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节(1 / 1)

她有时非要他的新玩具,只要一闹,他就从来不肯给,非得一个三岁稚童心平气和地与他说话才行。

自小到大,卫游双没有一次哭泣是打动过她兄长的。

任凭她嚎的多么大声流多少眼泪,卫珩都是冷眼看着,半丝儿心软和动容也没有。

所以幼时母亲还在世时,她每日里最害怕的就是兄长下了学回府。

因为那样就意味着她不能再在母亲怀里痴缠耍赖了,兄长要开始教训她了。

有一次她被教训的狠了,破罐子破摔,直接坐在地上嚎啕大哭:“你根本不是我兄长,我兄长才不会这样对我!你凭什么罚我,大夫说了,我身子不好,不能挨骂......”

“你身子不好,母亲比你更不好。”

少年站在她面前,俯视着她耍泼,语气淡淡,“卫游双,要是再让我瞧见你把药倒进茶壶里,你信不信我把整壶茶都灌进你嘴里。”

卫游双不敢反抗,却又实在不忿,抽抽噎噎小声道:“母亲说我已经很听话了,旁人家的孩子,像我这样的年纪,都没有我懂事......”

“卫游双,你回不回去睡午觉?”

面对她的哭诉和辩解,卫珩什么都没说,只问了这一句。

但幼小的卫游双,分明从他淡淡的眉目中,瞧出了“你个不知道天高地厚的混世魔王少在我面前睁着眼睛说瞎话”的轻蔑与无视。

然后把她赶回榻上,就算睡不着也非逼着她闭上眼睛。

闭着眼睛抽噎。

......总而言之,卫游双到如今也不晓得比她懂事听话的旁人家的孩子究竟是谁。

但她彻底明白了,她兄长就是个铁石心肠的人间酷吏。

所以这会儿子,卫珩随手塞给她一只银子,让她自己再买莲藕,她也不敢拒绝。

接过银钱后愣了一会儿,就真的乖乖去邻居莫大娘处买莲藕做藕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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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府的宅子买在处州清河畔,是一个三进的院子,边上住着的都是和卫成肃差不多官职的地方官员,邻里间常有往来。

虽然卫成肃清高自傲,不知变通,往往几句话就能得罪无数人,邻居尤甚。

可因为有卫珩时不时送去的新鲜瓜果,又有嘴甜的卫游双,邻里关系倒也还算和睦。

譬如隔壁的莫大娘,身为膝下只有两个儿子的判官夫人,平时里就极照顾卫游双这没娘的可怜姑娘。

处州与京城不一样,京官里官宦子弟多的很,可处州地处江南,文风极盛,有好些地方官员,其实都是科举出身。

他们无法像世家子弟那般挥掷千金购地买宅子,却又不愿堕了声名,大多都择在僻静风雅处居住。

是以年复一年的,清河畔就逐渐多了一条极特殊的巷子。

读书人多,官员举子也多,外人都笑称一句文源巷。

卫成肃搬过来了才发觉,文源巷内传说顿顿鱼翅燕窝的官员女眷们,都还是要自己成天串门行走,换瓜换果换布料头。

不过,等到卫游双终于和莫大娘聊完,又抱着几节莲藕回府中时,却听见兄长的院子里隐隐传来一个女声。

她越走越近,行至院门,才发现那说话的人竟久未见面的严姐姐。

青衫素净,不施脂粉,一双眼睛带着笑意,似乎会说话。

江南女子多灵秀,可自小到大,卫游双就从未见过比严姐姐还好看的姑娘。

“双双回来了。”

对方也瞧见了她,弯弯唇,“正巧,我今日也把你的药方子带来了。”

“我又要换药了吗?”

“也不是,只是你的身子骨已强健许多。就像卫大哥说的,是药三分毒,如若没病没灾,还是少喝些好。我这回去铳县,在那儿瞧见了一种药材,最适合你泡药浴。所以才写了方子给你试试。”

卫游双下意识去瞧卫珩。

自打母亲去后,她吃药的事儿,都是兄长在管的。

连严姐姐都是兄长给她找的大夫。

那年冬天,她受了寒,在床上烧了好几日,石先生好容易救回来,却说往后还需要细细调养,得每日换着方子喝药敷药按摩。

兄长就给她找了个女大夫,方便出入诊脉,也好护住女孩儿家的名声。

严姐姐的祖父在宫里做过太医,最善调理妇人之病,又只有严姐姐这么一个孙女儿,便传得她一手好医术,比之许多男大夫也不遑多让。

但是,因为卫游双怕卫珩。

所以哪怕大夫说了得如何如何,她第一反应还是要去先征得了兄长的同意。

没瞧见如今,便是连严义愔写了新的药方子,都不去寻卫游双这个正主儿,反而先来找卫珩。

但卫珩对她的药浴方子没什么兴趣。

闻言只是抬了下眸,淡淡道:“嗯。”

卫游双搞不清楚兄长的意思,小心翼翼地问了句:“那我今日便开始泡吗?”

