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琛泡在浴桶里,半闭着眼睛也不知道在想什么问题,已经磨了他一个时辰的沈侯爷还是不肯放弃,坐在浴桶旁边紧迫盯人:“阿琛,你就答应我吧,我都已经答应了张姑娘。”
傅琛揉了一把脸:“你答应之前难道就没想过自己办不到吗?”
沈谦:“……她当时说的有点可怜,我热血上头就答应了。再说我办不到,不是还有你吗?”
傅琛:“……老侯爷都没我操心。”
沈谦:“爹!”
沈侯爷的风流都是传承自老侯爷的作派,且还不及老侯爷的十分之一,他又是正室唯一的嫡子,故而对亲爹可没什么好感与敬意,老侯爷活着的时候父子俩从来就没办法和平相处,故而对着发小也能能毫无压力的喊爹——顺好了毛,这位可比他亲爹管用多了。
傅琛气的撩起一捧洗澡水就泼到了他头上:“你可要点脸吧,侯爷!”
*****
次日下午,沈侯爷神秘兮兮的拿来了一套衣服给唐瑛:“换上,头发也弄弄,今晚就去二皇子府。”
唐瑛提着这件不打眼的圆领窄袖的袍子,担心道:“穿长袍爬墙,会不会有点不方便?”
沈侯爷:“……翻墙?”
唐瑛瞪大双眼:“难道不是夜探二皇子府?”
沈侯爷跟傅琛讲起这件乌龙,差点笑弯了腰:“这姑娘以前是做贼的吧?讲起翻墙好像多熟悉的样子,我都被她给唬的一愣一愣的。她当二皇子府是什么地方,可以容人随便夜探?”
唐瑛全然不知自己已经被沈侯爷在背后笑了一场,天色黑下来之后,熊豫来叫收拾停当的她,张青还想跟着一起去,结果被熊豫给拦住了:“只有一个人能进去。”他才作罢。
傅府侧门停了一辆极不打眼的马车,熊豫引着她过去,掀开帘子唐瑛才发现车里竟然坐着傅指挥使,她回头小声问熊豫:“……是不是搞错了?约我的是沈侯爷。”
车里的人大约长着顺风耳,率先开口,语声轻缓:“不是沈侯爷,你就不敢上来了吗?”
唐瑛只能硬着头皮爬上马车,坐在傅指挥使的对面,毕竟是她忽悠沈谦答应的此事,没想到居然招来了傅琛,简直出乎意料:“也不是。”就好像私底下做了些小动作,结果都被傅琛给抓住了,既心虚又有点尴尬。
马车启动,厚厚的帘子放下来,整个车厢变成一个狭小的空间,傅琛的夜视能力极强,他抬头去打量张姑娘,却发现对方也正在黑暗之中打量着他,显然对方的夜视能力也不弱,两人的视线恰巧撞到了一起,也许是没想到会被捉个正着,小姑娘不闪不避,与他对视了三秒,才转开了视线。
车厢里的气氛很安静,谁也没再开口。
傅琛闭上了眼睛。
他跟咋咋呼呼的沈谦不同,平日话并不多,且又处于风口浪尖,更要谨言慎行,时间久了话就更少了,也算是一种职业病。
二皇子府离傅府并不算远,两刻钟左右,马车就停在了二皇子府后门的巷子口。
傅琛率先下车,唐瑛紧随其后下了车,发现傅指挥使已经负手向着巷子里面走去,她便跟在后面沉默的走着,近乡情怯,从听到腾云的消息到现在,她一直按捺不住自己内心的焦虑,好几次恨不得冲到二皇子府里,揪着他的前襟跟他讨要腾云。
巷子深处还停着一辆不起眼的马车,他二人到时,那马车里下来一名中年人,旁边还跟了个身量跟唐瑛差不多的少年,身上还背着个大药箱。
那少年见到唐瑛,便将身上的药箱递了过来,唐瑛总算明白了,感情是让她扮个药僮混进二皇子府。
她接过沉甸甸的药箱,傅琛便道:“去敲门。”
唐瑛左右环顾,傅大人倒是使唤自己很顺手嘛,不过想到刚刚拿到手里的十两银子,她又觉得自己目前的处境暗合了“拿人手短”的古训,瞧在腾云面上,麻溜上前去敲门。
二皇子府守侧门的小厮来的很快,打开门便道:“徐大夫又来看腾云?”抬头见到徐大夫身边站着的傅琛,反被吓了一跳:“傅指挥使?小的这就去通禀二殿下。”
傅琛道:“且不忙通知二殿下,等本官跟徐大夫过去看一眼腾云,再去二见殿下。”
听他的口吻似乎跟二皇子极为熟稔,唐瑛不由侧目,警惕的瞧了他一眼。
傅琛察觉到了她的目光,剑眉微挑,若有所思。
腾云已经瘦的皮包骨头,奄奄一息躺在垫子上。
它拒绝进食许久,全靠二皇子请了名医来续命,却只能眼睁睁看着这匹名驹的生命力一点点的消失。
