霜心底的某根刺。
“司公子信命?”
一句她自己说过不喜的“司公子”,便足以让司镜窥见她此时的情绪。
司镜不介意别人在自己的面前隐藏或伪装,却更喜欢她这种显露于表的不悦。
于是他自然地转了话题:“据说柳家大姑娘良善,生前,几乎寒罄所有的贫苦百姓都受过她的救济,就算那时柳家已然家道中落。”
“是么?”商折霜没有感情地笑了笑,又将话题转了回来,“司公子,我若真的信命,此刻就不会在这儿,与你说着话了。”
司镜敏锐察觉到了她这份不同于往常的执拗,只好顺着她的意,继续谈论刚刚的话题。
“信与不信,不过一念之间。”
不过这回商折霜倒是没有再反驳,只是一扯缰绳,便驱马向前。
柳府遗宅在寒罄曾经最繁华的街道上,时光轮转,昔日繁华颓败,寒罄的许多地方已然呈现出一副断壁残垣之态,街道上堆了不少被人遗弃的砖石。
但这座庞大府邸的外观却并不残破,维持着当初高墙黑瓦的威严姿态,只是匾额上落了不少的灰。
因着柳府这副庄严的状貌,商折霜走到柳府门前的时候,还是不可避免地顿了顿。
若不是因为寒罄早已沦为一座空城,她怕是要以为,柳府中还尚且有人打理了。
司镜的面色倒是与来时无异,似乎并不觉得惊讶。
但以司镜这般性格,想必来之前便遣人打探过了柳府,所以知道柳府现状也属正常。
商折霜将马拴至街边那棵枯死的大树,细细打了个死结,才随司镜一同走至了柳府的门前。
柳府门前的铜环已然生了锈,一把大大的锁歪歪斜斜地挂在其上,不过并未锁起,而那堵黑门虽看起来沉重,但也只是轻轻一推,便被推开了。
旧日的柳府展现在二人的面前,亭台楼阁、金粉红漆,潺潺流水之畔是一株株绿柳,在深秋中有些凄清,但却并未失去往日的生机。
商折霜踏上廊道,细细打量着这一派如同水乡,在北地极少看见的婉约之景,喃喃道:“据说柳珰的生母是南洲之人,看样子,柳老爷的确为她费了不少心思。”
“据说柳老爷在柳珰出世之后,就对她极尽宠爱,难得这样自小就被奉为掌上明珠的孩子,能这般温柔善良,身上全然没有一点权贵之家的影子。”
“那也只能说柳夫人与柳老爷教导的好。”
商折霜说这句话的时候漫不经心,因为她能听出,司镜刚刚的那番话,全然没有一丝夸赞的意味。
远处重重的垂柳中现出了一道浅紫色的影子,若初生豆蔻,穿过几条廊道,走至了他们跟前。
女子体态娉婷,若细柳般柔软,眼瞳如水,薄唇如樱。敛下眸来,若三月熏风,带着淡淡的暖意,让人的心都软了三分。
然,商折霜与司镜几乎是同时蹙起了眉。
在废弃多年的柳府之中,突然看到一个水乡美人,任她如何漂亮,也不可能叫人升起亲近之心。
不过那个女子似乎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当的地方,看向商折霜与司镜便莞尔道:“你们是爹爹的客人吧?不过爹爹与娘亲此刻不在府中,或许要过几日才能回来,若二位有事,还要劳烦二位在府中住上一段时间。”
商折霜看着眼前笑语嫣然的女子,将视线凝在了她挂于颈上的玉制坠子上:“你是柳老爷的女儿,柳珰?”
“正是。”柳珰的目光始终是垂下的,以一副谦和之态向商折霜与司镜行了个礼,才抬步为他们引路。
在柳珰转过身去的刹那,商折霜轻轻碰了碰司镜的手,问道:“她颈上的那个,便是你所说的宁玉符吧?”
作者有话要说: 未廿九:情侣红线,你们值得拥有~
霜霜:……你过来。
司镜:……我们保证不打死你。
作者顶锅盖跑走。
第46章 亭午(三)
不得不说,柳家的布置虽如水乡常有的宅院一般细腻而婉约,但占地却极为广大。
但柳珰自小生活在此,自然是对柳府的一切都十分熟悉。
她带着商折霜与司镜绕过了数十个弯弯绕绕后,将他们带到了一个唤作琼华苑的地方。
琼华苑位于柳府的正南方位,侧面有一个荷花塘,不过此时正值深秋,只有几片圆圆的荷叶孤孤单单地浮在塘上。
柳珰将他们带到琼华苑后,垂目道:“这几年家父的生意不景气,府中下人也遣散了不少,若有什么款待不周的地方,还望二位见谅。”
“柳姑娘费心了,我们不是势利之人,自然不会介意这些。”
“多谢二位理解。”
柳珰的目色有些空濛,如同下了一场细雨的暮春。
她转过身去,轻声喃喃道:“婉盈与凌庭也该来了,我不能让他们等太久。”
自言自语着,她转身便向外走去,而那抹浅紫的身影,很快就消失在了商折霜与司镜的视线中。
商折霜并未去细细斟酌柳珰的话,径自向前走了几步,推开了琼华苑正房的门。
琼华苑说小不小,但说大也不大,只有一间屋子,而屋内能休憩的地方也只有一张罗汉床,还有窗下那方又窄又短的雕花木榻。
虽然屋子内的一切都落了一层厚厚的灰,但尚且保持得完整干净,稍微收拾一下,也可以住人。
过了片刻,司镜才走入了房间。
他不甚在意地扫视了屋子一圈,对商折霜道:“若我没猜错,柳珰口中的婉盈该是柳夫人的远方亲戚,与柳珰自小玩到大的表妹秦婉盈,而凌庭该就是柳珰所嫁的夫君赵凌庭。”
“说来也怪,柳珰这一生虽算不得顺风顺水,但至少嫁给了所爱之人,之后的日子也不算太糟,死后又会因为什么样的执念,要徘徊人间呢?”
“而且她似乎并不知道自己已经死了……”
</div>
</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