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起麟听到了屋内的响动,掀开门帘走了进来,“苏公公,醒啦?午饭都准备好了。”
苏伟皱着一张脸,忍着各个关节的酸痛,咬牙切齿地爬下了床,“我昨天都醉的人事不省了,你们也不说劝着点儿!对着一具挺尸,他怎么下得去手!”
张起麟是皮糙肉厚,听了这话也不觉得害臊,直接笑着道,“您是以为自己人事不省了,兄弟们可被您折腾的不轻啊。”
“啊?”苏伟在屏风里绕了一圈,没找到自己的衣服,又走出来道,“我不就是喝醉了吗?难不成,我耍酒疯了?”
“嘿哟,”张起麟两手一捧,老神在在地道,“要是耍酒疯就好了,您那一字一句,说的可都是清清楚楚啊。再加上那一身扑鼻而来的胭脂香气,王爷的脸都黑得跟锅底似的啦!”
苏伟僵在屏风前头,干干地咽了口唾沫道,“我都说什么了?”
“具体的我也没听清楚太多,”张起麟低头理了理自己的袖口,“你要想知道,可以去问问库魁。当时我在门口,就听见什么,柳叶啊,赎身啊,美人在怀啊……”
“停停停!”苏伟已经能想象出昨晚自己经历的惨状,瞬间觉得现在这点小痛都是捡了大便宜了,“我为柳叶赎身,是为了钓着何玉柱他们,你们怎么就不帮我解释解释呢?”
张起麟一听这话,立刻不愿意了,“我倒想解释来着,谁知道什么情况啊!你要是带我一起去,我还能干看着王爷发火吗?”
“行了,行了,”苏伟摆摆手,又满屋子绕圈找衣服,外袍沾了酒味儿不能穿就算了,怎么连靴子都不见了?
“甭找啦,”张起麟闲闲地道,“昨晚王爷让我们都拿去烧掉啦。”
“啥?那双靴子最起码值十两银子啊!”苏大公公心里直流血,“昨天一连气花了两千多两,今天靴子又没了……你们这帮败家子,他说烧就真烧啊!”
张起麟冲天翻了个白眼,连搭理都懒得搭理了。
库魁一路小跑着进屋,就见苏大公公一脸欲哭无泪地坐在床榻上,连衣裳都还没换。
“苏公公,大栅栏那头送来的密信!”
苏伟一下回过精神,接过库魁手上的信,三下五下拆开,匆匆一览。
“怎么,是不是冯进朝送来的?”张起麟问道。
苏伟看完,把信扔进火盆里,“是,冯进朝说,下月初一,八爷府举办赏梅宴。咱们府内的女眷应该也接了帖子,叫我想办法跟着去,他会安排我和绣香见面。”
“你又自己去啊,”张起麟不太放心道,“这回可是进八爷府,万一出了事,福晋她们能保你吗?”
“你就不能盼我点儿好,”苏伟瞪了张起麟一眼,转头对库魁道,“去门房问问,看看都给谁送了帖子了。”
库魁点头应下,匆忙出去了。
张起麟却是不依不饶道,“换个人去也是一样的,再让小院给冯进朝留个信儿呗。进八爷府可不是件小事,更何况,你这名头在外面本来就惹人注意。万一让八贝勒发现了,你跟着女眷去参见赏梅宴,能对你没有怀疑吗?”
“道理我都明白,”苏伟又从柜子里翻出双靴子穿上,“不过,这件事可大可小,我要不亲自去,就怕绣香她们不说实话。你放心,我跟着女眷去花园,不会碰上八阿哥的。就算碰上了,他也不能平白针对我一个太监啊。”
“谁针对太监啊?”四阿哥的声音响起,人已迈进了内堂。
“主子!”刚还自作主张的苏大公公,瞬间化作呆萌忠犬,一连气儿地冲出卧房屋内,挤开贴身伺候的张保,自己接过四阿哥解下的斗篷,无形的尾巴在后头疯狂摇动。
跟出来的张起麟,与张保站到一处,一起对毫无原则的苏某人,给予深深鄙视。
四阿哥换了朝服,坐到圆桌前,苏伟颠颠儿地盛了鸡汤,双手递到四阿哥跟前,“主子快尝尝,这鸡汤闻着可香呢。”
“恩,”四阿哥喝了两口,神态舒缓。
正当苏伟暗暗松了口气时,四阿哥突然转头,微笑着看向苏伟道,“昨晚某人回来时,闻着也可香了呢。”
“我,我那也是为了办正事啊,”看软的没用,苏公公终于挺了挺胸脯,“在阿哥中间多留几个豁口,关键时候,说不定能起大用呢。我为那个柳叶赎身,也是为了大局着想,得让何玉柱他们觉得,多少能抓住我一些弱点。要不,人家哪肯上钩啊。”
四阿哥冷哼一声,放下汤匙,“你把那个柳叶安排在哪儿了?”
