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9节(1 / 1)

寄生谎言 余姗姗 4665 字 26天前

等庄正走远,徐烁才侧过身,看向顾瑶。

徐烁比顾瑶想象中的还要平静、冷静,又或者,他已经过了最震惊、震怒的时候。

他的第一句话便是:“我刚才还在想,你这么聪明,到底什么时候会找来这里。”

顾瑶张了张嘴,有些欲言又止,忽然不知道该说什么才恰当。

隔了几秒,她问:“你没事吧?”

徐烁扯扯唇角,似是笑了:“有吃有喝,还给我准备了休息的地方,这种待遇已经超乎我的预料了。”

两人谁都没有提萧绎琛,此时也不是最好的时机。

徐烁指了一下桌上的泡面,说:“我刚好有点饿了,他们也刚好多准备了几盒泡面,你愿不愿意陪我一起吃点?”

顾瑶点了下头。

徐烁很快走到桌边,将泡面的包装拆开,又从保温壶里倒出热水,盖好盖子,便随便拽开两把椅子。

两人落座,又是一阵沉默。

顾瑶低着头,双手就放在膝盖上,她知道,她必须要和徐烁谈谈,为了他的安全,为了他们的以后,可这些话她又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徐烁的性格她是清楚的,他不是正义感爆棚的人,骨子里却又十分正直,他崇拜自己的父亲,虽然没做刑警,选做了律师,却一直都在为弱势群体争取权益,她当初喜欢他,也有这层因素,如今她又该如何劝他改变自己的价值观,为了能活命,能离开这里,而选择苟且偷生呢?

最主要的是,就算徐烁答应了,萧绎琛恐怕也不会信——徐海震的儿子绝不是孬种。

也就是说,她要让徐烁平安离开这里的可能性几乎为零,这种考验几乎是没有谜底的。

一想到这些,顾瑶就更是难以启齿,她的心渐渐乱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顾瑶的手被另一只大手轻轻握住,徐烁的掌心是温热的,令人留恋。

顾瑶一怔,诧异的抬起眼,对上那双漆黑带笑的眼睛。

然后,她听到他说:“似乎认识我以后,你经常这样愁眉苦脸。我倒宁愿你永远都是那个仙女,但愿自己的力量足够强大,可以帮你解决所有烦恼。”

第212章

chapter 212

顾瑶的喉咙里仿佛有什么东西瞬间哽住了, 她深吸一口气, 努力让唇角扬起一个弧度, 但撑起来时却有些牵强。

她的声音很轻, 像是怕碰碎了什么:“我这十年一直在努力,我想过正常人的生活, 平凡普通, 长长久久,但越是朝那个方向努力,那个目标就变得越遥远。看到别人羡慕的眼光,我总在想, 自己是不是太不知足了?我也时常想起你, 想起十年前那场运动会,你在场地外的走廊里替我解了围,叫了我一声‘仙女’,还强行跟我要手机号码。我后来就在想, 要是那天你没有那么锲而不舍, 要是那天我就是不搭理你,会不会以后的事都不会发生了……”

说到这里, 顾瑶低下头, 她深深吸了口气,将心里那股难受的情绪压下去, 声音再低不过了:“说什么认识你之后我总是愁眉苦脸, 明明是我把仇恨带给了你。”

回应她的是一声轻叹, 徐烁大约也是无奈了, 探出手臂将她搂进怀里。

顾瑶没有抗拒,将额头靠在他的肩膀上,两人的手还是交握在一起,然后她听到他在耳边低声说:“为了你,为了我父亲,我一定会想办法让咱们都从这里出去。”

顾瑶无声的笑了,眼睛有些发热。

是啊,为了她,为了徐海震,徐烁一定得活下去,要是他在这里出了事,所有人都会知道她一定不会善罢甘休,哪怕对方是萧绎琛,也必然死磕到底。

这个道理萧绎琛肯定也明白。

所以这个难破的局,对徐烁是考验,对萧绎琛也是一样。

放了徐烁,萧绎琛必有后患,不放徐烁,萧绎琛此后面临的最大敌人就是自己的女儿,他培养顾瑶到今天,可不是为了她的仇视。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了,几分钟后,顾瑶渐渐收敛了情绪,和徐烁一起把泡面吃了,等徐烁收拾好泡面碗,折回来倒了两杯水,顾瑶捧在手里缓慢地喝着,又看了看外面的天色,还不算太晚,尚有时间说话。

徐烁也是想到一块儿去了,坐下来率先打开了话题:“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怀疑他的?”

