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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6章 和谐

康熙四十九年

六月四日,路傍园

“贝勒爷伤寒之症颇重, 隐有咳血之状, 只怕已伤了肺脉, ”胡太医垂首在四阿哥身侧禀报道, “若王爷允准, 微臣即下重药, 先去了寒症,再依体状调养,或许可保贝勒爷无虞。”

“或许?”四阿哥斜了胡太医一眼, “老八病了这许多天,你们左看右看,现在就只能给本王一句‘或许’?”

胡太医没敢答话,只低垂着头站着。

四阿哥回身端起茶碗, 轻轻刮去茶沫, “本王不管你们下重药还是轻药,我只看结果。结果好,你们两个就带着赏赐回去继续伺候太后;结果不好, 你们这辈子就呆在胤禩身边。他去哪儿你们就得去哪儿, 明白吗?”

胡太医身子一紧, 慌忙下拜, “是, 是, 微臣明白。”

这边胡太医还没有起身, 床榻里突然一响, 一直守在门口的荣平赶紧跑了过去,却是一直昏昏沉沉的八阿哥醒了。

“贝勒爷,喝点儿水,润润喉咙,”荣平把八阿哥扶起来,喂了几口温水。

四阿哥缓步走到床边,正迎上八阿哥那双浑浊无神的眼睛。

“四哥来啦,”胤禩的嗓音很虚弱,脸上的肌肉都有些僵,颤抖了好一会儿才慢慢扯了扯嘴角,“四哥看我如今,是像大哥多一些,还是像二哥多一些?”

四阿哥凛然而立,神情未变,“大哥执着权势,二哥执着人情,你谁也不像,你只执着你自己。”

“呵……”胤禩轻声一笑,带着胸口极速喘动,半晌才缓和了些许,“那四哥呢?四哥执着什么?”

四阿哥微微偏头,视线飘向窗外,“我与你们都不同。”

“是吗?”胤禩面带嘲讽,“四哥是光风霁月,阳春白雪?”

“当然不是,”四阿哥重又转过头,弯下身,与胤禩四目相对,“权势、人情、自己,我都要!”

胤禩嘴唇微动,四阿哥已然直起身,“你好生养着吧,皇阿玛既遣我来这里,无论如何我也得保住你这条小命。哪怕你想死,也得等我把你治好了再死。”

路傍园前院

苏伟翘着二郎腿坐在长廊下,院子里站着一溜的小太监、小宫女。

路傍园的管事丁中偷闲去喝了顿小酒,刚进门就被人告知雍亲王来了,而那位一听名字就很不好惹的苏大公公正在前院等他,一身的酒气顿时化作冷汗将整件宫服浸得透湿。

照理说,丁中进宫的年头也不短了,能混到路傍园管事的位置也是有几分脑子的。只是,在路傍园这种偏院呆久了,总难免生出几分懈怠的心思来。

好不容易盼来位主子,还是个刚被皇上公然下旨斥责的主儿。前面被皇上如此责备的皇子,一个囚在咸安宫里,一个囚在原直郡王府里,这辈子恐怕都难见天日了。

丁中越想越来气,偏那位八福晋还跋扈的紧,一进路傍园就把他们使唤的团团转,他愈加不想淌这趟浑水了。所以那边八福晋一病,他就撇着嘴把手里的差事一扔,出外寻开心去了。只是没想到,本来以为要被放弃的病秧子竟招来位正炙手可热的大人物。

丁中缩着脖子小跑到廊下时,两条腿已经抖得像筛子了。

“苏,苏公公,”丁中狠狠咽了口唾沫,眼睛瞄到院子里的一干手下,顿时提着嗓子喊道,“你们这帮天杀的懒蛋玩意儿,一个没看住就敢给我偷奸耍滑!今儿是苏公公在这儿,要不我——”

“行了,”苏伟眼睛一斜,看得丁中又一哆嗦,“少在咱家面前装腔作势的。”

“是,是,是,小的不敢,”丁中不住地弯腰点头,额上的汗都顺着下巴滴到了地上。

“你们平日里是怎么干活的,咱家并不关心,”苏伟站起身,走到栏杆前,伸手抹了一把灰扑扑的柱子,“只是这一阵儿,我们王爷在这儿,咱家不想看到任何腌臜东西脏了我们王爷的眼……”

“小的明白,小的明白,”丁中连连应下,挥着手让奴才们赶紧散开打扫。

苏伟掏出条手帕擦了擦手,也不想多搭理丁中,径自转身往后院而去。

丁中一路目送着苏伟离开,这才腾出手来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

跟丁中相熟的老太监此时凑上前来,压着嗓音道,“不是说,雍亲王与八贝勒一向不和吗?怎么看起来倒像挺上心似的?”

