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雁停不吭声,萧莨直接将人抱起,进去里间,放上床,给他脱去外衫和鞋子,盖上衾被。
不多时祝雁停便已沉沉睡去,萧莨在床边坐了一阵,帮他将贴在颊边的发丝挽去耳后,低头吻了吻他额头。
再醒来已是入夜,房中烛火颤颤,萧莨就守在床边上,手里捏着本书,听到动静他回过身,便见祝雁停已睁开眼睛,正一瞬不瞬地望着他。
萧莨倚身过去,抬手抚了抚他面颊:“醒了?”
祝雁停眼睫翕动,哑声问他:“什么时辰了?”
“酉时已经过了。”
祝雁停愣了愣,他竟不知觉间睡到了这个点,果然这嗜睡的毛病是不能好了。
他没忍住抱怨:“你怎不叫醒我?你用晚膳了吗?”
“还没,等你醒了一块。”萧莨叫人送来温水,扶起祝雁停,让他靠着自己,给他喂了半杯水润过喉咙,再吩咐人传膳来。
“我要是一直不醒,你就这么一直饿着啊?”
萧莨低头,鼻尖贴着祝雁停的,亲昵蹭了蹭:“我不饿,看着你就好了。”
“……表哥这情话倒是一套一套的,也不知打哪学来的。”祝雁停软了语调,与萧莨逗趣,他睡了一觉,精神好了许多,面上又重新有了笑意。
“你若是喜欢听,我再多学点。”萧莨面色淡定,不似刚成亲那会儿,祝雁停三言两语便能将他逗羞窘,如今倒还学会话赶话了。
祝雁停噗嗤一声笑出来,贴着萧莨面颊,亲了几下,睡着之前心头郁结着的那点闷气,倏然消散于无形。
萧莨帮他穿上鞋,披上外衫,又拿了件斗篷将之裹住,抱回榻上去:“先用晚膳。”
第31章 不得安生
萧莨要查的事情,不几日就有了结果,虽只查到慧王妃在太医院留的脉案被毁,但已足够。
午后,祝雁停正闭目养神,阿清过来与他小声禀报:“郎君,荣郎君先头来找大人,俩人这会儿在书房,似是吵起来了,前头院子里都能听到摔东西的声响。”
“摔东西?”
“确实是摔了东西,应当都是荣郎君所为。”
祝雁停闻言淡笑:“阿荣这性子,果真是不好。”
顿了顿,他又道:“你叫人盯着些,大人回来时与我说了一声。”
“诺。”
过了约莫半个时辰,萧莨进门来,眉头郁结着,显见心情不太好。
祝雁停问他:“阿荣知道了?”
“嗯,我本不想告诉他,他一直缠着我问,我就知道他会闹腾。”萧莨叹气。
祝雁停牵过他的手:“是不是阿荣给你难堪了?”
萧莨神色疲惫,在祝雁停身侧坐下,沉默一阵,哑声道:“他质问我,既已知晓小姑难产一事有蹊跷,为何无动于衷,是否打算就当做事情没发生过,就此揭过,不再追究小姑的死因。”
祝雁停望着他:“你又是如何想的?”
“我不知,”萧莨苦涩道,“我还未想好要怎么做,阿荣太过冲动了,我见他那模样,若不拦着,只怕是要去与皇太弟拼命。”
祝雁停皱眉:“不怪阿荣会这样,小姑当年怀孕后的脉案被毁,为她看诊的王太医偏又与皇太弟走得近,这事皇太弟想必是知情的,只是他到底在当中扮演何种角色,却不好说。”
萧莨神情晦暗:“我找人查过,储君府最受宠的良娣张氏,家中与那王太医有姻亲关系,张氏亦是皇太弟的表妹。”
“……我听人说,那位张良娣与皇太弟是青梅竹马,还先小姑一步进慧王府,不过说是表妹,其实也拐着几道弯,她又是庶出女,身份不显,做不了正室,但多年来一直颇受皇太弟宠爱,便是连之后再娶进门的储君妃和另几位侧妃,俱都被她压着一头?”
