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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只说三个字

幽无命瞪着这一群云间兽,表情精彩至极。

死里逃生的云间兽竟有上千头,都是平日喜欢围着短命打转,跟着它学习奔跑技术的那些。今日它们跟着短命,高速甩开追咬自己的冥魔之后,趁乱钻进了满地尸身底下,四肢伏地,一路爬了回来。

桑远远和幽无命像是牧羊人一样,赶着这一群染得黑红黑红的云间兽,追上了大部队的脚步。

幽无命不让她与桑州王相认,他紧紧攥着她的手,她只好目不斜视,与桑州王错身而过。

眼见,就要顺顺利利返回内长城。

谁也没有料到,变故竟在此刻发生了。

立在城墙上假扮桑远远的梦无忧,忽然扯着嗓子大喊道:“父王!杀了幽无命!否则,我立刻从这里跳下去!”

她当真就爬到了墙垛子上。

这位天生的正义使者,心心念念,仍想替苍生铲除幽无命这个大祸害。

韩少陵眸光微微一闪,旋即,摆出一副作壁上观的态度。

若是真能在这里除掉幽无命……那他得想想怎么从桑成荫手上分一杯羹。

年轻女子扯着嗓子尖叫的声音听起来都差不多,此刻局势那么乱,桑成荫又是个无脑护崽的性子,保不齐真能叫他把事给办成了。

韩少陵神色冷肃,眸底暗光闪烁。

一听这话,桑州王阴沉沉的视线,立刻投向了幽无命的后背。

他缓缓抬起手,只见无数强弓劲弩拉到满弦,指向百丈外的幽无命。

近处的幽军急急围拢,将主君护在正中。

桑远远不必回头也能感应到那沉重的杀气。

“玉简!”她急急抬起手。

与灵姑分开的时候,她的身上带了两枚传讯玉简,共浴之后它们落到了幽无命的手上。昨日向桑州王求救时用去一枚,他身上还有另一枚。

“不给。”幽无命懒懒道,“我这会儿不想杀你。”

周遭已有桑军围上来,眼看战斗一触即发,桑远远心中焦灼,道,“我不会告诉父王我和你在一起。”

“我信吗?”他眯起眼睛,神情淡淡。

“我只说三个字,就三个字。”桑远远抓住他胸前的衣襟,一双水汪汪绵软软的大眼睛凝视着他。

幽无命的表情渐渐僵硬了。

他像个木偶一样,取出玉简,塞进她的手心。

桑远远顾不得和他客气,急急捏了玉简。

桑州王正要挥手下令攻击,忽然动作一顿,猛地垂下脑袋,小心翼翼地从腰间取出莹莹放光的玉简。

小小的玉简落在他粗糙的大掌里,显出几分滑稽。

他慢慢拧过头,望向城墙。

城墙之上,那个和女儿长得一模一样的小女孩,正在挥着双臂,大叫大嚷。

她不是。

桑州王眸色一暗。

他们家小桑果,绝对不会做出这副丑态。

这个女人,是那个梦无忧。

他微微眯起了猛虎之眼,视线落在掌中的玉简上。玉简闪了闪,一个清晰镇定的声音飘了出来——

“让她跳。”

桑州王抚着那蓬巨大的胡须,呵呵大笑起来。

“收兵!”

弓箭手齐齐将兵器背回后背。

桑州军不再理会仍留在城墙上的韩少陵,他们动作利落地摆出了行军阵,如潮水一般向内长城退去。

韩少陵:“……”

好一个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幸而此刻冥魔已退得差不多了,在亲兵的拱卫下,他抓着一脸茫然的梦无忧,在留下无数具尸身之后,狼狈地撤回了内长城。

耗时足有半个时辰,亲卫损失了近三分之一。

韩少陵眼睛都绿了。

好容易回到内长城,却见桑州王像是一尊凶神恶煞的怒金刚,双臂环在身前,坐在城门正中一张黑木大椅上,挡住了去路。

在他身后,弓箭手一字排开,弓弦满上,灵蕴莹莹放光。

“你很好。韩少陵,你很好。”浓密的大胡须中,露出一张假笑的嘴,“弄这么个赝品,取代我的宝贝女儿。年轻人很有想法啊。”

韩少陵头皮发麻。

“桑州王,”他深吸一口气,道,“事关夫人声誉,有些话,我们私底下谈会更好。”

桑州王笑得乱抖,一身战甲‘铮铮’作响,道:“我呸!我桑氏王女,行得正,坐得端!倒是你韩少陵,窝藏三邪,心思歹毒,今日还想挑唆本王对幽州友人动手,你咋这么能呢?”

