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节(1 / 1)

景映桐听了他这话便也没接着再想,枕着他的胳膊就安心睡了过去。自此之后的一个月,慕琮每日下朝后都来亲自给她上药,两人初尝情乐没多久自然每回都把持不住,只是慕琮的好日子还没过上多久,太医院突然诊断出来,景映桐又有了身孕。

景映桐得知了此消息气的七窍生烟,上回生产时所受的痛楚她还历历在目,慕琮也是发了好大的一通脾气,直接让太医院那群诊断不明的废物在太医院外跪了一晚上。

不过生气归生气,景映桐还是小心翼翼地认命又当起了孕妇,这回她的身体状况比上回好上了不少,再加上心情愉悦有慕琮在身边陪着,一直从有孕到生产还挺顺畅的,而且成功地将自己在孕中养肥了一圈儿。

这回生下的是个男孩儿,慕琮和景映桐为他取名叫慕云泽。

彼时他们的长女慕青筠已经两岁了,小人儿不但生的特别精致而且聪明伶俐,不论是模样还是性情都像极了景映桐。只是青筠待慕琮始终不如待安昶亲厚,每回不惜装病装痛都缠着安昶不让走。

而祈哥儿今年已经十岁了,虽然不太爱读书但生的英姿矫健,武艺骑射样样在行。虽然有了自己的亲生孩子,但景映桐还是最待见祈哥儿,筠姐儿那孩子太有自个的主见了,又一心只想缠着安昶不爱理他们这对做父母的,一想到她生筠姐儿时受的那些苦楚景映桐就悲从心来。

而刚出生的云泽倒恰好跟青筠相反,他现在还是个小毛娃,整日只知道哭鼻子缠腻着她,丫鬟和嬷嬷碰他一下都要嚎啕大哭,非得赖在景映桐怀里不可。

景映桐原本就不是特别有耐心的人,每日都云泽缠的脑壳发疼,还好有祈哥儿这件小棉袄体贴她,时常在课业松闲来帮她带孩子,云泽大概也在襁褓之中体会到了长兄的威严,也就家祈抱着他时才不敢哭闹。

转眼又到了除夕夜,景映桐全身疲乏地从宫宴回来,才刚进了内殿就被男子拦腰搂住。

内殿中长灯幽幽,馨香袅袅,景映桐由他抱着,让他替她卸去身上沉重的钗饰,笑着反手捏了捏他挺直的鼻梁。

“眼看着又新春了,孩子们跟雨后春笋一般长得飞快,马上永嘉也要和郑司深完婚了,这一年来总算什么事儿都平平安安地过去了,真好啊。”

他抱着她,依旧像往昔一般依恋地蹭在她的肩窝里,也随着她附和了一句。

“真好啊。”

和你在一起,真好啊。

第68章 安昶番外:朱门重

回京以后的日子确实繁琐且无趣, 他时常会想起那些和她一同生活在树里村的日子, 两人之间从没什么逾矩的举动, 却如人世里的每一对小夫妻一般, 享受着这人间最寻常不过的简单快乐。

他知道她现在眼前是数不清的华美宫灯,他面前也被灌上了整个国公府的兴衰荣宠,他没什么理由和道理去想往昔的那些旧事了,它们就像华美却虚渺的海上云雾,让他摸不透也寻不到踪影,只是那段婉转悠扬的时光还会不时地浮上他心头, 提醒着他那段难忘的翩跹岁月。

他也不知当初为何会对她动了心,也许正应了那句话:情不知所起, 一往而深。

当他一身布衣一路疾驰回到国公府之时, 望见的是父亲愕然惊讶的神情。

他还从未见过父亲这个样子, 印象中的父亲似乎永远都是衣着端穆齐整,一脸从容严肃的, 而那时出现他面前的父亲却面容憔悴,身穿一身朴素无华的布衣,由家里的管家搀扶着, 似乎忽的老了十岁一般愣怔地站在府里的正堂里。

母亲也只着银簪,身穿提花浅色褙子和素色马面裙坐在父亲身边。他们脸上都是一种即将赴死的静和从容,那一刻,安昶就清楚地知道了慕琮没有骗自己, 父亲和母亲, 甚至这一大家子, 早就预料到了自己的结局,他们如今已经准备好,安然赴死了。

母亲见他回来,急急地小跑过来将他往外赶,一边还吩咐着家仆怎么遮掩消息,务必要让他活着离开京城。

他以前一直觉得母亲就是那种安娴温婉女子的代表,她一辈子都只躲在夫君的身后,遥遥望着夫君和孩子,只拘于那一方小天地里安安静静地不问世事。

这是他头一回见识到母亲的另一面,原来母亲也是这般灵思缜密心肠果断的人,他不由得懊恼以前从未仔细了解过父母亲到底是怎样的,他只觉得父亲严厉,母亲温柔,却从未注意过他们对自己的放纵以及埋藏在心底深处沉沉郁郁的爱。

也许是离京多年的经历让他从骨子里觉得与他们生分了,又或许是他认为生活在这种高门大户亲情本就是寡淡的,可他从未想过,父亲母亲会这样安然赴死,只为换他一条生路。

他将母亲往外推他的手握在自己宽厚的大掌里,两滴泪自他眼角倏然滑下,他哑着声音看向母亲那双急急惊慌的眼睛。

“娘,我不走了...慕琮...殿下他,答应放过我们了...”

