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节(1 / 1)

这面登闻鼓, 非天下至冤不可敲, 非状告皇族不可敲。京中百姓已不记得有多少年没听过这鼓响起, 猛然间响彻天际,怎么叫人不吃惊。

敲鼓的是一名男子,男子素衣孝带,生得十分俊美。

“这不是海侍郎的公子吗?”

“对, 就是海公子。听说海侍郎中了风卧床不起, 难道有什么隐情?”

“一个侍郎病重, 用得着敲这面鼓吗?我看事情必不会简单, 指不定海家有什么天大的冤情。看…宫里有人出来了…”

出来的是一个老太监, 而且是陛下身边的太监。那太监看到敲鼓的海公子,显然认了出来,略略吃了一惊。

“敲鼓者何人?所为何事?状告何人?”

海公子跪地, “微臣海玉林,乃原礼部侍郎海秦风之子。微臣击鼓实为鸣亡母之冤,状告的乃是当朝太子宁元景。太子宁元景觊觎微臣亡母,微臣亡母不堪受辱又惧他身份不敢反抗, 只能含冤受辱自尽身亡。”

百姓哗然, 像一滴水溅进油锅里一般顿时乱炸开来。海公子说的是什么?他说海夫人死的得冤, 还说告的是太子殿下。说是太子殿下强迫了海夫人,海夫人才自尽的?

天哪,这简直是闻所未闻,惊天之大秘辛哪。

老太监心下一惊, 眼神微闪,“若咱家记得没错,此事已过去十几年,小海大人为何此时才提及?”

“回公公的话,亡母之死,太子殿下是主犯,微臣的父亲是从犯。”

天哪,居然还有男人为了升官,连正妻都能舍出去的。古往今来,只听说送妾送美人的,没听说过送嫡妻的。可怜海公子摊上这么个父亲,不得不一直隐忍至今,等海大人不行了才敢把冤情大白天下。

老太监目光变得像一把刀,将海玉林带进宫去。

宫门一关,议论之声鼎沸。有人想起那位海夫人,那可是难得一见的美人儿。当年突然病故了,让不少人惋惜。原来是这般缘由,可见那海大人这些年步步高升,都是借了亡妻的光。一个男人升官靠出卖妻子,实在算不上什么男人。

百姓虽惧怕皇权,但极喜探听皇室的秘闻。这样惊天的消息,不到多会儿便像乘了风一般飞进京中各家后院,大街小巷茶楼酒肆谈论纷纷。

明语觉得海公子告的是太子,陛下未必会秉公办审。若是来个当殿灭口,天下人难道还敢指责陛下吗?

锦城公主摇头,“他敲了登闻鼓,又说明了状告原由,此时已传遍开来。陛下不仅不会处置他,且一定会查清案情,还天下人一个解释。”

“这可是皇室秘闻,一旦昭告天下,皇家的颜面何存?”

“到目前为止,他的目的已经达成。陛下是太子殿下的父亲,更是天下之主。没有一个帝王会为了一个儿子断送江山基业。儿子有的是,皇位只有一个,他万万不会再把皇位传到这样一个儿子的手中,这就足够了。”

明语细品着她的话,咂摸出一些深意来,看来这件事情幕后有推手。海公子隐忍多年,此时才发作出来,必是要一举扳倒太子。

这事娘应该事先知情,不光娘知情,爹应该也是知道的。更有可能的是,离京的季元欻也知道。

“皇室秘辛,当真比民间野闻更精彩。这么做真的能把太子拉下来?”

前有季元欻的身世之迷,现有堂堂皇子睡臣妻一事。太子被拉下来后,论长幼轮到的人是齐王殿下。齐王显然不合冷贵妃的意,也不会是柳皇后考虑的人。所以这事还没有完,太子下台不是储君之争的结局。

海公子手中有证据,有海夫人临终前写的血书,还有海大人指证太子的证词,更有海夫人身边的嬷嬷为人证。其中最令人惊心的是,海夫人的血书有关于太子身上某个胎记的记述。

陛下震怒,让人把太子殿下带过来。

太子殿下正在冷贵妃的宫里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半点没有一国储君的气度。冷贵妃还是那副淡然平静的样子,仿佛出事的不是自己儿子一般。

“母妃,这次您一定要救儿臣。您要是不管,儿臣就完了…”

冷贵妃幽幽叹一口气,“元景,你让母妃说你什么好?你好生糊涂啊,天下那么多美貌的姑娘,你便是一天睡一个也好过去睡臣子的正妻,你怎么就鬼迷心窍了呢?”

