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一发话,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了他。
他家没有请过林斌出差,小林大夫同他唯一的交情就是那次在舞会上三个人共同捉弄江同志,最后被他提醒早点回家。
此刻看着年逾古稀的老人,林斌心里头一阵乖乖个隆滴咚。看样子胆大包天这种事不是年轻人的专利呀,这老中青三代的胆子都大的惊人。
邓公面部表情柔和,说话却是铿锵有力:“我记得您说过要古为今用洋为中用,既不要全盘西化,也不能否定外国的一切,要重在消化,吸收外国的长处。我们工业基础薄弱,这20多年来虽然取得了很大的成绩,但是与世界一流水平相比还是存在差距。前面几十年我们都是坚持自力更生,现在,还是要自力更生为主,但争取外援也可以搞起来了。”
老人摆手:“不要说我说过的话,要讲你的意见。好好讲,你怎么想的?你们有什么想法都各抒己见。不要光看着我,我也不可能永远不犯错误,我犯过的错误不少。你们在座的每个人都犯过错误,是人就不可能不犯错误。但是犯的错误还是要讲话的,还得继续做事。”
邓公放下了手中的茶杯,像是组织好了语言:“现在亚洲有几个国家地区经济发展势头很不错,新加坡、南朝鲜还有我们的香岗、苔弯地区就是其中之一。他们的工业化进程比较快,这个跟第一世界在二战结束后的这20多年来经济快速发展有关系。这几个亚洲国家地区的出口有地方。除此以外,他们大力引进外资也是他们能够迅速发展的重要原因。
除却正治意识形态不同,其实我们跟他们也有共同点,就是都受中华文明的影响,劳动者勤劳朴实而且勤俭节约。”
屋子里头静悄悄的,其他人既没有附和也没有反对,全都等着老人家的意见。
老人脸上看不出来悲喜,他只微微翘起了手指头,示意王老先生:“你怎么看啊?”
王老先生主管外交工作,他也是从外交正治上出发:“这其实是个办法。帝国主义原先光压迫我们,现在两边统一了,他们就会集中火力对付苔弯。苔弯地方小,抗打击能力弱,要是全力开火的话,它很快就会吃不消,出口市场没有了。
我们的优势在于国家大人口多,对内的需求量也多。两边加强合作的话,可以缓解甚至抵消国际市场变化造成的压力。
日苯的话,我觉得这也许是一个好机会。现在老蒋要派兵过去巡航,两边关系势必要紧张。我们对日苯民间投资采取一个比较积极的表现,可以传递出我们的态度。钓鱼岛的事不应该影响两国的根本关系。”
两人发了言,屋子里头的气氛稍稍热闹起来。这两桩事似乎成了拐点,反而能够解决不少问题。
云老沉默半晌,表达了自己的意见:“整体上我是支持的,但实行的时候一定要步子放稳了,否则容易造成动荡。”
老人没有对他们的说法发表点评,只又夸奖起农村基层单位的干部:“我们的同志胆子很大,也很有闯劲,不限在条条框框里头,只从最根本的问题出发。他们是从生产实践中来的,最晓得老百姓想要什么,也清楚怎样以最小的代价解决最迫切的问题。所以说,人民万岁,人民的智慧与勇气无穷无尽,人民才是智慧的源泉。”
说着他又着重表扬了一句李秀云,“女同志很厉害啊。女同志想问题胆子更大,我们要鼓励女同志积极发挥作用,不能束缚了她们。”
王老先生笑了起来:“妇女也顶半边天,我们中华女儿个个都厉害的很呢。”
屋子里头顿时一片笑声。
一直坐在角落里头沉默不语地王同志看屋里头的气氛融洽,大着胆子提了一句:“江同志的身体养的差不多,她想重新回到格命建设事业中来。”
原本欢乐融合的气氛一下子陷入了尴尬。王老先生侧头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邓公不出声,其他人也静声屏气。
林斌则是讨厌死了这位王同志。不仅仅因为他当初差点儿害死了余秋的命,而且他这个时候提江同志做什么?好不容易经过这一年的时间才稳定下来,又要让她出来兴风作浪吗?