他以前一直信奉男儿有泪不轻弹,动不动就落泪那是没用的把戏,所以自从他记事之后一次都没哭过,即使当初他带着她叛逃出京处境艰难,却从未放任自己流过一滴眼泪。

他陪她挣扎在生死线上,即便心里苦涩的要命,却连一颗泪都不敢流,生怕一眨眼的功夫她就消失在了他面前。

可如今这时候,他将满脸不可置信的母亲拥在怀里,除了流泪他竟想不出有什么别的反应,他一边庆幸着他们一家可以安然无恙,一边又清楚地明白,自己此后的每一日,每一步,都注定锁在这气势雄伟的朱门绣户里了。

他的所有少年意气,所有行侠仗义醉意江湖的逍遥美梦,在这一日,算是彻彻底底地埋尽了。

远尘远尘,终是不能远尘。

他从未有过一丝后悔或不愿,只是自心底深处还是觉得遗憾,为曾经年少草率的自己,也为当时许过的承诺篇章。

回京后陆陆续续地发生了很多事,尽管慕琮尽力保下了他们,可因为安芷蓉的事情,国公府还是受到了牵连,叔父被卸了职,父亲也感染了风寒身体每况愈下。

他知道国公府可能再也不复往日的荣光,但他依旧觉得自己肩头沉甸甸的,他要保住满门的平安,也要誓死维护住国公府一贯有之的清名盛誉。

而史书从来就是掌握在胜者的手中,他也从带罪妇脱逃的朝廷罪犯,变成了拼命保护受歹人陷害皇后娘娘的良臣忠将,只是他还是爱民间话本子里那一点似有若无的旖旎妖娆,他更愿世人将他们形容成一对患难与共的情人佳眷,这也许是他心底生而为人的一点自私,也许是他对自己往昔年少情谊最后坚持的馈赠。

而他也时常去宫中看望她,她的女儿安成公主青筠特别爱缠着他,他也喜欢这玉白可爱的小姑娘,大概是因为他陪了她那一段岁月的缘故,如今看这小姑娘总带着说不出的亲切。

只是青筠现在贵为公主,他也不好意思再提当年叫她将他认作干爹的事儿,只是桐桐却坚持要履行那时的承诺,叫青筠待他尊重亲厚。

青筠现在年纪还小,不懂那么多旁的,只知道一昧地缠赖着他,他说什么她也都一板一眼仔仔细细去听,比对自己的父皇母后都言听计从,这惹得圣上都有些郁郁不快,每回他一来都故作不在意实则酸溜溜地瞧着他。

这个小姑娘也确实为他每日千篇一律的生活带来了不少乐趣,每回看到她和孩子们那么开心幸福,他就愈发地感激起当时自己的绝毅与勇敢。

其实当初带她走,他真的一点都没有犹豫,就像他现在归来京城,也一点没有犹豫。

这一生确实还有许许多多自己想做的事,但却因着肩上的责任和心中的道义,有些东西注定要求而不得。

他愿永远求而不得,只愿心中一直清正安宁。

京中的媒婆又每日都张罗着来给他说亲了,这回母亲倒没用得着他说,直接尽数回绝了,他知道母亲也懂他现在心思不在于此,也想力所能及给他留一片清静之地。

对于这他也只是一笑了之,至少现他心里还不能坦然接受旁人,虽不知以后会怎样,但即使困在这京城藩篱之中,他也想一直循着本心走。

也想像父亲一般,只娶自己所爱之人,一生只爱一人,这不是他的坚持,只是他打从懂事开始就存在心中的信念。

春日他又去西山墓冢看望了安芷蓉,废太子慕瑞到死都是有罪之身,最后也没能葬进皇陵里。

安家本来想将安芷蓉的遗骸带走,于自家墓园安葬,却被安昶阻止了,安昶觉得她那么一个骄傲聪敏的女子,明明国公府能保住她的一条命,她却还是愿意同废太子一起赴死。

既然如此,不如就遂了她的心愿,世人皆知安芷蓉好强,为了荣华富贵才嫁入东宫,想着将来母仪天下无限荣光,殊不知到了最后她却选择了这么一条路,甘愿背负着罪孽谩骂,也要无畏地和夫君一同选择死亡。