“嗯。”对皇太弟与他侧妃的这些风流事,萧莨实在不愿多提。
祝雁停迟疑道:“依我看,皇太弟那会儿诚心求娶小姑,想必是想借萧家助力,应当不会下毒加害小姑,更别提小姑还怀着他亲骨肉,若是张氏下的手倒说得通了,不过是出于妇人的嫉妒罢了。”
萧莨的眸色更沉,攥紧的手背上隐有暴起的青筋:“王康年原先在太医院并不起眼,小姑出事以后他反而与储君府走近了,借着皇太弟之势坐上了院判的位置。”
祝雁停轻握住萧莨的手,捏着他手心无声安抚他:“若是如此,那皇太弟想必也是知道了小姑真正的死因,但却帮着将事情按下了,我猜,一则他舍不得他那表妹,二则若将事情揭出来,免不得要与国公府生出嫌隙,三则,以此拿捏王康年帮他做事,王康年如今是太医院院判,连陛下的脉案都能随意查看,如此好用之人,他自然不会将之推开,……表哥,你打算如何?”
萧莨闭了几闭眼睛,嗓音更哑:“阿荣质问我是否贪生怕死,因为那人是储君,便不敢为小姑讨要公道。”
“表哥,阿荣他是说气话,你别放在心上,这事换做谁都会有顾虑,阿荣他是小孩脾气,才会不管不顾……”
“我确实贪生怕死,父亲和兄长在外,家中都是妇孺弱小,我答应了兄长帮他照顾母亲、照顾嫂嫂和侄儿侄女,二房又只剩下阿荣这一根独苗,我若是随心所欲去对付皇太弟,牵连了他们要怎么办,还有你,我又怎能将你和我们的孩子置于危险中。”萧莨痛苦掩面,嘶哑声音里全是挣扎与不甘。
祝雁停抱住萧莨,轻拍他后背安慰他:“阿荣冲动过了头,想不到这些,皇太弟哪里是那么好对付的,稍有不慎便要叫我们全家陪葬,表哥你没有错,你只是顾全着家里人而已,不必如此自责,你将事情写信告知父亲和兄长便是,该怎么做,全凭他们做主。”
“小姑她……一直待我很好,我对不住她。”
“对不住她的人不是你,表哥想岔了。”
萧莨的额头抵着祝雁停肩膀,半晌未再出声,祝雁停眸光微黯,侧头在他脸上印上一个轻吻。
翌日。
早起萧莨去了衙门办差,祝雁停派人去将萧荣请来,这小子昨日找萧莨大闹了一通,气到现在都没消,书也不肯去念了,萧莨怕他出去闹事,干脆叫人去书院给他告了假。
萧荣过来时还臭着张脸,但见祝雁停面色苍白,又刚刚吐了一顿,正虚弱倚在榻上,有怨气也没敢冲他发泄,低了脑袋不自在地嘟哝:“二嫂叫我来有何事?”
“坐吧。”祝雁停示意他。
萧荣别别扭扭地坐下,祝雁停亲手倒了杯茶给他:“昨晚没睡好吗?眼下怎一片乌青?”
“……没什么。”
“你二哥都与我说了。”
萧荣猛地抬起头,瞬间红了眼眶:“二嫂也是帮他来劝我,叫我不要冲动的吗?小姑就这么枉死了难道我们就不追究了吗?就因为他是皇太弟?!”
“你想怎么追究?”祝雁停不答反问。
“自然是要叫下手之人血债血偿!”萧荣咬牙切齿。
“证据呢?事情过了这么多年,能查到的那一点线索都是七拼八凑出来的,根本没有任何实质性的证据,怎么证明小姑是中了毒,又怎么证明是皇太弟的侧妃下的毒,且皇太弟是知情的?”
被祝雁停三言两语问得哑口无言,萧荣用力攥紧拳头,满腔愤恨无处发泄:“不是他们还能是谁?!难道就这么算了吗?!”
祝雁停神色平静,未有回答,顿了顿,突然岔开话题:“赵府那边如何了?”
萧荣心头喷涌而出的怒意生生被压下去,噎了一瞬,心神恍惚道:“赵允术的妻子已无大碍,据说是他后宅的一个妾侍干的,那女子也是落魄书香门第出身,不甘心做妾,起了歪心,在外头被人教唆蛊惑,买了那药,卖药之人跑了,那侍妾已经被拿下送官了。”
这些本是家宅丑事,不过事发那日萧荣刚巧也在赵府,多少听到了一些。
祝雁停面色淡淡:“后院之人一多,便容易家宅不宁,寻常官宦家是如此,储君府亦是如此,但至少,赵家人有良心,愿意护着那小娘子,不比得咱们这位储君殿下,将丑事牢牢按下,叫蛇蝎之人依旧过得逍遥快活,日后皇太弟登基,她少不得还能混个贵妃做做,就是可怜了小姑,到那时谁还记得她。”
“她凭什么!”萧荣怒意又生,瞪着双眼,牙齿咬得咯咯响,“若当真是她害死我小姑,凭什么她便能活着享受荣华富贵!我小姑却要一尸两命无处伸冤!”