不仅仅是林斌,整个屋子里头的工作人员都跟着厌烦。江同志不出来才好,出来了又要闹腾。搞不好还会跑过来要求分老人家的稿费,反正她钱永远不够花。
老人合了下眼睛,重新睁开的时候,目光看不出悲喜:“她今年也60岁了,身体又不好,不用勉强。正治局的工作很重要,身体吃不消还是退休吧。我们年轻的同志要成长,要把位置多留给年轻的同志。”
屋子里头响起了吸气声,每个人脸上都流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虽然这一年下来,所有人都清楚老人的态度了。可是厌弃与宠爱都是瞬间的事情,因为她特殊的身份,江同志不是没有翻身的机会,毕竟她是正治局成员啊。
然而眼下,谁都不清楚老人家究竟是出于什么考虑,居然釜底抽薪,直接断了她最后的退路。
虽然眼下她头上还挂着一个文格小组副组长的头衔。但现在都提建设,不提格命了,这个小组也不过是临时组织而已。
退休了,就意味着直接从这个舞台上下去了。
老人叹了口气,十分怅然的模样:“我也想退休哦,我真羡慕可以退休的同志。”
其他人都变了脸色,王老先生更是急得开口:“主席,你不能退,你退了,没人撑得住。”
老人睁着眼睛,喃喃道:“我晓得,我有数,做了的事还没有做完,你们不会让我退下去的。你们才不愿意给我收拾摊子呢。”
在场的人都不知道该如何回话了,林斌赶紧过去给老人捏肩膀。绷紧的脊背松弛了下来,老人的模样看上去也轻松了一些:“不讲这个了,你们也一样的,现在还退不下去。按道理来说,你们大部分人的年纪都应该回去好好休息了。不要歇着,要做事,事情做了才能休息。”
他抬头看王老先生,“我们刚刚讲女同志是半边天都很厉害,就想到了你家大姐,也是很能干的女同志。”
屋子里头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王老先生脸上。
他正要开口,却被老人家制止了:“你不要老压着你家大姐。讲起来虽然你主管外交工作,其实你家大姐搞外交也很厉害。她是老格命,她做出来的成绩,我们都看在眼里呢。
要给她加担子,多做点儿事情。现在你们夫妻要避嫌,我也不拦着,只能委屈她在后方,搞好全国的妇女事业了。
他们那个计划生育领导小组,想把优生优育、妇幼卫生保健事业还有早教工作一块儿结合起来搞。我看可以,不让人一个接一个没完没了的生下去,那得帮人把娃娃生好了养好了。这个担子你家大姐挑起来吧。她做事细致认真,全叫你压着光了。”
屋里头响起了笑声,王老先生微微皱眉,却还是坚持己见:“那还是在妇联,用妇联的身份做这个工作。”
老人家叹了口气,像是颇为无奈:“随你们吧,我也不管是什么位置了。把事情做好了,现在是关键时期,人心惶惶,越是这个时候越是要稳住人心。”
旁边的秘书们拼命地记下他们的谈话内容。从这间不起眼的屋子里头传出去的命令将会影响到这偌大的国家甚至决定了国家走向。
这个午后稀疏平常,除了太阳分外灿烂些,古老的京中没有什么跟平常不一样。
阳光透过窗户打进来,落在老人沧桑又疲惫的脸上。他再一次强调:“我们要团结,团结一致做好事情。”
正治局成员当中有人发话:“那合资企业要怎么搞?是不是多引进些外资?具体要引进哪些项目呢?”
