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节(1 / 1)

顾行犹豫片刻,收回手,后退半步。顾唯念这才坐了起来:“你再退几步,让你的人都退开。”

顾行只得道:“都再退开些。别伤了小……眉。”差点就说成了小姐。

其余人立刻照办。顾行自己也退后了几步。

很好!顾唯念勾起唇角,露出一个顽童得逞一般的笑容,那笑容转瞬即逝,她很快便收起了笑容,双腿一拧,身子便从井口坠了下去。

“眉眉!”顾行惊呼一声,抢步上前。井里垂着一条铁链,他只盼着眉眉是在吓唬她。那么小的一口井,她定能抓住铁链,吊在半空里的。

可惜他想错了。眉眉并没有抓着铁链,或许是故意不抓,或许是没抓住,她在往下坠,坠落的速度很快。

顾行想也不想,纵身跃下井去。他跌落的速度更快,他必须在顾唯念摔得粉身碎骨之前追上她,拉住她。所幸他功夫不差,就在距离井底堪堪一米来高时,稳稳将顾唯念拦腰抱住了。他单手抱着她,另一只手攀上了铁链,使得二人悬在半空。他们脚边是个半人多高的密道入口。里面一点声音也不曾传出,显然薛少河已经走远了。

顾唯念怔了片刻,轻声道:“你……你居然真的跳下来了……”她的语气有些慌乱,神色也有些慌乱,连呼吸都乱了。顾行对她,已经远远超过了族兄族妹的情谊。亲兄妹也不过如此了。不过,这井里原本就是有一条铁链的,他不顾一切跳下来,就算救不了她,至少也可保他自己性命无虞。所以……所以这也算不得不顾一切吧?顾唯念自欺欺人的想。

顾行道:“你故意跳下来,引得我救你?”这样,上面的人才真的不敢封井。

顾行幽幽一声叹息。她远比他所了解的顾唯念更狡黠。或许她本来就是这样的,或许她是跟着那个姓薛的学坏了。她跳井前那勾唇一笑,虽有少女的娇媚,但更多的是带一点顽皮的可爱,再加一点点坏。那坏也不会叫人害怕,只是叫人觉得有趣——他居然又这样笑了,他接下来又要做什么有趣的或者让人不可思议的事了吧?那笑容原本不该是顾唯念的,她并不会那样笑。反而薛少河才会有这样的笑容。不知不觉间,那个年轻人已经影响了眉眉太多。她连笑起来都越来越像他了。

顾行忽然又冷冷道:“我若是这就将你带上去呢?对我来说,这也不难。”

顾唯念吃了一惊,一双明眸中几乎要闪出泪花来了:“求你别这样。他是好人,你为什么一定要杀他?你们明明无仇无怨。”

她这么一求,顾行的心便软了下来,比棉花还软,比流水还柔。他一点点也硬不起心肠了,便道:“我先带你上去,你放心,我不封井了。”

顾唯念才不放心:“我不上去。”

顾行又叹了口气。为了薛少河的安危,她此刻只怕谁都信不过了吧?

顾唯念低头道:“我只有这一个法子了。”除了这条命,她也没什么可以拿来威胁顾行的了。至少他还不敢逼死她。他对她向来很不错,她能感受到。那不是为着巴结她这个顾相独女,而是真的对她好。所以,就算没了这个身份,他也不会忍心逼死她的吧?

上面有声音传下来。一个相府私卫朝井下探头:“公子,小……顾小姐。”

顾行道:“我们没事,很快就上去。你们不用下来!”

“属下知道了。”

邢捕头也来到井口处张望:“姑娘,你没事吧?”

顾唯念道:“我没事。这位邢公子救了我,邢捕头,你不必担心我。”

邢捕头这才松了口气。井外隐约传来人群骚乱之声,私卫和邢捕头很快都离开了。

井底很干燥。顾行便松了攀着铁链的手,两个人稳稳落地。只是他另一只手也不知怎地,迟迟没松开手里揽着的腰肢。她纤细又温软,倔强又柔弱,他实在舍不得放手。

顾唯念很快察觉到不对,但仍只是低声道:“哥,我没事,我站得稳。”她心里其实更乱了,但还是想给他留一点面子和台阶。她只盼着他能清醒一下。

顾行很快松了手。因了她的话,他也不必有什么尴尬。

虽然此处距离井外有一段距离,但顾行仍然压低了嗓音,这才道:“不要再说我跟那个姓薛的无仇无怨了,他带着你一路逃亡,就已经跟我结了仇怨了。眉眉,爹很担心你,我也很担心你。你到底中了什么邪?”

