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秋一边翻看病历,一边追问产妇的情况。病历当中的病史写的很详细,产妇一周前曾经感冒,感觉肠胃不舒服,不太能吃得下东西。
余秋追着问:“你的感冒除了胃口不好之外,还有没有其他症状?”
产妇想了想:“就是打了两个喷嚏吧,反正我感冒的时候胃肠道反应特别重。大夫说我是胃肠型感冒。我也没吃药,就喝了点开水,然后天天喝白粥。”
余秋在心里头飞快地分析,这可未必是感冒,也许跟肝功能有关系。这回检验报告发回来的非常快,检验科的老师直接跑到了手术室。
情况不好,病人凝血时间严重延长,纤维蛋白原下降的一塌糊涂。至于肝功能,肝酶基本上正常,但是胆红素很高。
余秋立刻一脑门子汗,这人的肝酶不是没升高,很可能是升高了之后下降了。
临床上有种情况会出现这样的表现,肝炎发展过程中,由于肝细胞的大量坏死,对胆红素的处理能力进行性下降,所以胆红素出现上升。同时转氨酶由于已经维持相当长时间的高水平,进行性耗竭,因此转氨酶不高的现象。
这叫胆酶分离,往往提示急性肝坏死。
再结合产妇的病史,胃口不佳,凝血功能异常,结合在一起,就是一例罕见的产科凶险疾病——妊娠期急性脂肪肝。
这病发生概率低,但起病急骤、病情凶险,进展迅速,常伴肾、胰、脑等多脏器损害,危及母儿生命。最要命的是,在缺乏详细的产检数据时,它往往会被忽略掉。
余秋苦笑:“这应该不是羊水栓塞,但情况也差不到哪儿去了。按照dic的标准上治疗吧。输血,全血跟血浆全都要,能有多少血,通通拿过来。”
手术室又变成了战场,所有人都忙着抢救产妇。
家属还在外头等待。他们是见到了小孩,但是始终不见大人出来,就开始心里头发慌。既然都已经生,那为什么还老是把人留在里头不放出来呢?
可惜没有任何医护人员能够停下来详细跟他们解释。他们收到的只有硬邦邦的几句话,产妇情况非常危险,医院正在竭尽所能抢救。
没空解释,能够解释清楚究竟发生什么事情的医生护士正在参与抢救,没有办法分出身来。
而有空出来跟病人交代的又所知有限,讲不清楚究竟是个什么状况。
这就是临床上尴尬的地方。参与诊疗过程的医务人员往往要接着参与抢救。因为他们接手过病人,对病人的情况更了解,做起来也相对的更加得心应手。
于是他们就没有办法分出去,跟患者家属进行沟通。而等在外头什么都两眼一抹黑的家属只能焦急地继续等待,他们的情绪没有人去安慰。
矛盾往往是在这个时候发生的。产妇丈夫等了许久都没有人跟他讲清楚他老婆到底怎么了,已经在焦急地踹手术室的门。
他想看看他老婆,他害怕,他害怕他老婆死的时候身边一个亲人都没有。他们才刚刚有了个孩子呢,他怕死了。
1975年的医院手术门压根不是那种高大上的金属铁门,而就是普通的木门,根本扛不住踹。
手术室的护士跑出去阻止病人家属:“你们够了吗?不要再吵了,我们是管你们还是管病人?她情况非常危急,我们在抢救。”
可是这样的话并不能安慰产妇的丈夫,他也急得大喊大叫:“你告诉我我老婆怎么样了呀?”
护士突然间哭了起来:“你还要怎样?她命悬一线,我们所有人都在忙着抢救。血不够了,我们都在抽血,你们还要怎样?”
余秋跑出来喊护士,还要血,继续输血,不然的话这人肯定得死。
护士哭着指着余秋:“她从昨天早上进来开刀到现在,一分钟没合眼睛,连厕所都不敢上。你们还想怎么样啊?”
外头聚拢的患者家属们朝手术间门口涌过来,全都看着余秋。她就是那个小秋大夫吗?哇!从昨天早上到现在,那可是30个小时了,她居然一直都没有离开,始终在手术台上给人开刀?果然是雷锋式标兵,果然是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
有人大声喊着,安慰产妇的丈夫:“你着急什么呀?主席都已经把最厉害的大夫派给你老婆了。”
其他人也跟着纷纷指责,觉得他家不像话,这个时候怎么能够打扰大夫呢?大夫都忙死了,管了你,到底要不要管你老婆?