安昶以前也一直不喜欢这个堂姐,认为她太过强势且不通情达理,此时他却将珍藏的秋露白慢慢浇在她和废太子的坟头,静静地盘膝坐下,凝望那团并不起眼的小土丘。

“年少时我们时常争执,其实你虽为我堂姐,可身为男子我总该让着你的,那时候小不懂事,现在还欠你一句道歉。”安昶在西山的春风中却慢慢红了眼睛,“只是堂姐,我也实在没想到,你是这么傻的一个痴情人儿啊...”

“你放心,我会好好地守护咱们国公府的,你以前说过,国公府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既然你身为一介女子都能将自己的青春年华献给家族,我又有什么做不到的呢。只是堂姐,你到了另一边可要温柔体贴一点啊,可莫再要那人误会你了...”

男子的尾音渐渐消散在风中,他突然想起了那一日,安芷蓉出嫁十里红妆,锣鼓喧天,父亲要他下山去送送安芷蓉,他却因为他俩年少不和断然拒绝,听说还让父亲生了好一通气。

可到底他还是偷偷下山了,心里嘀咕着自己只是碍着亲戚的情分来瞧她一眼,他藏在熙熙攘攘的百姓里,看着那浓艳的大红飘过一条又一条长街,他心里突然生起了一抹隐隐的动容。

他看着那八抬大轿自面前缓缓经过,慢慢在人群中捏紧了掌心。

安芷蓉,你一定,要过得安乐美满啊...

第69章 梅玲珑番外:不信人间有白头

大火燃起之时, 我看见他的面庞上缓缓升起一抹微笑, 我隔着滚滚浓烟看向他, 他面容苍白瘦削,被火光映得才微微有了点红润。

那场鞭刑让他整个人都失了颜色与锐气,自以前的骄矜从容变成了一个落魄残废之人,面对冲天而起的大火他缓缓地转过身子,脸上冷削的线条骤然变得柔和,他没有慌乱, 也没有躲避, 而是久违地温柔看向我, 那是我多年都未曾见过的柔和眼神,那是我许久未见过的, 我们相恋之时的眼神。

我慢慢牵起唇角,却有两行清泪自我脸颊滑落下来。

爹,娘,言儿终于替你们报仇了...

我也,终于可以解脱了。

遇见裴炎的那年我正是及笄之年,也是最好的年华,有着金尊玉贵的好身份, 来我府上提亲的人将我家门槛都踩矮了。可我却自幼性子跳脱, 有着几丝野性,一向不爱循规蹈矩随波逐流, 也听不进去母亲口中的那些门当户对之言, 一心只想像话本子中说的那样, 找一个称心如意知冷知热的如意郎君。

我经常扮作男装骑着马带着丫鬟去闯祸捣乱,父亲每每训斥我我都不当回事,反正父亲嘴上对我严厉实际上还是宠我的,虽然每回都疾言厉色,却还是无奈又宠溺地帮我将闯下的祸全部摆平。

为此也纵得我愈发地无法无天,虽然我也没做什么为非作歹之事,但是惩治个流氓地痞,路见不平拔个刀相个助却是不在话下。

直到后来我遇见他,那时我刚女扮男装教训完一个欺负老妇的官兵,刚扬起马鞭欲走,却听到一个好听清朗的声音自我身后响起。

“姑娘,你的绢帕掉了。”

我回过头,却在那一瞬间愣住了神,我还没见过这般好看清俊的脸,只是淡淡微笑着站在那,却让人不由自主地让人将目光全移到他身上。尽管衣着朴素简单,可那内里的气质风华却是怎么也遮掩不住的,我禁不住脸红了,却娇蛮地扬起马鞭看向他。

“你又怎知我是女子的?”

他就那么静静站在一株梧桐树下,手里握着我的鹅黄绢帕只笑不语,我感觉自己那颗野惯了的心突然含羞了起来,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我轻轻颔首低下头去,竟不敢去直视他那双灼灼清亮的眼睛。

只是那时候我还不知道,这是我这辈子的劫。

后来我们越来越亲近,我也知他已经中了贡士,正在准备殿试,他平日里读书很认真,我看着他也是满心欢喜,只想着等他高中就将我们的事说与爹爹知道。

只是没想到,我再也没等来这一天,等来的却是满门的覆灭。

直到那时我才知道他接近我是另有目的,一开始他就是带着仇恨来的,他靠近我和我浓情蜜意,也不过是想从我这里得知父亲的更多消息,顺便毁掉我。当我们全家被下狱的那刻我看到他站在狱卒身后,笑容冰冷而阴狠,再也没了平时的如沐春风君子如玉。