徐大夫自腾云进京之后就一直参与治疗,却始终不能打消它的必死之意,有时候他都要忍不住想,这样聪明有灵性的一匹马儿,要是能够听懂人话该有多好。
他每日都要往二皇子府跑一趟,原本也只是抱着尽人事听天命的想法,边走边与二皇子府引路的小厮聊,诸如“腾云今日精神可好?可有吃料喝水?”之类的话,很快便到了马厩。
腾云被单独养在一处马厩里,打扫的很干净,真要讲起来可比唐家的待遇好多了,然而它湿润的大眼睛还是渐渐熄灭了光亮。
今晚,一行人走过来的时候,谁都没注意到,它的耳朵动了动,那是它在模糊之中听到了熟悉的脚步声。
徐大夫先进了马厩,他轻声叫:“腾云——”
腾云没有动。
紧跟着,昏暗的灯光下,徐大夫身后转出来一道纤细的影子,那人语声轻柔,如同天籁,她说:“腾云——”
垫子上那早就放弃了进食,却被二皇子延请名医每日强制灌食才能延续性命的马儿吃力的撑起了大大的脑袋,并且急急嘶叫了一声。
提着灯笼引路的小厮差点连手里的灯笼都扔掉,他第一反应是自己幻听了。
——腾云对任何人都毫无反应,连唐小姐也不例外。
然而此刻,那原本已经奄奄一息的腾云却好像要挣扎着站起来,它着急的叫起来,像小孩子见到了久别重逢的亲人,却因为长久不愿意好好进食,才抬起个脖子便朝后脱力跌去。
徐大夫惊呆了:“这……这不可能。”
傅琛心里的猜测又更深了一重。
他看见,那少女急忙扑过去跪在了腾云面前,抱住了腾云的脖子,额头抵着它的额头,久久不愿意动弹,单薄的背影似乎在微微发抖,那传说中性烈如火的马儿乖顺的任由她搂着脖子,发出连续不断的哀哀嘶叫,他的眼神极好,能看到大颗大颗的泪珠从马儿眼中沁出……
腾云居然哭了……
徐大夫震惊的看着这一幕,喃喃自语:“这……这不可能,这不可能……”
他治疗腾云许久,从来没见到过它有这么大情绪波动的,而且……这么乖顺的任由人亲近。
引路的小厮吓的打翻了手里的灯笼,他慌慌张张的说:“小的……小的要去禀报殿下。”脚下拌蒜跑了。
作者有话要说:千呼万唤的腾云出场了。
今晚……晚到现在,已经不知道说啥好了,我明天早更吧。
本章留言满十个字也有红包掉落,明天见。
第二十三章
二皇子元阆在朝中颇有贤名,再加上太子病弱,他又是皇贵妃所出,此次收复白城立有军功,照料唐家忠烈遗孤,得人称颂,如今在朝中正是烈火烹油,鲜花着锦之时。
此刻他却独坐书房,孤灯之下怔怔盯着书案之上摊开的一幅画像出神。
一个时辰之前,阿莲来报,说是唐小姐午睡做了个噩梦,梦见父兄惨死,醒来胸口憋闷喘不上气来,请他过去看看。
元阆过去之时,唐小姐泪水涟涟向他诉说着自己的孤弱无依,对父兄的思念之情,他向来谦和有礼,安慰起小娘子也不改温柔本色:“姑娘安心在府里住着,就当是回到了自己家中,若有仆人有怠慢之处,让阿莲来回本王,本王必重惩!知道姑娘思念父兄,待姑娘大好了,本王陪姑娘去报国寺一趟吧,京里许多人家都在报国寺供了长明灯,为亡者祈福。”
“本王知道姑娘伤心,可总也要为自己的身子考虑,不能让英烈忠魂在地底下也不能安眠吧?听说唐元帅极疼姑娘,想来他也盼着姑娘往后的日子能够康泰顺遂,姑娘千万别再多思多虑,一定要好生保重身体……”
尊贵英俊的男子,柔声细语哄着她,每日的平安脉从来没断过,听说她胸闷,府里的大夫也随时备着,赶忙一路小跑着过来把脉,当着他的面连大气也不敢出,只道:“姑娘多思多虑,伤神多梦,时间久了有恐亏损根本。”
她半靠在阿莲怀里,半边帕子都打湿了,只一径的流泪哽咽:“若不是殿下怜惜,我恐怕早就埋进了土里。我也想报答殿下的恩情,想着快快好起来,就是身子不争气,半点不由人……”
二皇子款款许愿,其体贴入微之处多有男人不及:“姑娘是性情中人,思念父兄本是人之常情,不必太过自责,待到春暖花开,总会好起来的,到时候本王带你去踏青赏花……”
“只盼着我能等到那一日……”
元阆随大夫出门去换药方,边走边商量:“只要能让唐姑娘的身子尽快好起来,不拘何种药材,哪怕人参灵芝,或是雪莲燕窝,再贵的药材,凭是府里没有,本王去宫里也要为唐姑娘求了来,让她尽快好起来……”
大夫说:“殿下不必着急,唐姑娘是心有郁结,也非一日,来看过的大夫也不少,只是她这多思多虑的性子……”