顾唯念道:“哥,你能不能不要再追我了。等我……我……”她欲言又止。

“嗯?等你什么?”顾行声音低沉,关切的问。

顾唯念摇摇头:“没什么?你相信我,我会回去的。我不会丢下爹不管。”

顾行道:“我信你。”

顾唯念松了口气。顾行又道:“但我必须带你走。我信你会回去,可我不信你有能力在外面乱闯却不会出事。”

顾唯念立刻道:“我不会跟你回去的。”

顾行道:“那我只好带你上去,再让人封了这口井。”

顾唯念很不高兴被他这样威胁。她此刻并不敢跟他硬来,但仍是忍不住表达了自己的态度:“哥,我觉得你近来变了很多。变得高高在上,变得冷冰冰的,让人觉得难以接近。”还变得狠了,心硬了,向私卫下达指示时,透着杀伐决断的凌厉气势。她一边说着,不由自主退开两步,距离他更远了些。

顾行怔了片刻。她居然是这样看他的?不过,好像也不能全怪她。他只要看到那个姓薛的,就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气。那个年轻人什么都不用做,什么也不必说,都可以让他的好修养荡然无存。

顾唯念似乎觉得自己说的有些过分了,忙又道:“哥,我……我不是那个意思……”可是她就是那个意思。冲口而出的话,收不回来,圆都没法圆。

顾行垂眸,温柔的凝视她,温声问道:“我是不是追你追得太急,吓着你了?”

他又恢复了往日的模样。温和如煦。

顾唯念松了口气,叹道:“我正是这个意思。”

井口处,又有私卫探头进来:“公子,那些村民闹起来了,他们看到咱们抓的人了,硬吵着要放人。那些官差也想动手。咱们要不要……”

顾行道:“不要和他们起冲突。”

私卫道:“那怎么办?放人么?”

顾行道:“先将人放了,其他的,等我上去处理。”

顾唯念忙问顾行:“你们抓了什么人?”

顾行道:“两个掉队的村民。本来一直被私卫反绑了看守着。只是你一直没注意到罢了。”

顾唯念确实没注意到那两个村民。她当时听到顾行的声音,目光穿过人群看到顾行时,只注意到了顾行自己。有顾行在,就有危险在。至少,是薛少河的危险。

顾唯念问道:“你抓他们做什么?”

顾行道:“我并没有让他们两个吃苦头,不过是问了他们些事情。他们已经将知道的事情都告诉我了,我自然没必要再扣着人。”

顾唯念点点头。

顾行又道:“眉眉,我必须上去给那些村民一个交代。要不然,万一侍卫们跟这里的村民和官差起了冲突,再伤了人命,事情就闹大了。”

顾唯念很懂事的点点头:“那你先上去吧。”她巴不得呢。反正就算只有她一个人在井里,顾行也不能将这口井如何。

顾行苦笑道:“让你一个人留在这种地方,大哥可不放心。我带你出去。”

“哥,你别逼我出去。”顾唯念也苦着脸哀求道。

顾行道:“你大可放心。就算带你出去,我也不会再让人封井。你说得对,那个姓薛的跟我无仇无怨,我何必非要弄死他?那会儿是我一时气糊涂了,只想着他拐带你离家,却没想想,如果没有他一路保护,只怕你也不能这么好手好脚的站在我面前。”

他说的很真诚,顾唯念还是相信他的。何况这井底很阴,很冷。顾唯念其实一点也不想待在这里。她忽然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顾行忙问:“你很冷吗?”

顾唯念点点头。

顾行道:“上面阳光好,空气好,我带你上去。”

顾唯念这次没反对了。顾行重新拦腰抱起她,一只手攀着铁链,两只脚只是顺着铁链轻点几下,人便蹭蹭上去了。两个人很快出了锁龙井。

顾唯念才站定,便看到顾行的白衣上染了血迹。那会儿在井下,她并没看到。血迹不多,只有几滴,但却潮湿未干,鲜红如初,还是新血。她道:“……邢公子,那井下有古怪不成?你衣服上染了血。”

顾行浑不在乎:“没什么。”说话间,他指尖处又有鲜血低落。

顾唯念这才发现他手上有伤。她抓过顾行的手,发现他手心里几道利刃割伤的痕迹。顾行道:“那铁链日久生锈,有几处又有裂纹,我没看见,落井时不小心攀住了。”他一只手,却撑着两个人,力道很大,自然被割伤了。幸好伤口不深。

顾唯念深感歉疚:“对不住。”

“说什么傻话”顾行道,“别忘了,你可是我……要不是我,你也不会跳下去。以后别做傻事了。”

顾唯念唯有乖巧的点点头。

她这副模样,让顾行很想伸手拍拍她的头,顺便摸一摸她柔顺的乌发。她看起来真的很美好。从他进相府的第一天起就这么觉得了。她并不排斥他,对他也没有什么戒心,总是真心相待,不虚伪,很真诚。时间慢慢过去,她对他有了更多的了解后,便真心将他当做哥哥来尊敬。他说什么,她都乖乖应一下。

在她心里,他也只是哥哥了。仅此而已。

方才井外的剑拔弩张之势已经过去了,他们兄妹并未看到。因为顾行早已命人将村民放了。但因他们无故抓过人,村民对顾行一行人还是很戒备。

一个村民道:“你们凭什么抓人?”