我看着他眼中滚烫灼热的恨意,一颗心渐渐冰冷破碎了,原来这才是真的他,原来他对我说过的话,做过的事,所有的温情软语,所有的承诺约定,都是假的。

我竟如此愚蠢,痴傻地被他蒙骗了这么久。

我们一家从旁人羡慕的锦绣侯门变成了罪大恶极的朝廷罪犯,父亲哥哥都被斩首示众,母亲不堪受辱羞愤自杀,我本来也想随她们去了,他却劈手夺过我手中藏起来的碎瓷片,将我双手绑起,就在狱中残忍毫不怜悯地要了我。那是个雨夜,我在漆黑的牢里被他用脏布条堵上了嘴,许久未好好进食过的身子被他轻而易举地制住了,那种锥心侧骨的疼痛像要将我整个人都劈开一般,以后的每个夜里,我时常在午夜梦回之时惊醒,想起那一夜刺穿皮肉的疼痛和折辱。

也是从那一刻起我突然决定,我要好好活下去,我一定要手刃裴炎,为父母哥哥,为我所受过的所有屈辱,报仇雪恨。

后来我流入乐坊,却在这时发现自己竟怀了身孕,我犹豫纠结了好几日最终还是狠不下心来打掉这个孩子,可他却不知从哪儿得知了消息,拽着我的头发逼我喝下了堕胎药,那日我又在床上活活翻滚疼痛了一宿,还因为药性过烈再也无法有身孕了。我对裴炎的恨意越发地浓厚,可又更加绝望起来,如今我如蝼蚁一般任人碾捏羞辱,到底何时才能报复得到裴炎。

就在这时,我的夫君出现了,他不计较我的所有过去,只知一门心思地好好爱护我。他不惜与家中闹翻也要娶我,旁人都说他是被一个妓.子迷了双眼,他却不在乎那些世俗之言坚持与我在一起,他渐渐抚平了我心底所有的创伤,虽没有锦衣富贵,却也是安静平和,我不自觉地将心中的仇恨尽数搁下,只想一辈子和他这样平淡如水下去...

可后来他却得了重病,身子一日差过一日,临终之前他才拉着我的手告诉我,他儿时是一个笨拙的小胖子,虽然身份贵重却时常受周围孩子的欺负,久而久之甚至都已经麻木习惯了。

而有一次他又抱着头被欺负之时我突然出现了,像女侠一般狠狠教训了那群孩子救下了他,他抱着脑袋愣愣看向我,我却意气风发地扬起马鞭指着他告诫说做人一定要有骨气。

自那日起他牢牢记住了我的话,开始努力修整提升自己,只盼望着有一日有资格在身边守护我,甚至匹配上我。

没想到再见面时他已是身份金贵的翩翩佳公子,我却已经成了落魄泥淖里的脏污妓.子,他却一点都不在乎,就像他儿时许诺过的那样,只愿将他所有的好和爱都献给我。

虽然他知道我心里一直有忘不掉的人,但他不在乎,他只想好好地爱着我,不在乎我经历过什么,不管我心里面有谁。

他愿一直守着我,一直保护着我,再也不让我受一点屈辱和欺负。

只是,现在他要失言了...

如果说上一次家破人亡我哭的撕心裂肺,这一次我却一滴眼泪都流不出来了,我感觉自己的心已经死透了,我久久地握着他已经冰冷的手小声呢喃,也是那一刻我才明白,我终于完完全全地放下了裴炎,所有的仇怨,所有的爱恨,都已经被他对我的好治愈了。

我爱上了他,完完全全地爱上了他,只是我明白的太迟了。

我答应了他好好活下去,可我已经完全丧失了生的希望,虽然每日华丽风光地活着,但却感觉自己只是一具行尸走肉,我的身体越变越差,我也知道自个没有多少日子了。

裴炎却开始无边无休地纠缠我,若说我已经对他还有侧骨的恨意,可现在我突然没力气恨他了。我已经彻底地放下他了,若说还有什么放不下的,大概也只有那个失去的孩子,和父母的仇恨。

京师变天的那一日,我和裴炎独自留在玲珑斋这所巨大的珠宝窟里,听着外面的嘶声呼喊,我看着已经成了废人的裴炎,突然无力再去追索那些繁重的前尘过往。

“裴炎,你走吧。”

我慢慢闭上眼睛,缓缓端起桌上的烛台,周围已经撒满了易燃的碎屑,我独自在人间凄苦孤独地被病痛折磨了这么些年,如今实在不愿意再独自忍受下去了。

张郎,对不起,我要违背约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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