这个“他”指的是谁,不言而喻。

顾瑶音量很低:“那时候我还在失忆,起初只是觉得奇怪,为什么你会知道这么多我不知道的事,日记本是谁给你的,后来知道有他的存在,还是在坐牢,我去探监他却拒绝见我,当时只是一门心思想要弄清真相,并未细想,后来想起来又觉得他是为了保护我的安全,所以才避而不见,直到最近一连串的事情发生,我便开始起疑……”

顾瑶开始一件件的细数。

“这十年我时不时就会觉得奇怪,顾承文那么暴躁的性格,经常喜怒无常,动不动就要杀了惹怒他的人,如此沉不住气怎么会将事业做的这样大?当然,他的智商和心思是足够的,但这性格我却不敢苟同。到了最近,金智忠进了警局之后又把消息传递出去,顾承文去警局接受问话却毫发无伤,我开始以为他们是做了秘密交易,后来细想觉得可能性不大。金智忠是了解顾承文的性格的,和顾承文做交易等于与虎谋皮,金智忠断然不会把自己妻儿的命运跟顾承文做交易。”

“还有祝盛西离开的那天,庄正带人堵在别墅门口,我当时很气愤,但你旁观者清,提醒我注意庄正这个人,我记住了。稍后在警局门口,庄正跟我提了一句,他说顾承文还有事情交代他办,我那时候还不明白什么意思,直到后来‘他’在监狱里二度遇袭,接着又跟救护车一起消失,我才明白所谓的交代是什么。但今天我去医院见过顾承文,也提到此事,以我当时的感觉,我想顾承文的确是交代过庄正处理萧绎琛,但这后面的种种安排,却不是顾承文的意思,而是萧绎琛授意庄正做的。他们要把这件事做得这么明显,或许主要是为了刺激我,先是祝盛西离开那天以顾承文的名义去抓人,接着又对‘他’赶尽杀绝,这每一步都像是在逼我做决定一样,但我当时并未细想到顾承文只是被利用了,因为这一切安排都非常像是他会做的事。如今回想这些,我才发现,这一切都是‘他’在逼我早一点对顾承文动手。”

说到这里,顾瑶不由得感叹起来,萧绎琛对顾承文的了解的确够深,对她的了解更是透彻,所以这些策划才如此的精准,分毫不差,而且每一步都能切中脉搏。

顾瑶喝了口水,又问徐烁:“那你呢,你是从哪里开始怀疑的?”

徐烁垂眸想了片刻,说:“从一开始。”

“一开始?”顾瑶怔了怔。

徐烁说:“差不多就是从我接到日记本的时候,我就有种感觉,这个将日记本寄给我的人,是想借刀杀人。我那时候也在脑海中过滤过一次名单,我第一个想到的自然是祝盛西,他的命是从顾承文手里捡回来的,这些年他也是如履薄冰,而且也是唯一一个有可能从杜瞳手里得到日记本的人。但这种猜测很快就被我推翻了。我又转而想,会不会是祝盛西相信某个人,然后将日记本交给了那个人,而那个人便通过其他途径,躲开顾承文的耳目,将日记本送到我手里?当这个想法成型时,我便在想——如果真有这个人存在,那他既有本事得到祝盛西的信任,又有本事绕过顾承文来寻找我这把枪,自己却不用出一分力,就能搅动江城的这池浑水,此人的心智真是深不可测。”

听到徐烁如此描述,顾瑶握着杯子的手不由的紧了紧。

徐烁见状,轻轻握了下她的手腕,又说道:“不过当时的这种疑惑很快就被我放到一边,无论此人的目的是什么,我的目的都是不变的,所以回来江城势在必行,既然日记本这个契机已经出现了,我也没必要再等待。”

“再后来,我回来江城,这个时机刚好是你失忆的一年,我接近你的同时,又在想,背后的人突然引我回来,会不会正是因为你失忆了,无法掣肘顾承文呢?而我回来江城第一个要见的故人,就是‘他’。当年是‘他’安排我从医院里开,逃出江城,还把我送去历城,让我见到姑姑。我回来后,也是‘他’让程维来帮我,所以我那时候并没有往他身上去想。”

是啊,从这个层面来说,萧绎琛也算是徐烁的救命恩人,这几年又在坐牢,徐烁无论如何都不会怀疑他的。

可现在再返回去想,或许萧绎琛的坐牢并非是和顾承文意见不和,这才被害,反倒像是他自我设计去背这个黑锅,以受害者的身份待在监狱里,那么所有人都不会怀疑到他,顾承文也会因为他已经坐牢这个事实而疏于防范,反倒给了萧绎琛在暗中运筹帷幄的空间。