“安排到我那个在京里学习的兄长那儿了,”苏伟按按自己的肚子,“先吃饭好不好?我都饿了。”
四阿哥瞥了苏伟一眼,闷哼一声,最后还是拿起筷子,“昨天喝了那么多酒,今天别吃荤的了,多喝点儿白粥!”
十一月末,川陕总督府
“好一个年羹尧!”
川陕总督鄂海把手下送来的信重重地拍在桌上,“皇上都已经同意由甘肃自己配给粮食了,他竟然还敢私自筹粮,与那个富宁安暗中勾结!”
“大人,”门人巴彦上前道,“如果年羹尧筹粮不是自作主张,那么说明甘肃的存粮可能确实不够。富宁安统领大军,深得皇上信任,如果是他越级向年羹尧求助。回头皇上追查起来,恐怕年羹尧不但无过,反而有功啊。”
“哼,”鄂海冷笑一声,“那也得等富宁安打了胜仗再说!到边关来,就得守边关的规矩。我与准噶尔的部队多次正面较量,那个富宁安要是一个识情识趣的,自然知道该怎么办。想要独揽功勋,独掌大权,好啊,我就看他一个区区文官,在面临准噶尔大军时,还能高傲到哪儿去!”
“那,年羹尧那儿……”巴彦问道。
“你即刻带队人马,”鄂海扬起下巴,“去官道上拦住运粮队伍!我就不信,他一个小小四川巡抚,真敢不把我这个总督放在眼里。”
“属下明白,”巴彦垂首领命,只是再抬起头时,眉宇间还有丝踌躇,“不过,大人,据胡卜送来的消息,富宁安之所以向年羹尧求助,好像与雍亲王有关啊。”
第383章 面壁
康熙四十八年
十一月二十七, 雍亲王府
四阿哥与福晋坐在内厅榻上,福晋仍是一脸愕然,有些不确信地看着四阿哥道, “王爷是说,让我带着苏培盛他们一起去?”
四阿哥瞄了一眼身后装鹌鹑的某人, 转头看向福晋道,“老八府里突然设宴, 所图一定不简单, 你们女眷也不好随身带着侍卫。有苏培盛他们, 遇事总好过几个侍女。另外,还有一事, 我要托福晋去办。”
“什么事, 王爷请说, ”福晋微微颔首。
四阿哥一手放在炕桌上,手指轻轻敲了敲桌面,“你知道八爷府近些年来, 为什么一直不再有子嗣出生吗?”
福晋愣了愣, 想起不久前的传言,随即眼神一闪,“王爷是说, 八贝勒他真的不能人事了?”
四阿哥没有回答,只弯了弯唇角道,“爷最近得了消息,你那位侄女的身子不太好。你既到了八爷府, 怎么也该去看看她。她既日日得老八宠幸,说不定还真有了好消息呢。”
福晋一时微怔,敛眉沉思了片刻,背脊突然一寒,“八贝勒不会有那么大的胆子吧?”
“关乎权势争夺,人心名望,”四阿哥端起茶碗,轻轻吹了吹,“没有什么是老八不敢干的。更何况,就算事发,无非搭上几条人命,丢些颜面罢了,谁又有真凭实据能证实他的胡作非为呢?”
福晋一脸怅然,无数个念头在心间滚过后,终是下定决心探问道,“王爷,对那个位置是是志在必得吗?”
四阿哥手上一顿,回头看了福晋一眼,“不是志在必得,是形势所迫。若二哥还在朝上,爷或许还可退上一退,但是如今……爷不为自己着想,也得为孩子们的以后着想。你也清楚,自弘晖离去,咱们与胤禩,可就是不死不休了!”
猛然听到弘晖的名字,福晋心里也是一痛,随即明白过来,当下低头道,“请王爷放心,妾身一定与王爷同心同德。”
“福晋向来晓情识礼,本王没什么不放心的,”四阿哥抿了口茶,将茶碗放下,“福晋不需以身涉险,只要顺理成章地提上两句,其他的交给他们去做。”
“是,妾身明白,”福晋郑重起身,向四阿哥一揖。
傍晚,东小院
“年羹尧那边已经筹足了粮草,算起来这几日就要送入甘肃境内了,”书房内,四阿哥把边关奏报递给张廷玉。
张廷玉双手接过,细看了一番,“还是王爷有远见卓识,知道富大人此去必定坎坷重重。现在好歹有年大人帮衬,不至于一到任就被人架空了权柄。”
“本王对富宁安和年羹尧的能力还是信得过的,”四阿哥起身负手走到书架前,“不过,策妄阿拉布坦这次针对哈密的行动,还是让我颇为不安。只希望边关能宁定一些,不要外部虎视眈眈,内部还横生枝节。”
“这只怕是难啊,”张廷玉轻叹了口气,“西北军政大权,京城不知有多少势力觊觎。八贝勒那边,估计早已从中渗透了,王爷也得多做防备才是啊。”
四阿哥默然点头,缓步走至窗前道,“江南如何?”