“你懂什么,”丁中缓了口粗气,“现在的八贝勒就是颗烫手山芋,雍亲王要么不管,既然管了就不能让任何人说出个‘不’字来。”

傍晚

八阿哥喝了药后就一直昏昏沉沉地睡着,四阿哥倒是尽职,一下午都卧在榻子上看书。

说来也怪,四阿哥跟八阿哥只差了三岁,虽不同母,但到底都是康熙爷的血脉,三十几年来却从没有如此宁静和平地同处一室过。

这一幕让提着食盒进门的苏伟都略微愣了愣,心里总觉得怪怪的。

“主子,吃饭吧。”

苏伟把食盒放到榻上,四阿哥帮着他收拾好了炕桌,把几碟小菜并一碗粥拿了出来。

“我去厨房看了看,食材都不怎么新鲜了,强挑出这些。”

苏伟还有些埋怨,四阿哥却不觉得有什么打紧,只压低了嗓音问道,“你吃了吗?”

“吃了,”苏伟背着八阿哥的床铺,冲四阿哥咧咧嘴角,这屋里到底还有一个人,两人不能太随便。

四阿哥端着粥碗,就着小菜吃的很慢,苏伟时不时地挑块儿鸡肉放到他碗里。

不是正经的侍膳,举止动作十分默契自然。

两人都不觉得有什么,却不知在外人眼里,这一幕总是有些过分和谐了。

不知什么时候醒来的八阿哥,正歪着头,紧蹙着眉,将一切看在眼底。

翌日

八阿哥又突然发起了高烧,又吐又泄地折腾了一上午。

四阿哥迫不得已,又想拟折递往御前,谁想刚提起笔,康熙爷的谕旨又一次到了路傍园外。

只不过,这一次的圣谕却不是针对八阿哥的,四阿哥接过圣旨后,跟着跪在后头的苏伟都忍不住在心里骂了一声。

谕旨很简单,康熙爷说四阿哥随驾在外,却因担心八阿哥的病置护驾之事不顾,奏请先回,看视胤禩;观此关切之意,亦疑似党庇胤禩;胤禩医药之事,即著四阿哥全权料理。

传旨的太监一走,苏伟就忍不住了,满屋子团团转了一圈,最后一脚蹬在墙上,“万岁爷这锅甩的也太快了吧,敢情是你自己想回来探视八阿哥的啊?我就没见过这么两面三刀的人!两个都是儿子,他好意思拿一个保另一个吗?”

“行啦,咱们不早就预料到了吗?”四阿哥倒是泰然,“只要胤禩留下一条命,等皇阿玛到了京城,我再推了就是。”

“就怕跟狗屁膏药似的,沾上就拿不下来了,”苏伟嘟囔着坐到茶桌旁。

“不会的,”四阿哥收好了圣旨,缓步走到窗前,“爷如今,跟胤禩的身价不同了。”

圆明园

茉雅奇一路上走得并不急,比四阿哥还晚了一天到圆明园。

人刚下马车,弘盼就带着小书子一路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大姐姐,大姐姐!”

茉雅奇站定,一张娇艳的面容宛若春中桃李,出去了一趟,整个人都跟着精神了不少。

“慢点儿跑,”茉雅奇接住弘盼,拿出帕子给他擦了擦额上的汗。

“大姐姐,你都去哪了?阿玛呢?没跟你一起回来啊?”弘盼抓着茉雅奇的袖子,嘴里连珠炮似的问道。

“没有,阿玛有事,过几天才来圆明园呢,”茉雅奇领着弘盼往福晋那儿走,“放心吧,一切都过去了,等阿玛回来,你再亲自去问他。”

“那就好,我就怕阿玛被皇玛法责罚,”弘盼小大人似的皱了皱鼻子,忽又想起什么使劲拽了拽茉雅奇的手,“大姐姐,你太不讲义气了,走也不带着我,我也想跟阿玛出去玩呢。”

茉雅奇轻声一笑,拍了拍弘盼的头道,“大姐姐是偷着回京,都不知道会出什么事,哪敢带着你啊。你看一会儿,说不准还要被福晋责罚呢。”

“唔,”弘盼眨了眨眼睛,又开始担心起茉雅奇了,“福晋最近心情确实不大好,大姐姐一会儿先跟福晋请罪吧。要是福晋罚你,我就去找额娘来替你求情。”

“不用啦,”茉雅奇笑了笑,忽又左右看了看,有些奇怪道,“伊尔哈呢?她不知道我回来吗?”