老人睁开了眼睛,挥挥手:“不着急,这个事情要稳扎稳打。我晓得你们在想什么,希望我们国家的人民能够尽快达到新加坡这些地方的生活水平,这样子我们老百姓也不至于冒死往外头跑了。
逃岗,我清楚。人家嫌弃我们日子苦还成天斗来斗去,不好好搞生产。天要下雨,娘要嫁人,要跑就让他们跑吧。”
老人自嘲地笑了笑,过了半晌才叹气,“没有灵丹妙药的,我们的情况跟其他任何国家都不一样,不能照搬人家的模式。以前苏联不行,现在这些亚洲地方也不行。
他们地方小,而且都靠着海,可以完全依靠海上交通运输来走出口的路子。
我们有960万平方公里,8亿多人口,56个民族,我们有高山,有沙漠,有广袤的内陆地区,我们的情况要比他们复杂的多。有针对性的学习可以,照搬绝对不行,会出大乱子的。”
他像是愈发疲惫,又强调了一句,“不要出乱子了,再乱的话,人家就会趁火打劫了。搞,合资企业要搞,慢慢来,一口是吃不成一个胖子。”
云老开口提了自己的建议:“我觉得苔弯的投资可以多一点松一点。当初他们撤退去苔弯的时候,几乎全国各地都有人。这是一个契机,乡土乡情,可以让他们回自己的老家搞几个厂子。一来可以加强双方的交流,二来也是先试试水。”
老人没有表达意见,反而开口问邓公:“你怎么看?”
邓公点头:“我同意云老的看法。不过我还有个想法,既然允许外来的私人投资,那我们自己可不可以搞?”
林斌快要疯了,他觉得邓公不仅仅是胆大包天胆大妄为,而是天底下都是一个胆字。
私人也要跟公家搞合资吗?那到底是姓社还是姓资呀?这个事情的性质就完全不一样了。
邓公却没有畏缩的意思,反而继续讲了下去:“现在民间有些小型的合资。有些地方回城知青比较多,地方正府安置压力也大。想办街道工厂,正府资金不够。有些知青就自己凑起钱来,搞小小的合作社,也是解决工作的一条出路。这些人既是工人也是自己的老板,合作社产生的经济效益由他们自负盈亏。”
老人家笑着叹了口气:“我就说下乡接受过锻炼不一样吧,我们的人民都跑在前头了。”
屋子里头终于有声音忍不住:“这是资本主义萌芽在抬头啊。”
老人没有睁开眼睛,却反问:“你给他们提供工作吗?提供不了,你让他们怎么办。再下乡去?恐怕贫下中农忙着搞生产搞工副业,也不愿意再收他们了。”
那发话的声音满脸焦急,却不敢再开口,生怕挨批评,成了不顾老百姓死活的反面典型。
老人叹了口气,开始自责:“是我们工作没做到位,所以才这个样子的。人家要生产自救嘛。”
王老先生安慰老人:“这也是正策引导的结果,他们搞的算是全民所有制,挨不上资本主义的边,也是工副业的一种形式。”
老人睁开了眼睛:“不是一般的工副业啊。这个,先放放,看看它们自己生长的情况。不鼓励也不打压,看它们自己长成个什么样子。多注意这方面的事,不要随便扣资本主义的帽子。我看有些地方不是在割资本主义的尾巴,是在割老百姓的命。”
自从上次离京谈判过后,他已经很长时间没有跟这么多人讲这么长时间的话了。老人的脸上疲色越显,他伸手指着邓公跟云老的方向:“全国的工农业赶紧把计划定下来,今年是关键的时候,人家不过春节,也不会等我们过完春节再招呼。”
云老立刻应声:“农业计划已经差不多定下来了。停止开荒,调整农业结构,退耕还林退耕还草,防止土地荒漠化。水域充沛的地区,发展水面种植养殖业,增加粮食以及副食品产量。盐碱地种植盐蒿子,重点发展为油料作物,以此提高全国粮油产量。”
“不要一刀切。”老人迟缓地摇头,“不要闹岭南种油菜,结出来的菜籽还没有烂掉的种子多的笑话。你们笑一笑就完事了,老百姓一年的时间白耽误了,要饿肚子的。”
他的手一挥,“派技术员,技术员要深入到各个大队各个生产队,手把手地教会新技术。要是技术员不够用,发动起农学院的老师学生,利用节假日时间多下乡,学习结合实践。”
他叹了口气,“人到用时方恨少了吧。虽然打倒了一大片呢,结果现在遭报应了,想用人都没人能用。没法子,苦果只能自己咽,学校要招生,社会也得搞夜校,多培养技术人才。”
说完这些话,似乎耗光了老人所有的精力,他甚至连站起来送正治局的同志都做不到,他就直接合着眼睛靠在藤椅上,像是要睡觉了一样。
众人等了许久,没有再听到老人的话,屋子里头反而响起了鼾声。
大家三三两两的起身,有人开口问林斌:“主席是不是吃了安眠药?”