余秋趁机大喊:“有o型血的同志吗?知道自己是o型血的同志麻烦你们去那边排队化验。我们有个产妇刚刚当上妈妈,她情况非常危险,需要大量的输血。”
原本吵吵嚷嚷的人群三三两两有人走出来,还有人冲着护士喊:“我不晓得我是啥血,我化验看看哈。”
余秋连连点头,大声道谢:“谢谢!抽完血之后,麻烦你们在原地等会儿,食堂会送营养餐过来。”
她推着护士,又朝手术室的方向跑。
现在的情况主要就是支持治疗,输血还不够,得做血浆置换。
这个病烧钱的很,是一场艰难而持久的战役,不是说今天情况稳定下来后面就没有危险。
但唯一庆幸的是,她的孩子已经生下来了,不需要再想办法终止妊娠。
手术室里头一直忙碌到吃晚饭的时候,病人的情况才相对稳定。这个相对稳定说的是他们经过了病人昏迷又苏醒的过程,然后将他送去了重症监护室。
这个重症监护室也是本次海城大地震发生之后,为了方便治疗病人,由京中部队医院帮助鞍山医院新建起来的。
后面的情况,产科大夫已经帮不上什么忙,主要就是看icu医生的造化了。
没错,当大夫的就是如此悲观。时时刻刻都祈求老天爷帮忙,千万不要故意为难人。
余秋觉得自己也应该去给这个产妇烧一炷香,求求各路神明行行好,她才刚当上妈妈呢,她还这么年轻,她应该好好活下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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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看生命多不容易(捉虫)
从icu出来的时候, 产科大夫突然间感慨:“人生个孩子可真是不容易。”
就说这两个产妇吧, 来的时候都是肚子疼,没什么特殊的。虽然都早产, 但月份算是比较大的,不需要特别再有什么处理了, 保胎也没什么太大意义,顺其自然生就好了。
非得说有什么要强调的, 那就是没胃口,恶心想吐。可这也没多少好奇怪的, 人反胃的时候多了去。
结果一个生完孩子高烧不退,一个生完孩子血流不止。明明开始都是相类似的情况, 却偏偏是不同的疾病,而且都凶险的要命。
太难了,产科医生都想感慨。
太不容易了,疾病千变万化,稍微一个不小心, 人就要送命。
余秋也跟着感慨:“是啊,人活着真不简单。”
能够平平安安过一辈子,那可真是修了八辈子的福气。希望这位年轻的母亲也有另一位妈妈的福气吧。
那个李斯特菌感染的新手妈妈体温已经恢复正常,等到疗程结束之后,她就能顺利的出院了, 也可以给她家宝宝喂奶了。
产科医生邀请余秋一块儿去她的办公室吃饺子。她丈夫包好了刚送过来的, 是羊肉馅的, 正好热乎乎吃下肚。
余秋笑着谢绝了对方的好意。不是不好意思, 是她真的不想吃。
很奇怪,她不想吃也不想睡。因为太累了,所以连吃饭跟睡觉的力气都没有。
她跟产科大夫在楼梯口奔的时候,站在楼梯中间发了半天呆,才勉强反应过来,自己应该去看看病人的。孙斌做完手术之后,她还没有去瞧过呢。
最热闹的时候过去了,围观的记者以及国际友人们已经散开,孙斌也恢复了清醒。
病床旁边,躺在婴儿车里头的小家伙嘴里头吐着泡泡,眼睛大大的看着这个世界。
孩子的旁边是母亲,她正用棉签沾着蜂蜜水给丈夫润湿嘴唇。她嘴里头说着什么,面上浮着欣喜的笑容。
她的丈夫虽然虚弱,眼里却有光,正同妻子说话。
旁边的孩子像是不满被大人忽视了,发出咿咿呀呀的哼唧声,小胳膊小腿手舞足蹈。
做母亲的人只好放下手中的棉花棒,抱起小东西来回走动,好好安抚他别再闹腾。
余秋隔着门上的玻璃看病房里头的人,轻轻地叹了口气。
“怎么,你也不好意思进去?”
