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楚人们却发现,点燃寄望香后,寄望香的烟再也不会向上走,也无法上达新神白镜修的神殿,袅袅白烟飘不出人间,只能在这人间寻找可以帮他们的仙人。
好在,这人间还有四仙君镇守。
镇妖阁燃起了寄望香,一线的白烟飘出镇妖阁后,停在岔路口凝着不动,仿佛不知道要往哪边去,要请哪位仙君来。
神使们着急万分,一个个大声念着君迁子的名字,恨不得抽打这笨香:“最近的,自然是仙君君迁子啊!”
不眠不休等了一天一夜,香终于‘极不情愿’飘向了王宫,而后,神使们听到回应。
神仙应香,自然先报名字。
白烟凝成了一个模糊的坐像,声音飘出来:“吾乃琼华山白镜修座下首徒,静海仙君君迁子。”
“仙君——”神使们对着寄望香拜了三拜。
“何事找我?”君迁子问。
“仙君,我们是王都碧遮山镇妖阁的守阁弟子。”一个神使声音沮丧,仿佛要哭,“仙君,前夜镇妖阁碎了一面玄银锁红封镇压的妖面,里面的妖挣开阵法逃脱了。弟子查看了,那副碎掉的妖面,镇的是千年的大妖,妖名尚桑,现在、现在恐怕已经为祸人间了!仙君,这可如何是好啊!能否请仙君通传镜修上神……”
远在王宫闭关的君迁子缓缓睁开眼。
神使们说的那只妖,现在就在他面前,他一个脑袋上长着两张面孔,额上那个是副女面,下头那张脸,半是妖半是人,想来是他本尊。
这妖就在他面前坐着,当着他的面将宫娥剥皮噬骨,大嚼着宫娥的骨头,行为放肆,丝毫不把他放在眼里。
君迁子回:“无事,这点小事,不必惊动上神,我自会处理。你们继续把守镇妖阁,看护好神像。”
神使们道了声喏。
寄望香的白烟被君迁子的拂尘扫开,消散不见。
尚桑嗤笑一声,妖里妖气道:“真是风水轮流转,天意不可揣摩。千年前我进那无方苦境时,这外头还是琼华为天,座下走狗是衔苍那个老家伙。谁又能料到,千年后我出来,二百岁凡人出身的嫩娃娃也能做天了,座下走狗是个散发懦夫,还不如衔苍那条长虫!”
君迁子咬着舌尖镇定住自己,才平静说道:“神尊有旨,从前见妖必诛,是邪神作为。如今他有意使六界共荣,不分彼此,因而在人界,妖皇随意,只要不忤逆神尊,有多大本事,就吃多少饭,请便。”
“哈哈哈哈……这可真是千古奇闻!”妖皇尚桑道,“神尊?旨意?哈哈哈哈……原来如此,也不过如此!”
他狂笑时,额头上的第二个脸并没有表情。
妖皇极快地冷下脸,说道:“婵婵,为何不与我同乐呢?”
他说罢,额头上的那个脸大笑起来,声音清脆如铃。
妖皇这才满意,说道:“既然那二百来岁的小娃娃要请本皇人间饱餐,本皇自然是,他们凡人怎么说来着,婵婵……”
他额上的女妖面张了张口。
妖皇:“对,就是这个词,却之不恭!”
妖皇重新说了一遍:“既然他请,那本皇自然是却之不恭了!”
黑紫妖雾腾起,君迁子捏诀定心,妖雾团团袭来,君迁子方寸大乱,而他手中的玉剑却猛然一震,柔和神光一闪,妖雾顿时撤去。
君迁子紧紧握着剑,深深吸了口气,缓缓吐出。
是他太紧张了,这团妖雾只是尚桑离开时腾起的妖气。
玉色长剑如同定心针,君迁子抱着长剑,喃喃道:“还好有你。”
此剑名云间月,有月出夜亮,不畏浮云遮眼之意,是琼华上神用青玉打造,未开刃的佩剑。
这剑没有别的用处,但因琼华挂在腰间悬了九百年,沾染了上神的神气,用来驱邪定心是再好不过了。
君迁子恢复正常后,合掌道:“多谢镜修上神赐剑。”
颁玉费了好大的功夫,终于在拐角小巷找到了一棵千年老树。
她将手中的桃花枝戳进土地中,曲起手指叩了叩空气。
“此处可有鬼仙?醒醒,小仙颁玉,有事要问。”
颁玉说的鬼仙,在民间又被称作土地公,是居住在地下,吃这片人间境供奉的老鬼。
衔苍倚在树旁,耐心等候。
颁玉:“奇怪,明明感觉到有的。”
她再次叩“门”。
“小仙颁玉……”
衔苍从眉心抽出一缕魔气,手指一弹,拍在了“门”上。
鬼仙一个打滚,从桃花枝旁钻了出来,慢慢起身,还不及颁玉半个身子高。
他长长的胡子铺开,那端一直碰到老树才停下。
“魔尊别来无恙——”鬼仙给衔苍作了个揖。
衔苍冷冷淡淡,只伸手做了个请的姿势。
颁玉清了清嗓子,问道:“我想问问,这王都出了什么差错,为何大多数凡人的气运都颠倒错位了?”
鬼仙摸了摸胡须,斟酌着能不能说。
衔苍道:“你说给天地听,还有什么不可说不敢说?”