老人有个规矩,他吃过安眠药之后再说的话不作数。他也晓得安眠药吃多了会出现精神症状,怕被人钻了空子。
林斌十分肯定:“没有,他不能吃那么多药了,副作用太大,他身体会吃不消的。他就是自己困了,现在本来就应该午休。”
王老先生发了话:“大家都忙起来吧。今年很重要,其他的问题都可以放一放,主席今天讲的事情千万不可以放松。赶紧动起来,不然的话,旁人可不能给我们犹豫的机会。”
众人不敢打扰老人休息,赶紧都退出了屋子。
林斌看着王老先生跟邓公还有云老商量后面的具体行动。
邓公建议可以在外逃最严重的地方开设特别区域,允许外面的东西进来。因为觉得稀奇,所以才拼命地要跑过去看。要是没什么稀奇的了,大概也就没那么稀罕跑了。
不能放任跑下去,不然人心会乱的。
外头的人越走越远,林斌再侧过头看着窗户边已经鼾声震天的老人。
他不由得无声叹了口气,哎呀,他得赶紧收拾东西了,他还要去参加寒假生活实践呢。
小林同志开始忙碌,原本打呼噜的老人突然间开口:“跟小何说了吗?太阳能,把太阳能用在沼气里头。”
可怜的林斌吓得差点儿一屁股坐在地上。他到底是在说梦话还是刚才根本没睡觉啊。
林斌战战兢兢地转过身,老人又打起了呼噜。
妈呀,合着他的睡眠是说来就来说走就走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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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有场大地震(捉虫)
林斌的信晃晃悠悠地往北方走的时候, 余秋也踏上了北上的列车。
她的目的地是辽宁海城, 因为有个在京中经她手植入胚胎的试管婴儿父母是海城人。
本来出于保险起见, 他们是打算留在京中一直住到生的。然而理想很丰满,现实太骨感, 两口子都是正儿八经的工人,总不能为了生个娃娃就丢了铁饭碗吧。那到时候就是平平安安地把孩子生下来了,这娃娃也得跟着饿死。
所以,孕妇在京中保胎治疗一段时间后,就直接回老家了。余秋他们也支持她家的选择。试管婴儿只是为了帮助妇女怀孕, 没道理一直让孕妇住院了, 该回家就回家,不然的话, 生个孩子的成本也太高了。
为了方便给她产检,海城医院还特地从杨树湾医疗器械厂购买了b超机以及胎心监护仪。当然,其他病人也可以用。
如此精心小意地一直养到二月初,差不多要到孕妇快生的时候了,海城医院特地打电话到杨树湾求救。他们没经手过如此金贵的孕妇,心里头没底,希望杨树湾这边的专业医疗团队可以过来帮忙。最起码的,在边上掌掌眼,也能叫他们心里头踏实些。
当真不怪海城这边的医务人员紧张, 这可是全国第二对试管婴儿, 又是差不多快要过年的时候, 意义非凡, 几乎可以赶上那对在国庆节出生的双胞胎了。
现在全国人民哪有不晓得那对龙凤胎的呀。
在如此背景下,余秋义不容辞,必须给姐妹医院以支持。
她下火车时,邮包也下了车,然后被邮政部门再转运分发,沿着邮递员的足迹,奔向目的地。签收员拿到信的时候,何东胜刚好从坑里头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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