李大哥站在走廊靠着病房的地方,轻声同她打招呼。
这个病人很重要,他当然知道。只不过灾后重建的工作每一桩都重要,他直到今天才赶过来看情况。
但是很不巧,人家夫妻在说话,他感觉自己冒冒然进去打扰不合适。
余秋笑了笑,压低声音道:“我突然间觉得生活是件很美好的事。”
因为太美好,所以不舍得松手。因为美好,所以想要更加美好。每个人都在竭尽所能,希望自己过得更好。
她说不清楚究竟是怎样的情绪,但她突然间释然了,不再纠结。
“李大哥,有件事情,我想麻烦你。”
余秋目光示意病房的方向,“我跟他们家做术前沟通的时候提到过,孙斌的胳膊不可能恢复到跟以前一样。他在部队再呆下去不合适,最好退役。他本人比较想在海城转业,希望继续建设海城。但他们又担心直接跟组织上提,可能会给组织添麻烦。”
李大哥笑了起来:“这算什么麻烦。现在我们搞建设,更需要各方面的人才,也需要这种英雄作为标杆。这样吧,这件事我知道了,我来处理。”
余秋笑着点头:“那就麻烦你了,李大哥。”
李大哥笑着摆手:“这有什么麻烦的,像你这样全心全意为病人考虑的,才是麻烦你了。”
他感慨万千的模样,“我们都说赶英超美,现在一步步的,也有东西得让人家学我们了。”
看看他们的医疗发展,今天他听市里头的同志汇报了。来参观的外国友人都惊讶的不得了,一个劲儿的喊:“long long lives chairman mao。”
李大哥兴致勃勃,余秋却毫不犹豫地泼冷水:“其实没什么,给外国人同样的条件,他们也能锻炼出来。”
况且像这种程度的断肢再植,除了保持外观的完整之外,很难恢复肢体的健全功能。一些比较精细的操作,比如说写字之类的,基本上没戏。因为与血管不同,即使神经吻合好了,神经的再生也是不受医生控制的。而吻合不好的情况下,肢体畸形坏死甚至导致死亡也不是没可能。
没错,2019年,我们的显微外科依然可以笑傲全球。但欧美国家不是没有发展。他们的发展主要是朝着另外一个方向,精确和灵敏的机械肢体,比方说手、胳膊、腿,在智能化操作下,它们可以恢复绝大部分肢体的功能。
如果不是因为价格过于昂贵,大部分人承受不起的话,说不定它们早已经取代了显微外科。
所以我们不能放松,更加无法沾沾自喜。因为全世界都在飞快地前进,你引以为豪的东西如果不进化的话,那么很快就会被别人甩在后面。
显微外科要发展,那就必须得想办法提高断肢再植之后的功能恢复水平。不然机器总有一天会越来越便宜,就好像90年代的大哥大后来变成不值钱的砖头一样。当价格的优势不复存在的时候,人们会选择功能更加齐全的机械肢体。
李大哥笑了起来:“你怎么妄自菲薄呀?起码现在,这个技术拿出去大家都是震惊的。”
余秋还是严肃地摇头:“不行,我们必须得精益求精,不能躺在功劳簿上呼呼大睡。”
李大哥脸上的笑容更深:“你有这个警觉性,真的很难得。”
余秋摇摇头,在心中叹了口气:因为我不想我所有的努力最后化为停滞不前。
技术就是这样的。假如有一天显微外科真的被取代了,那在发展显微外科过程中,锻炼出来的一项项技术成果也可以转化到其他地方去使用,仍旧能够发光发热。
社会的进步就是这一点点的小创新小发明推动起来的。
李大哥主动邀请:“我们一块儿进去吧,我看他们夫妻话应该说的差不多了。”
余秋笑着摇头:“不了,您进去看吧。我还要去找他的管床医生,有事情要讲。”
她转过身,直接往医生办公室去。手术结束才是刚开始,后面还有漫长的战役要打。接上去的手臂能不能存活?活了之后除了好看以外还能不能再拥有点儿基本功能,要如何进行复健,都是大问题。
余秋在鞍山待了一个礼拜。
这一个礼拜的时间里,苏家恒接了从马来西亚开来的船,跟他的同伴们完成了援助物资的分发工作。
小川君与凯瑟琳分别通过他们与自己国内亲朋的关系,联系到了更多的集装箱。感谢近10年世界集装箱事业的蓬勃发展,他们拥有更多的报废箱子来完成简易房的搭建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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