“知道啊,”弘盼也跟着左右看了看,“傅鼐先派人回来知会了,二姐姐应该也知道啦。咦,她怎么没出来呢?”

傍晚,京城

太医院里到了下职时间,贺太医跟同僚拱手作别后,走出太医院的大门。

丁芪正是晚职,与贺太医迎面而过时,稍停了停道,“贺太医今儿又进宫去了吧?咸安宫那位怎么样了?”

贺孟俯与丁芪也算有几分投缘,随即停下脚步,摇了摇头道,“还是那样,拖一日算一日吧。我见那位福晋跟二阿哥也没有几分情分,估计闷在那宫里也是白白遭罪。”

“唉,这倒也是,咱们也就尽人事听天命了,”丁芪跟贺孟俯感慨了两句,两人又作别各自而去。

贺孟俯出了太医院前的巷子,没有走平时回家的路,反而拐去了街市,上了一辆不打眼的青帏小车。

第417章 嫉妒

康熙四十九年

六月五日,圆明园

茉雅奇从福晋那儿出来, 刚过了晌午, 好在傅鼐带了阿玛的话回来,福晋虽然生气, 却也没太过苛责她。

宝笙多多少少松了口气,扶着茉雅奇慢悠悠地走回竹阔楼,刚到门前,正迎上夸着个竹篮准备出门的兰桃。

“兰桃, ”茉雅奇笑着叫住眼前的小丫头,“你们家格格呢?”

“大格格, ”兰桃后退了一步,冲茉雅奇福了福,神情却莫名地带了些疏离,“我们格格在侧福晋那儿呢, 最近侧福晋心情不好,我们格格得时常陪着。”

“李额娘怎么了?是因为担心阿玛吗?”茉雅奇一时倒没想太多。

兰桃抿了抿嘴角, 抬眉挑了茉雅奇一眼,嗓音有些闷闷的, “大体是吧,侧福晋自己担心,又出不了园子, 偏我们格格老实, 不如大格格会打算——”

“你这丫头怎么说话呢?”宝笙反应慢了一些, 才听出这丫头话音里竟夹枪带棒的, “谁给你的胆子?规矩都忘——”

“长姐!”宝笙话未说完,几人身后传来一声清亮的呼唤。

茉雅奇转过头,就见伊尔哈扬着笑脸,三步并两步朝她跑了过来,“我可从额娘那儿溜出来了,本来还想去大门那儿迎你呢,结果秋欣说你肯定已经回来了。”

“慢些跑,”茉雅奇忙伸手扶住伊尔哈,“我一早就到了,先去了福晋那儿。刚才碰到兰桃,知道你去了李额娘那儿了。”

“唉,我额娘最近又总看我不顺眼,天天把我闷在她屋里一会儿背书,一会儿绣鸳鸯的,我都快烦死了,”伊尔哈挽住茉雅奇的胳膊,两人肩并着肩往屋里走,“长姐这一路上都去哪儿了?外面好不好玩?你快给我讲讲……”

宝笙跟在茉雅奇身后,又瞥了一眼低下头的兰桃,终是没有再继续追究。

秋欣随后而来,看了看走进堂屋的两位格格,用手点了点兰桃的额头,轻轻叹了口气。

六月十日,路傍园

“侧福晋小产而亡可不是件小事啊,”苏伟与荣平同坐在前院厢房屋檐下。

荣平如今是八阿哥身边最有资历的大太监了,之前荣安死后,他着实嚣张了一阵,可惜后来在慎行司走了一遭,差事便被冯进朝顶了去。而今,他虽重得重用,人却变得木讷了很多,跟苏伟说话也多少带着些拘谨。

“事情都是福晋料理的,小弟知道的也不多。后来贝勒爷又出了事,侧福晋的棺椁也没能带回来。”

“这嘉怡主子可是我们王妃的亲侄女啊,”苏伟又像模像样地叹了口气,“如今一尸两命,还迟迟不能入土为安,回头我们王妃娘家知道了,你们府上也不好交代吧。”

“小弟也是担心,”荣平有些焦灼地挠了挠耳朵,“贝勒爷的身体迟迟不见好转,福晋也缠绵病榻,我一个奴才更做不得主。如今这事儿,恐怕还得劳请苏公公跟王爷禀明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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