鬼仙明白了,慢悠悠如实招来:“说来话长,这与琼华神……当然也与魔尊有关。话说琼华神历劫未成后,不知怎么,上神的那些修为气运,全被白镜修继承了去,这之后,白镜修许是在修炼上有了心得,发现大昭旧民与琼华神运息息相关,因而派了他座下四个弟子,前来助大楚夺权,事成之后,又大肆在人间抓大昭旧民……”
“作何用?”
“这,小仙不知。”鬼仙说道,“当时镇守在碧遮山琼华神庙的大昭国师,燃了千支寄望香,求衔苍仙尊保佑……”
鬼仙慢悠悠看向衔苍:“仙尊就把他们带到了魔界。”
颁玉问:“全部?”
“倒也不是全部,大多数都走了,还有一些,要么是不能走不愿走,要么是已经来不及了。”鬼仙接着道,“凡人堕入魔界,凡人的命运就从司命簿上革去了。一下子多出了千万空命,自然也要有这么多人来顶,不然天地秩序就要完全崩塌。白镜修就想出了个补救的办法,先将大昭人留下来的命分等级,再明码标价,让大楚人前来买命,且为他卖命。所以,从那以后,一夜之间,四洲楚人都弃了琼华上神,供奉起了白镜修的神像,且大多都是真心感激他。”
颁玉并不关心后头这个感激,而是问他:“明码标价是什么价?”
鬼仙道:“死价钱有一个,凡得好命者,都需修白镜修的神像,毁琼华上神的神像。而其余的价位,就各不相同了,有的需要给他送大昭人,有的则要献出子女夫人,供妖附身取食。”
“白镜修这般放纵妖邪侵人世,又是为何?”
“这小仙就不知道了。”鬼仙说道。
颁玉想了想,问他:“那你可知道相府的江逢,他付的又是什么价码?”
“献出一个女儿,供养蜘蛛妖。”鬼仙说道,“另外……还有每月献上一个山女。”
“什么是山女?”
“流淌着大昭血的年轻女子。”鬼仙说道,“虽然魔尊带走了大多数大昭人,但留在人间的也不在少数,小仙并不知道仙门要这些女子有什么用,但的确,每月都会有一批达官显贵搜罗来的年轻女子被送到山上去……”
“山是哪个山?”
“南城流光山。”
颁玉捏碎了桃花瓣,皱眉道:“算不明白,不懂他到底要做什么,目的是什么……”
衔苍:“要去看看吗?”
“自然。”颁玉说罢,抽出桃花枝,“多谢鬼仙相助,来日等事了,我到此处给你烧百年的香火。”
鬼仙喜道:“多谢仙子。小仙还有一言,要与仙子交待……”
“你说。”
“仙子莫要小觑了镜修上神。”鬼仙说道,“也莫要招惹如今的仙门,若只为查相府的因果恩怨,那就只管了结相府即可。”
颁玉:“好的,知道了。”
等鬼仙钻入地下后,颁玉接上了后半句话:“但是,只了结一家的因果恩怨,显然是不能够的……”
衔苍微微一笑。
颁玉挽好头发,转头对衔苍说:“魔尊大人,百年来,也是辛苦。”
“有你这句话……那点辛苦,也不算什么了。”衔苍说道,“原本,它也没那么苦。”
与丧妻之苦比起来,照顾大昭旧民真的不算苦差事。
日出之前,颁玉与衔苍已在流光山脚下。
一行队伍敲锣打鼓走来,吹奏的是喜乐,像是嫁娶迎新,可他们身上穿的却都是丧服,纸钱飘洒,白花花一片。
颁玉给他们让开一条道,见那队伍抬着苍白喜轿,轿子上坐着一个身穿雪白丧服的新娘,脸上涂着奇怪的妆容,垂着眼睛,若非她睫毛颤动着,颁玉还以为他们抬着一尊人偶像。
“这到底是娶新娘,还是葬新娘?”颁玉问道。
衔苍没有回答,而是盯着那个新娘看,目光阴冷。
一路过老者回答:“这啊,这算喜事了。是家里人愿意,所以才丧事喜办。”
“老人家,他们这是在做什么?”
“还能做什么,献山女啊!”
作者有话要说: 颁玉:衔苍你为什么不开心?
衔苍:那妆化的不好看,所以不开心。
第10章 【提灯】纸人
老人说,每个月都会有山女“出嫁”,大多哭哭啼啼来,大煞风景,还是这种安安静静的山女赏心悦目。
“她们嫁给谁?”
“嫁山鬼。”老人回答。
衔苍轻声给颁玉解释:“他们自然不会信这些女子是送给白镜修的。民间有传,流光山居住着山鬼,需每月献祭一名大昭女子,山鬼才不会放猛虎下山食人。”
“听闻人间都有官府……”
“官府?颁玉姑娘没见这人界,已乱到无序了吗?”衔苍嘲讽一笑,跟在了雪白喜轿后,“官府还不如我这一身魔气的妖邪。”
颁玉也追了上去,与他并排走着,仰头与他说道:“我刚刚稍稍看了这姑娘的往昔,她家境殷实,父亲是个财主……”
衔苍低眉看向她,刚刚冰冻的目光却忽然像化了雪,温暖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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