“母妃,是那该死的海秦风做局设计的,儿子事先不知情。因着多喝了几杯歇在海家的客房,瞧着一女子近身,儿臣便以为…母妃,这事不能怪儿臣哪。”

“元景,事到如今你还没明白过来。你如何睡的海夫人不重要的,重要的是你睡了臣子的妻子,且那位海夫人因为此事而自尽。这般污名,放在常人身上还罢了,万不能被一国太子所沾上。”

太子身体一萎,眼神灰暗。

“母妃,您是说父皇会废了儿臣的太子之位?”

冷贵妃看他还心存侥幸的样子,无奈地摇头叹气,“出了这样的事,你还想保住太子之位,未免也太天真了些?你不仅保不住这个位置,指不定你原来的亲王之位都不一定能保住。等会陛下见你,你只管照方才的说法推给海秦风,或许你父皇会从轻发落。”

太子恨极了,他恨自己的刚愎自用太过大意。海夫人自尽后,他以为此事已经作罢。这些年海秦风用起来也颇为顺手,他压根想不到他们的儿子会来这一手。

他好不容易熬死了前太子,自己当上了太子,怎么能甘心就这么被人撸下来。

“母妃,真的没有其它法子了吗?”

冷贵妃摇头,爱莫能助。

陛下身边的人在东宫没有见到太子,直奔冷贵妃的宫殿,把人带去与海玉林对质。太子记着冷贵妃的话,只把责任都推到海侍郎的头上。

“父皇,儿臣真不知那女子是海夫人。若不是今日小海大人状告儿臣,儿臣一直以为是海家养的家妓…”

海玉林并不反驳,该说的他都已经说了。陛下心中应是已有计较,不会因为太子的推脱而改变,反而会因自己的争辩而恼怒。

他沉默的样子,让太子恨得不行。

“父皇,肯定是有人指使他的。他们就是想害儿臣,想谋儿臣的太子之位…父皇您千万不能信了这些污蔑之言,儿臣真是冤枉的…”

皇帝痛苦闭目,让人把太子拉下去。

海玉林也被侍卫带下去,在宫门口当众行刑。登闻鼓不好敲,要是好敲的话岂不是人人来敲。敲鼓者诉完冤屈后要领一百杖,体弱些的根本撑不过去。

一杖一杖,看得人心惊肉跳。一百打杖打完,海玉林已像死去一般。海家的下人赶紧把他抬回去,如何医治暂且不提。

早在杖责没完时,已有旨意昭告天下。

太子被废黜,贬为庸王,罚去皇陵。

东宫一片惨淡,楚琉璃哭的声音最大。她是最惨的,女儿下落不明,自己东宫侧妃的位置还没捂热,居然成了什么庸王侧妃,还有被贬去皇陵。

庸王妃是最平静的一个,惊愕过后是长长的苦笑。

柳月华不愿相信,也不肯接受这样的结果。为什么?太子怎么会被废?不是说好的,她做谁的侧妃,谁就是将来的皇帝吗?

姑祖母…

她发疯似的往长春宫跑,没人拦她,她一口气跑到内殿。

柳皇后正坐着抄经书,眼皮未抬,“这是宫里,慌慌张张成何体统。”

“姑祖母,你救救殿下吧。他是被人陷害的…”

“这事陛下已有定论,岂是你我能置喙的。”

“姑祖母,殿下被贬去皇陵,就真的和东宫无缘了。我们这一走,就坐实了殿下的名声。我怎么办?我们柳家怎么办?”

柳皇后搁下笔,淡淡地看着她,“陛下圣意已决,谁也改变不了。东宫之位,本来就是嫡庶有序,贤者居之。你还是他的侧妃,好好做好自己的本分就行。柳家和这事并无关系,该做什么做什么。”

柳月华心头一急,不是这样的。明明大家都知道,她代表的是柳家。她都要去皇陵了,柳家怎么会不受影响。

“姑祖母…月华要是走了,就不能时时来看您,您怎么办?”

“本宫该怎么办就怎么办,不用你操心。你且记得以后谨言慎行,不可再生事端,否则本宫也无能为力,柳家也没那个能力护你。”

怎么会这样?

姑祖母的意思是柳家把她视作弃子了吗?不是说好的柳家荣辱全系于她一人之身吗?姑祖母和柳家不应该全力支持她吗?

“姑祖母,月华这一走,柳家真的没事吗?”