邢捕头也道:“这位公子,你到底什么来头,总该报一下吧?”

顾行又成了一副高高在上冷冰冰的模样:“我什么来头,还用不着你管。你只要知道我是来管你的就行了。”他手上忽然射出一枚腰牌,那腰牌似乎长了眼睛,直直飞向邢捕头,端端正正落在他手里。

顾行道:“看清楚了没有?”

邢捕头很快就看清楚了腰牌。那是大内的腰牌。

顾行道:“我奉命来这里找人,至于找的是什么人,你不必知道。”

邢捕头立刻垂手:“是。”

“腰牌还我。”

邢捕头恭恭敬敬上前,双手捧着腰牌奉还。顾行接过腰牌,收好,忽然又道:“不过,如果你一定要知道我是来找什么人的,我也可以大大方方告诉你。没关系的。”

邢捕头的脸色立刻白了。他一点也不想知道大内的秘密。

顾行的凌厉气势收了不少,悠悠一笑:“真的没关系的。”

邢捕头还是拼命摇头。

顾行叹口气:“那就算了。”

众位村民不知厉害,有人问道:“你来找什么人?要找人,又何必抓我们的人?”

顾行道:“我来找昔年的飞鹰将军周峻,还有昔年的飞虎将军龙刚。”

邢捕头松了口气。原来这件事真的不是什么秘密,这位邢大人是真的不怕给人知道。

周骏?龙刚?这两个名字很熟悉。顾唯念想了一想,问道:“可是当年大破铁良城的周骏?那位龙刚将军,可是攻下大淮山的那位将军?”周骏因善用兵法,骁勇善战,又会打巧仗,人送绰号飞鹰将军。龙刚也因作战神勇,人送绰号飞虎将军。

这两位将军昔日替太、祖、爷南征北战,可谓战功赫赫,如今说起来也是响当当的人物。虽说跟顾相比不得,但也绝对称得上是一代豪杰。令人稀奇的是,这两位在辅佐太、祖、爷定鼎中原后,很快解甲归田归隐山林了。太、祖、爷百般挽留不住,只得任由他二人挂冠而去。不过如今想起来,这未免不是个明智的决定。顾相倒是继续为官,结果下场还不是被举家发配边疆?要不是熬到了文治皇帝登基,顾家还在边疆啃泥巴吃黄土呢。

顾唯念问道:“邢大人为何要找这两位将军?”莫非是今上的意思?太、祖找不到,文治皇帝接着找。这父子二人对两位将军还是颇为看重的么。

顾行道:“这你就不用多问了。”主要是,他不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

顾唯念点点头,又问:“那邢大人找到了么?”怪不得这次顾行迟迟未能找到他们。原来她在红蕖峡里昏睡之时,他只怕另有要务在身。

想到这里,顾唯念不免深深叹了口气,如果她那时候没有昏睡就好了。这么长的时间,她早跑得远远的了。顾行想找她都找不到。这下可好,她和薛少河在这里多管闲事,好死不死便遇上了顾行。

不过,大哥升迁得可够快啊。这么快就能得了皇帝老儿给的差事来办。这么一想,顾唯念不免又开心了一点。顾行越忙越好,他越忙就越顾不上她。

听顾唯念这么问,顾行道:“没有。不过我沿着两位将军当年各自归隐的地方,一路打听,仔细查问,发现他们后来很有可能带着各自昔日的部下以及部下家眷,来了春平县郊一带,开垦农田,重新安家立业。”

顾行就是顾行,别人找了那么久都找不到的人,他一出马,区区几十天的功夫便找到这里来了。

顾唯念这样想着,忽然心中一动,道:“邢大人,那周将军和龙将军各自长什么样子,你有画像没有?”

顾行道:“有。不过那都是他们中年时的模样了,也不知他们如今又是什么样子。”

一旁的村民道:“眉眉姑娘,你跟他废话什么?他无故抓我们的村民,我们还未曾问个清楚明白呢?”

顾唯念便朝顾行笑起来:“邢大人可听到了?赶紧给人家村民们一个交代呀。”

顾行本来很不满村民的态度,但是顾唯念一笑,他便什么脾气也没了,道:“不过是发现石头镇和南瓜镇里无人,我们便循着几处散乱的脚印追近了附近的山上。发现这两个掉队的家伙,便拿起来审问了一番。结果听了他二人的话,我便得知顾姑娘和薛公子居然也掺和进了这件事情里。我心里想着,这次一定要找到顾姑娘。为防他们两个归队后与人乱说话,让你们知道我也来了,我只好先将他二人拿下,也免得打草惊蛇。”然后他就带着人伺机而动。趁着薛少河下了井,他便命人封井。

顾唯念深觉无奈。闹了半天,这事还跟她离家有点不大不小的关系么?顾唯念张张口,还未说什么。井下忽然传来一阵急速的响动,铁链簌簌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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