“府库亏空依旧,”张廷玉压了压嗓音,走到四阿哥身后,“据臣观刑部信报推断,两淮盐政和江宁、苏州两地织造都有巨额亏空。新任两江总督查弼纳并没有任何弹劾奏折呈上,反而与曹李两家相交甚欢。只怕真如王爷所料,这位新任两江总督也是八贝勒的人。”
“曹禺已死,曹李两家还能靠当初那点情分糊弄皇阿玛多久?”四阿哥引张廷玉走到榻边坐下。
张廷玉道,“皇上也是念曹李两家多次接驾,花费巨大。据说噶礼曾经上折密奏弹劾,但都被皇上压下了。估计,八贝勒也是拿捏着这个软处,让曹李两家靠向了他。”
四阿哥冷声一笑,端起茶碗轻抿了一口道,“曹寅、李煦多年轮任两淮盐政,还监管江宁、苏州两地织造,肥差美缺,哪个不是富得满肚子流油?这一笔笔巨额亏空,真都是迎驾造成的?我就不信,皇阿玛心里没有一笔账。只不过,如今皇阿玛施行宽政,不欲多加追究罢了。老八想借这两家的势,可不算是个万全的法子。更何况,本王也不会那么轻易地就让他掌控江南!”
入夜,
四阿哥留张廷玉用过晚膳后,张廷玉告退。
四阿哥走进内厅,张保俯身向四阿哥行礼,身边还站着面壁的苏公公一枚。
“他吃过没有?”四阿哥坐到榻上,斜斜地瞥了苏伟一眼。
“吃过了,”张保老实答道,“都按您的吩咐,面着墙吃的,吃了两碗饭呢。”
四阿哥一声轻笑,往榻子上一靠,闲闲地出声道,“这胃口还挺好啊……”
苏伟偷偷剜了张保一眼,继续面墙做鹌鹑状。
“让茶房做几样点心,爷今天想吃点儿甜口的,”四阿哥语气温柔,目的就不太单纯了。
苏伟撇了撇嘴,早就知道要来这套,他现在正撑着呢,不稀罕点心。
张保瞄了苏公公一眼,心领神会而去,不到半个时辰,一盘盘还冒着热气的点心就端上来了。
“奶皮酥饼,过油后刚晾凉的,您看这酥皮,二十二层叠在一起,还不如一张宣纸厚呢,”端盘子的张起麟来跟着凑热闹,“清蒸桂花糕,您尝尝,酿了一秋的桂花馅儿,那罐子打开叫一香啊。”
面着墙的人咽了口唾沫,这边两位张公公继续,“枣泥儿豆沙云片糕,新来的江南厨子做的,弘盼阿哥天天晚上都得吃一盘。刚出锅的银丝卷儿,上面细细地撒了层蜜糖。还有芝麻凉糕,芸豆饼儿,油炸小麻花儿……”
“行啦!”
面壁的人猛地回头,二张公公迅速撤到门外。
“主子——”苏大公公委屈极了,硬憋出两汪眼泪往四阿哥身边一挤,“我错了,我不该总是自作主张。不该以身犯险,不该不和你商量,你别生气了,我以后不敢了……”
话没说完,一只手就往盘子里去了,被四阿哥“啪”地打开,“让你吃了吗?继续说!”
苏伟眼巴巴地看着爆起酥皮儿的小烧饼,晶晶亮亮的银丝卷儿,又重重地咽了口唾沫,“我以后都听话,主子让干嘛就干嘛,主子不让干嘛就不干嘛。”
“这话听着真耳熟啊,”四阿哥还是那副闲闲的样子,“苏大公公都跟本王保证过多少次了?这次要不是本王得了消息,你就偷摸地换了小太监的衣服,跟福晋到八爷府去了,是吧?”
“那儿哪能呢,我只是一时没想好怎么跟主子说,”苏伟笑的异常心虚,“再说,我就是去见见绣香,又是跟福晋去的。一堆女眷在花园赏梅,八阿哥又不方便在场,其他人也犯不着为难我一个太……”
苏公公的声音戛然而止,四阿哥的眼神冷至冰点。
“王爷,东西拿来了。”
门外突然传来库魁的声音,苏伟暗暗松了口气。
“进来吧,”四阿哥坐起身,把袍摆郑重一放。
苏伟莫名紧张,惴惴地站起身,一时连肚子里的馋虫都忘记闹腾了。
库魁端着一个托盘走了进来,苏伟抻脖子去看,竟是一打银票!
四阿哥拿起那打银票,在两眼冒光的苏大公公眼前晃了晃,“五千两银子,想要吗?”
“想!”
刚花了两千两的苏财东,现在见到银子就好像见到了上辈子的亲人!
“可惜啊,不能给你……”
四阿哥把银子重放回托盘上,冲库魁挥了挥手,“虽然,这本来就是你的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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