随着徐烁的描述,顾瑶的思路也跟着打开,她又反思过去种种细节,无不细思极恐,其实有无数次小插曲都在提醒她这里面有猫腻,却都因为她在情感上的倾向而做出最盲目的选择。

要严格说起来,萧绎琛的这个局并不是□□无缝的,哪怕这世界上心思最缜密的权谋者也未必能做到滴水不漏,但凡是局就有破的缺口,人可以设定局,却不可以设定人,在这个局里每个人会做出什么样的反应是最难控制的,顾瑶和徐烁都是那最大的变数,萧绎琛虽然了解顾承文、金智忠、祝盛西、杜瞳、庄正、程维等人的性格,也利用这些人排兵布阵,可也总有露出破绽的时候,那些破绽也或多或少被顾瑶和徐烁抓住,甚至深究,从分析局势上来说,两人已经做到了极致,偏偏就是情感上的左右,令他们差之毫厘失以千里。

当然,从这个角度来说,萧绎琛也的确是行家,若非他观人与微,也不会把顾瑶教到这个地步,若非他善用人心,也不至于几次经历危险,还能立于不败之地,自己却不费吹灰之力,就借刀杀人干掉了顾承文。

只是如此心智无双的人,却连自己的女儿都利用,任何人站在顾瑶的位置上恐怕都会觉得心寒。

在顾瑶赶来之前,徐烁也曾从震惊过渡到愤怒,到最后趋于冷静,他也是在冷静下来之后想到这一层,情绪渐渐地也就平复了。

整件事里受到最大伤害的人恐怕就是顾瑶。

这时,顾瑶轻声接了话:“祝盛西暗中给顾承文改了药,而且他知道要走这一步很容易会被顾承文察觉,无论他们多么秘密的找活体实验都会失败,所以他和顾竑不惜自己充当实验品,根据自己的身体反应来更改成分。”

听到这里,徐烁不禁一怔,他并不知道顾瑶和顾承文在医院病房里的一番对峙,虽然药的成分被人改动,此事是他让程维化验出来的,但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想到祝盛西和顾竑竟然以身试药。

徐烁皱了皱眉,问:“你的意思是,是有人教他们这么做的?”

“呵,除了‘他’,还有谁做得到。”顾瑶接道:“祝盛西虽然化学很好,也懂药理,但他不够专精,顾竑就更不是了,就算他们能想到这种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法子,也要有技术支持。放眼整个江城,能做到这一步的人,也只有‘他’。何况研发这种药,本来就是从他开始的,祝盛西后来接管的部分,都是他坐牢前留下的。除了我以外,祝盛西和顾竑也足够信任他,在他们心中,‘他’一直都在淡泊名利,与世无争,全是被迫才和顾承文同流合污,所以他们自然也不会想到,‘他’一直存有私心,一直在利用他们,甚至哄骗他们去做实验品……”

说到这里,顾瑶突然顿住,她真是不知道该如何继续,更不敢去细想萧绎琛是如何说服祝盛西和顾竑的。

恐怕顾承文早不病发玩不病发,偏偏选在现在这个时机病发,也是萧绎琛特别算过药效之后,估算出来的,这个时机真是刚刚好。

总而言之,这个男人做得真是太绝了!

顾瑶闭了闭眼,说:“其实当初找个人去顾竑身边就近照顾,顺便帮顾竑挡掉李慧茹的眼线,这件事也是我和‘他’商量过的。金智忠这些年表面听顾承文的话,暗地里也没少帮我办事,没想到背地里却还有‘他’这个后台,庄正就更不用说了,顾承文把他找回来取代金智忠,恐怕这一步‘他’也早就算计到了,为的就是这一天。”

第213章

chapter 213

等顾瑶话落, 徐烁良久不言,只是喝了两口水,目光垂下,望着杯中波荡的水纹。

顾瑶一直注视着他的表情, 也不知为什么,看着他心里便觉得踏实,尽管他们现在都身处“牢笼”, 逃出去的代价恐怕承受不起。

思及此, 顾瑶问:“你是不是想到什么?”