阿莲送到门口,直到两人的脚步声走远,连议论唐姑娘病情的声音也听不见了,方才转回内室,眸中全是喜意:“恭喜小姐!二殿下对小姐上心的很,姑娘若是再哭几回,说不定这婚事就成了……”
半靠在床头弱质纤纤的少女总算停止了哭泣,使唤她:“赶紧帮我投个帕子敷敷脸,再哭下去,说不定我还没有嫁给二殿下,眼睛先哭瞎了!”赫然正是唐莺,偏将唐舒的女儿。
当日唐舒战死,她前往大帅府向唐莺求助,被唐瑛及唐府众人护送出城。后来唐瑛回城寻父,唐家众人留下断后,等到她们被出城的流民挟裹着逃出白城,才发现只余她二人搀扶逃命。
得到白城收复的消息,二人回到白城,却发现唐府门口戒备森严,见有人靠近,便喝问二人身份来历。
阿莲当时说:“这位是唐姑娘。”她后面的话还未出口,守卫已然色变,连态度也客气不少:“二位稍等,我等这就回禀殿下。”
再然后,她们便见到了二皇子殿下。
风姿卓越的皇子亲自出府来迎,见到唐莺还扭头往她身后望去,不见旁人,只余身边扶着她的阿莲,这才迟疑道:“你是唐……姑娘?”没有人察觉到那一刻他的诧异,只当他想要确认眼前女子的身份而已。
唐家众仆都已为国尽忠,偌大的府里竟然寻不出一个活着的仆人来证实眼前女子的身份。
唐莺的脚在逃难的时候磨破了皮,此刻被阿莲搀扶着,蓬头垢面,说不出的狼狈,见到眼前尊贵宛如神袛的男子唯有点点头,阿莲在旁作证:“是唐姑娘。”
一众幕僚与随同出征的下属们都闻风而来,二皇子语声之中是无尽的自责与懊悔:“都怪本王来迟,才让唐元帅为国捐躯,唐姑娘遭此劫难。”
众人纷纷安慰元阆:“白城未曾守住,怎是殿下的错?殿下一路不眠不休才收复白城,解救这一城百姓于水火,怎能因唐大帅父子战亡而自责?现在寻到唐小姐,多加照拂便是。”
元阆满面愧疚向她深施一礼,哑声说:“总之都是本王的错!”
唐莺眼睁睁看着俊美温雅的皇子为她折腰,几乎手足无措,一句话堵在嗓子眼里,却忽然说不出口。
她想说:我不是唐大帅的女儿唐瑛小姐,我只是偏将唐舒的女儿。
她张张嘴,眼泪无声而下,瞬间如雨。
阿莲扶着她,这一刻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唐瑛宛如唐府的小太阳,从小倍受大帅与少将军的疼爱,就连府里的一众仆从也对她疼爱有加,更何况还有俞安那样的追随者。
她们逃出白城,可是小姐却转头回城去寻老爷。
如果她还活着,早就出现在了唐府,何至于迟迟未曾出现?
阿莲心里发慌,颤声问:“俞小将军呢?”两人从小玩在一处,几乎不离左右,若是俞安在便能知道小姐的下落。
二皇子身边的一位幕僚温声作答:“俞将军父子皆已为国尽忠,听说连俞家家眷也已惨遭不测,唐姑娘能平安归来,实属侥幸。”
阿莲身子晃了两下,搀着唐莺的胳膊才好险没有倒下去,眼泪扑簌簌往下流,却也明白唐瑛恐已遭不测。
她悲伤难抑,未曾察觉自方才开始,二皇子便一直留神注意着她面上表情。
二皇子身边围绕的数名身着盔甲的将军皆同唐莺一脸同情,还有人安慰她:“唐姑娘还请放宽心,往后自有殿下作主。唐将军跟俞将军父子的遗体已经寻回,待择日入土为安,也好让忠魂长眠。姑娘节哀顺便!”
连日来惊惧饥饿交加,这一刻唐莺一个字都不想说,生怕管不住自己的嘴巴,她“嘤咛”一声,朝后软软晕倒。
人的一生之中,总有许多事情是一念之差。
阿莲从小在唐家长大,唐瑛便是她的天,可是现在她的天塌了,就好像茫茫水面抱住了一根浮木,她被唐莺带倒,鬼使神差喊了一声:“小姐,你快醒醒啊……”
从那天开始,唐莺便成了唐大帅的掌上明珠,而非偏将唐舒的女儿。
二皇子请了随军的大夫来替她把脉调养,见不是城中大夫,唐莺总算松了一口气,无人之时抓着阿莲的手腕不放:“怎么办怎么办?我当时脑子糊涂了,你怎么也不跟二殿下分辩?”
她心里其实明白的很,父亲战死她一无所有。
偏将唐舒的女儿与唐大帅的掌珠虽然同样都是忠烈遗孤,可是身份却是天差地别。
</div>
</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