“三日泡一次……”

“先放着罢。”

卫珩打断严义愔的话,擦去刻刀上的藕汁和碎屑,站起身,“明日石先生要来给你诊脉,到时候再说。”

石先生也是个大夫。

还是那种宫廷太医们最瞧不起的江湖游医。

可他偏偏妙手回春,什么疑难杂症到他手里,都比旁的大夫容易三分,连严义愔的祖父都对他十分推崇,更何况她自己。

若不是石先生天性洒脱,天南地北地四处游历,没个定性,卫珩也不会花高价请她来府里帮忙调养了。

说到底,卫珩不信任她,卫游双这些年的用的药方子,都是让石先生先看了,写出个大概,再让她来仔细看护。

在卫珩心里,她其实不过就是个护士而已。

严家老太爷虽然做过太医,却也只是太医院里的一名小太医,几十年了也不过只给些京官宫婢诊脉。

在平常百姓眼里是极了不得的人物,在官宦人家看来只是平常。

是以哪怕卫珩说话这般不客气,严义愔也只能装作若无其事地笑了笑,不敢争辩任何。

不过她的性子,本身就是极其内敛谦虚的。

卫游双更加没在意,把手里提着的筐篮继续提到面前给兄长看:“我把银子给莫大娘了,她没要,但是又给了我一些莲藕。”

“让人放厨房罢,明日再烧。”

卫游双站着没动,她瞅着他手里已经雕刻出一双脚的藕节,有些好奇:“兄长,你要雕什么?还是马车吗?”

她这样一说,旁边的严义愔就想起了什么似的,垂眸轻声道:“卫大哥,有件事儿我忘了与你说。今日午前我来送过药,正巧你不在。”

卫珩挑了挑眉。

“我看见院里有个南瓜,雕成了马车的模样,瞧着灵秀又有趣儿,便说了句喜欢。没想到……当时大姑娘也在,就伸手塞给我了。”

“你把那只南瓜马车拿走了?”

卫游双惊呆了。

上次她手顺去摸了摸,一不小心把南瓜上的藤给拔断了,差点没被兄长说哭,还被罚着去种了一大碗的南瓜种子。

严姐姐直接把南瓜给端走了,兄长不得揍死她么?

......那倒也没有。

卫珩甚至连句重话都没有。

说了声知道了就没有再继续追究,反而还让人去厨房里拿了几个新摘的南瓜给严姑娘做伴礼。

严义愔本还想就着他正在雕的莲藕再聊些什么,可卫珩已经拎着那一筐莲藕和他妹子走远了,说是要去隔壁给莫大娘送莲藕的银钱,临走前还礼貌道了别,面上瞧不出半点愠怒和责怪,仿佛真的不把那只南瓜马车放在心上。

卫游双被他领着走出去好远,终于没忍住,问:“兄长,你为何不责备严姐姐?”

“要给她留面子。”

少年语调不紧不慢,“不然日后不好相处。”

“既然这样,你从前为何不给石先生留面子?”

“石先生与她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

卫珩想了一下:“我听说,祖母最近有给父亲娶续弦的意思。”

卫游双就很困惑:“那和严姐姐有什么关系?”

“你没发现她最近时常出现在我们府里?”

卫珩平静道,“我觉着她说不准是看中了父亲。”

……

卫游双惊呆了。

“真的?”

“我觉着是。”

“那父亲……可是严姐姐……好吧。”

结巴结巴好一会儿,卫游双住了嘴,郑重点点头,“我以后知道了,我一定和她好好相处,绝不给你和父亲添麻烦。”

尽管,她兄长是个铁石心肠说一不二的酷吏。

可她兄长其实也极聪慧极有本事,这么些年,她吃药看大夫的,不知费了多少银钱,那些上好的药材和补品,放到寻常的六七品小官家里,早就拖垮了一整个家了。

可兄长总能拿出来,父亲和祖母还以为都是小舅舅给的。

卫家不过两代为官,家底不厚,平时府里发的月钱,其实就只够买几包点心和糖,但每到年节时,她从兄长那儿收到的红封,都大的吓人。

大的她压根儿不敢告诉旁人,憋得十分难受。

所以,兄长说的话,她都是信的。

而且父亲总归都是要娶续弦的,娶别人倒不如娶严姐姐了。

严姐姐人那般好,嫁来她们家,应该不会像白姨娘那样成日挑事不安生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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