徐烁抬起眼皮,说道:“就算所有的事情都抽丝剥茧分析得透彻, 我心里仍有一个疑问, 也唯有这个疑问最为重要。”

顾瑶瞬间明了:“动机。”

徐烁淡淡笑了:“无论是律师、心理咨询师、警察,遇到犯罪嫌疑人的时候都会问一个问题——为什么。”

是啊, 如果动机不能自洽,哪怕犯罪嫌疑人的自圆其说再动听, 也会失去一点说服力。

同样的疑问,也足以应用在他们过去遇到的每一个案件里, 尤其是丰正辉的案子, 要不是凭着这个疑问, 他们也不会进一步发现丰正辉背后的陈玉敏。

徐烁继续说:“假如现在有一具女尸,尸体经检验没有任何性侵痕迹,也没有劫财, 但这个女人却被人分尸。到这一步, 人们的惯性思维是, 凶手为什么要分尸被害人,进而通过这个疑问将凶手和被害者之间的恩怨和因果关系联系在一起,解释凶手因为何事憎恨被害者,因此痛下杀手。但这样的思维往往会将破案的过程引到错误的方向。”

顾瑶接道:“当然,这个女人生前可以有很多仇人,只要仇恨的逻辑链自洽成立,这些仇人都可以成为凶手,如果单单以恩怨、仇恨,和为什么分尸被害人为追查的方向,自然也就会产生背锅和栽赃嫁祸的可能。其实在这个‘误区’里,第一个应该解答的疑问不是为什么分尸被害人,而是——为什么一定要选分尸,而不是其它的方法。电击、溶解、从高处推下、下毒、勒死、开车撞死、活埋,明明有那么多选择,为什么选择‘分尸’呢?不同的手法,可以体现出凶手的性格,思维模式,以及他和被害人之间的种种纠葛,杀人的手法可以是凶手选择了最适合自己的方式,出于‘这样更简单,操作更方便’这样的心理,也可以是凶手为被害人特别量身定制的某种仪式,认为最适合被害人,或是被害人最应该得到的死法。在找到这个答案之后,就算被害人生前有超过十个以上的仇家,也可以逐一排除,锁定唯一的一个。”

聊到这里,两人似乎又回到了先前一起在案发现场寻找真相和故事的时刻,险些就忘记了目前的处境。

直到顾瑶问:“你想知道,为什么‘他’要对付顾承文,又为什么要选择这种方式?”

徐烁轻轻颔首:“如果只是要顾承文的命,这很容易,何必大动干戈,何况现在看来,他也并不想要顾承文死,要对付顾承文,却利用你作为‘凶器’——为什么?”

顾瑶吸了口气:“这也是我想知道的。”

话落,顾瑶缓慢的靠向徐烁,声音很轻,轻到足以他们二人可以听到:“你说,咱们的对话,他会不会一直在监听?”

徐烁姿势不变,只是嘴唇动了动:“如果说有,未免多余,和过于不自信,如果说没有,又不符合他谨慎小心,统观全局的风格,不过话说回来,就算听到,你我的对话内容恐怕也和他想象的毫无偏差,听与不听结果都是一样的。”

的确,就算他们注意言辞,说半句留半句,或者转移话题聊点别的,这些话传到萧绎琛耳朵里,恐怕都会很快做出正确的解读,毕竟他对他们二人的了解,远比他们对他的要深刻得多。

也就是说,他们想在他面前做戏,瞒天过海,实在太过愚蠢。

顾瑶轻叹了口气,忽然笑了一下:“这样看来,咱们也没必要遮遮掩掩、自作聪明了,索性打开天窗说亮话吧。”

徐烁也跟着笑了,眼角微微上挑,恍如半年前他刚回来江城时的模样。

“既是摊牌,自然不需要遮掩。”

顾瑶说:“虽然你是刑辩律师,不过我一直觉得除了法律之外,你追踪案件本身的蛛丝马迹上非常有一手。”

“这还不是我做刑辩律师这些年训练出来的?不管我的当事人是被告还是被害人,案件里的任何细节都有可能是我攻破对手的契机。哦,不过话说回来,你在犯罪心理上的能力我也是相当认可,尤其是临场发挥。”

徐烁的口吻带着一点调侃,听的顾瑶笑出声:“开始商业互吹了?”

“不,句句发自肺腑。”徐烁眼里带着一抹精光,笑容里透着只有她才读的懂的信号,“虽然分开十年,不过这半年来的配合倒是出人意料的默契,想不想再来一次?”

顾瑶笑意渐敛,目光平定的望着他,隔了两秒才轻声道:“这最后一瓣洋葱,我一定要亲手剥开它。”

一个小时后,顾瑶走到紧锁的铁门前,用力拍了两下。

不会儿,铁门外出现庄正,他的表情一如之前的严肃,和顾瑶眼神对视一秒,问:“顾小姐,有什么吩咐?”

“我们聊完了,想一起见见我父亲。”

“好,请稍等。”庄正接话,临走前目光刚好略过立在屋里的徐烁。

他就站在光影交错处,脸上一半表情暴露在明亮中,另一半却模糊不清,唇角微微勾起,却透着淡淡的寒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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