“就凭她是皇太弟最宠爱的女人,”祝雁停轻声一叹,“皇太弟护着她,她纵有千错万错,旁的人也说不得她什么。”
萧荣的眼中泛起血丝,恨得几要滴出血来。
祝雁停轻拍他手臂安抚他:“你也别太激动,我知你心里气恨难受,你二哥的话也是有道理的,倒不是我偏袒你二哥,你总得为整个国公府想想,贸然去与皇太弟讨公道,能讨得到吗?”
“讨不到也得去讨!”
祝雁停微微摇头:“你别傻了,这个世上本就没有绝对公正的事情,谁叫他是储君呢,日后他做了皇帝,萧家还能与他对着干吗?萧家世世代代效忠陛下、朝廷,受过的委屈冤枉又何止这一件,萧家想要一直这么太平安稳着,有些事就必须得忍,打落牙齿也要和血吞,便是你伯父和大哥,也绝不会同意你去与皇太弟硬碰硬。”
“萧家是明哲保身,所以从不参与那些朝堂党派争斗,但绝不是贪生怕死、任人鱼肉之辈!”萧荣嚯地站起身,赤红着双目往后退了一步,咬着牙根道,“你们都不去为小姑讨公道,我自个去!出了什么事我自个担着!”
祝雁停头疼地伸手想去拉他:“阿荣你冷静点,我并非那个意思,你听我说……”
萧荣甩开他的手:“不必了!你与二哥都是一样的,你们怕事,不想招惹皇太弟,我不怕!我就算是死也得为我小姑讨个公道!”
萧荣再听不下任何话,转身拂袖而去。
“阿荣!”
待到脚步声渐远,祝雁停才敛去面上忧色,随手扔了颗蜜饯进口里,嘴角扯开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
阿清上前为他换了杯温水,祝雁停淡声问他:“那卖药之人,可料理了?”
“郎君放心,已经永远开不了口了。”
祝雁停神色一顿,又叮嘱他道,“叫人去与兄长说一声,从今日起派几个人盯着萧荣,他去了哪里做了什么,随时都来与我说。”
“小的明白。”
加了蜂蜜的温水送至嘴边,尝不出什么味道来,祝雁停神思不属,目光转向窗外,春日繁花似锦、莺啼燕舞,正值好时节。
可惜,这国公府里,是注定安生不了了。
第32章 火上浇油
沅济寺。
衣着华美的贵妇人浑浑噩噩地睁开眼,发现她身处于门窗紧闭的寮房中,惊恐地瞪大双瞳,下意识要喊人,被塞了棉布的口中发出的只有“唔唔”声响。
一个时辰前,她带着婢女来庙中上香,离开时穿过一段林荫曲径,被人敲中后颈失去意识,再醒来便已在这里。
房门忽地洞开,一双黑色短靴踏入门内,有人自门外进来,待到看清楚来人模样,妇人忘记挣扎,眼中只余愕然。
萧荣眼瞳微缩,神色复杂地打量着面前的妇人,片刻后,他抬了抬手,让人取出她口中棉布。
“晴姐姐,……好久不见。”
妇人怔怔望着他:“荣郎君,为何是你?”
“抱歉,我只能用这样的方式将你请来,”萧荣低下声音,“我有些话想问晴姐姐,还望晴姐姐能如实回答我。”
“荣郎君想问什么?”妇人声音颤抖。
“……我小姑,她是因何而死?”
妇人一怔,蓦地红了双眼,回神时已泪流满面。
她本名姜晴,是先慧王妃身边最得用的大丫鬟,萧荣幼时与他小姑最是亲近,亦十分喜欢她,一直喊她姐姐,后头她随慧王妃出嫁,慧王妃去世后也一直留在储君府,再后面被祝玖渊收房,成了储君奉仪。
虽是储君府中最低一等的妃嫔,但到底今时不同往日,如今她亦是穿金戴银、粉脂满面,贵气非常。
掩面哭了一阵,姜晴哽咽道:“荣郎君,我若说我从未有过贪图富贵之心,你信吗?”
萧荣不答,只不动声色地看着她,姜晴咬住唇,眼中浮起恨意:“王妃死的蹊跷,她嫁人之后虽过得不痛快,但绝不至于身子差到那个地步,她是被人害死的,可我一点证据都没有,这些年我留在储君府,还爬上了皇太弟的床,为的只是想将事情查清楚,替王妃报仇!”
“那你查到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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