“你想说什么?你不会以为一个大家族的兴衰靠的都是女子吧?真要是那样,那这个家族衰败是迟早的事情。你安心去吧,记得谨守本分,就是对柳家最大的帮助,余下的事情不是你该操心的。”

柳月华彻底懵了,原来她根本没有自己以为的那么重要。

真是可笑,她还一直以为她是天选之女,将来定能成为像冷贵妃一样的宠妃,甚至成为中宫之主。没想到,姑祖母竟然如此无情。

“姑祖母,您告诉月华,您一开始也是这么想的吗?”

“你要听真话?”

“是,月华要听。”

柳皇后目光幽深起来,看着她的眼睛,“一开始当然不是的,你是柳家的嫡长女,身份何其尊贵。像我们这样的大世家,嫡长女的联姻都是最看重的。本宫自然希望你嫁得好,也能帮衬国公府。但是你辜负了我们的心意,因为你选的人是当时的贤王。你身为柳家女,又是本宫的亲侄孙女,你会不知道本宫与冷贵妃的恩怨?既然你一意孤行,以为柳家与本宫将来都要看你的脸色行事,那我们只能是把你当成弃子。路都是你选的,怨不得旁人。”

柳月华脸色惨白,原来真是她高看了自己。

为什么?为什么所有人都低看她一眼?

“姑祖母,既然你明知月华做错了,为什么不提醒月华?”

柳皇后的眼神变得冰冷,这么大的事情都需要旁人提醒的人,岂是能扶得起来的。与其日后受累,还不如趁早放弃。

“你连这点都看不透,我们怎么敢指望你将来能帮衬柳家。就比如今日之事,你来求本宫就证明你还没有看清事实。你回去吧,以后做好你的庸王侧妃。柳家不指望你拂照,也不希望被你所累。”

柳月华晃了一下身体,往后退了一步,“…为我所累…原来你们是这么想我的…”

她跌跌撞撞的出了长春宫,失魂落魄地回到东宫。庸王看到她的身影先是一喜,等看清她的脸色顿时变得灰败。

“殿下…”

“没用的东西,一个个都是废物…”他一脚踢在台阶上,使力不当反把自己的踢疼了,当下转头一脚踹倒身边的太监,“本王要你们有何用,关键时候一个个都不中用……”

骂骂咧咧不绝,像个疯子。

庸王妃搂着儿子,眼里的不甘慢慢沉寂。这样也好,不用去争也就不用再算计什么,以后也不用再装病了。

她摸着儿子的头,露出怜爱的笑。

庸王全家出京,送行的人倒是不少。齐王连王晋王还有两位公主都来送了,他们不是真的和庸王关系好,而是越在这个时候就越要做样子给陛下看。不光是几位皇子公主,便是辅国公府承恩伯府等世家官员也来相送。

在世人眼中,明语和柳月华的关系近,她自是不会落人口实,跟在锦城公主的后面来相送。

“想不到,你还会来送我。”柳月华道。

明语道:“相识一场,自是要来送的。”

柳月华走近一点,明语警觉地往后退一步。

“你怕什么,还怕我会害你?”柳月华眼神落在明语的肚子上,眼里划过不易察觉的恨光。楚明语真是好命,什么都有了,子嗣也如此顺利。“你现在是不是很得意?看到我如此落魄,你必定是做梦都要笑醒。”

明语看着她,“柳侧妃说的话我听不明白,你我不过相识一场,谈不上感情深厚,也说不上结过仇。你过得好与不好,大抵与我是没有多大干系的。你得意时我不嫉妒,你失意时我也不觉痛快。说白一些,你仅仅是我认识的人,你得意失意我都不在意。”

“你不在意?”

“是,我从不在意你的事情。”

柳月华深受打击,自己一直介意的事情在别人看来竟然毫不在意。那么她所有的痛苦比较,所有的妒恨不甘岂不全成了笑话。

“你骗人?你怎么可能不在意,你明明一直在和我比,什么都和我比,事事都想比我强…”

“柳侧妃,你真看得起你自己。我家明儿为何要和你比?你们有什么可比的吗?如果真要比,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你都比不过我家明儿,你不觉得自己很可笑吗?”

锦城公主的话让柳月华变了脸,就是这样。每当楚明语遇到事情,总有人替她出头。而自己呢,一旦出事只能被当成弃子。

确实没得比。

“…我确实很可笑,我怎么这么自不量力,我拿什么和你比。”

“柳侧妃,日子是自己的,你要是和人比,憋屈不痛快的只有你自己。往后的路还长,我希望你能看开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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