韩少陵猛地垂下头,道:“桑州王既知道此女是三邪,当知我的无奈和困顿。”

此刻他只能示弱。

“夫人大婚之日出了事,我心如刀绞,日日借酒浇愁。”韩少陵的声音低低地飘出来。

此言一出,桑成荫立刻感同身受。他死死盯着韩少陵,奈何这个男人垂着头,看不见表情。

“岳父也看见了,此女酷肖夫人,小婿一时意乱情迷,铸成大错,如今后悔也无用,只能尽力弥补。”

桑成荫抚须大笑,环视左右:“瞧瞧,韩州王也成怂包了,都开始打亲情牌了啊?”

韩少陵猛地抬起头,眸中射出两道凛冽寒光:“但是,夫人不听我的解释,不顾我的为难,擅自离开韩都,在此之前,还与幽无命闹出流言令我颜面尽失!此事,是否岳父教女不严之过!”

男人多妻受律法保护,而女人,即便被人单方面觊觎也是错。这个世界就是这样不公平。

桑成荫嘴角一扯:“果然人与禽兽说不通道理!既然如此,我与你也无话好说!这门婚事,就此作罢!”

“可。”韩少陵不假思索。

桑成荫微笑着偏了偏头:“那就劳烦韩州王先签了这份和离书。”

身旁走出一个师爷打扮的中年男子,将一纸绢帛递到韩少陵面前。

一式两份,都安排好了。

这半个时辰,桑成荫悠悠哉哉坐在这里,一边看着韩少陵与冥魔拼杀,一边给他备下了种种‘惊喜’。

这字一签,主动权便全在桑州手中。

对面着一排蓄满灵蕴的箭手,韩少陵只能紧抿双唇,在这份无限美化桑远远和丑化自己的和离书上签下了大名。

有和离书在手,桑州便可以让天都强召他入京和离。

韩少陵心中作何感想不得而知,但脸上却始终波澜不惊,唇角甚至挂着一点客套的笑意。

桑成荫眯着虎目,定定地望着他。

韩少陵不比幽无命,他动不得。

云境十八州,关系错综复杂。论起亲戚关系,韩少陵其实还是自家夫人的侄儿子。

而韩少陵镇守的韩州乃是冥魔攻势最猛烈的五州之一,若是主君出了事,境内势力重新洗牌需要时间,韩州防线恐怕难保。

内陆可没有什么黑铁长城来阻拦魔祸。若是一州沦陷,那距离全境覆没也只是时日问题。

况且,桑成明叛变一事,桑州方面可脱不了干系,这件事天都将如何处理,很大程度上取决于韩州方面损失多重。若是动了韩少陵,桑州恐怕承受不起天都的雷霆之怒!

至于幽州……

女儿既然不在韩少陵身边,那就一定和幽无命在一起。桑州王轻轻垂下眼皮,眸色逐渐深沉。

而此刻,韩少陵眸中亦是有暗潮翻涌。他手里关于桑远远最后的消息,便是她被韩十五带走了。

桑成荫说,昨日与她联络过,她就在这里。

昨日,‘涌潮’尚未到来。经历这一日一夜的剧变,那个女人,必定十死无生。

所以一切都无所谓。只要把桑成荫糊弄过去,不要让他趁火打劫割去什么利益,便是最好的结果……

韩少陵心中甚至有几分好笑——这种时候,不谈利益,却逼他签什么和离书,桑州的人,果然是有勇无谋,感情用事。

感情用事的桑州王道:“暂且这样。今日之事,倒是给我敲了个警钟。韩州王,你的边线防御,实在是太过敷衍,一个叛逆,率着区区三万人,便能险些铸成大错。我看那居临关,还是交给老夫替你来守着吧!”

“也不是多大的事,你每年给居临关拨多少军饷,照份拨过来便可。”桑州王脸上浮起笑纹。

韩少陵:“……”

桑州王挥了挥手,一纸协议又推到了韩少陵面前,正是将居临关一带割给桑州的签文。

此刻别无选择,韩少陵只能干脆利落地签下了递过来的文书。心中盘算着如何好好参桑成荫一本,叫他连本带利还回来。

桑州王叹息:“人老了就是不中用了,耳聋目盲,什么事都做不好。帝君大约会令我退位让贤罢。哎!罢了罢了,也是时候回家养老啦。”

韩少陵:“……”可以,很可以。一个老不中用退位让贤,就特么金蝉脱壳了。桑世子继位,和他桑成荫在位又有什么区别!

有,还是有区别的。比如桑成荫犯的错,通通算不到新王的头上。

韩少陵深吸两口气,正要带人离开,便见那桑成荫再一次抬起了满是厚茧的大手:“贤侄,劳烦再将这份陈情书给签了。”

韩少陵接到手中一看,几欲吐血。

上面端端正正写着,因韩少陵失职,导致边境被逆贼桑成明轻易突破,桑州王力挽狂澜,救韩州军于水火危难之中,功大于过,望帝君明鉴。

落款处给他留好了空白,待他签上大名、盖下王印。

韩少陵:“……”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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