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良妃站起身,走出座位,冲佟佳氏盈盈一拜道,“臣妾替胤禩和宁楚格谢贵妃娘娘。”
“好了,好了,”佟佳氏摆了摆手,让良妃起身,“改明儿个,让八福晋把宁楚格抱来给本宫瞧瞧,听胤禩说,那孩子一双眼睛亮的跟珍珠似的,一定很是招人稀罕。”
“是,”良妃又福了福身才退回座位,一双清冷的眼睛对上成嫔。成嫔冷哼了一声转过头去,满目不屑。
入夜,承露轩
四阿哥从宫宴回来时,苏伟还没睡,有内务府的小太监送了他两对火树银花。他正跟张起麟、小英子几个围在树下,捂着耳朵,一手举着火折子,一步一蹭地准备点引线。
“我说苏公公,火折子都快烧没了,你倒是点啊,”张起麟也没注意到后头来人,他捂着耳朵站了半天,连个火星都没看到。
“你急什么?这引线这么短,我不得找个稳妥的路线?”苏伟甩掉烧没的火折子,正打算再点一个,手上的东西就被人拿走了。
“主子?”苏伟瞪圆了眼睛。
四阿哥淡定地走到烟火桶子前,擦着火折子,点燃了引线。
“啊,着了着了,快跑,”苏伟捂着脑袋原地蹦了一圈,被又淡定地走回来的四阿哥牵到屋檐下站好。
一树火花在夜空下噼噼啪啪地响着,张起麟点燃手中的烟火棒,张牙舞爪地朝张保扑了过去,小英子又点燃了另一丛,围着火花给两位张公公呐喊助威。
苏伟咧着嘴笑,要不是手被四阿哥牵着,他就要冲进去混战了。
“隆科多向我投诚了,”四阿哥的脸被火花映得闪闪烁烁。
苏伟转过头看了四阿哥一眼,慢慢翘起嘴角道,“我早就猜到会有这么一天的。”
“是啊,”四阿哥一声轻笑,把苏伟的手拢进自己的袖子里,“你对隆科多和年羹尧好像一贯很在意,也许有一天,他们二人真会成为爷的左膀右臂。”
苏伟抿了抿唇,在袖子里捏捏四阿哥的手指道,“这两个人可都不好驾驭,一个傲气凌人,一个精明诡谲。若是用得不好,恐怕会伤人一千自损八百。”
“越是锋利的兵器就越有危险,爷心里清楚得很,”四阿哥说完弯起嘴角,把苏伟往自己身边拉了拉继续道,“今天办成件大事儿,爷心里本来很舒坦。但一见到你,好像又有什么疙瘩堵在胸口了。都这么多天了,爷憋得难受,现在没人打扰,咱们进屋里去清算清算吧?”
“清,算?”苏伟慢腾腾地转过脑袋,那边本来热热闹闹的烟花树此时也只剩一股青烟了,小英子、张保几个对视了两眼,果断撤离。
“清算什么啊?”苏大公公一手搂住门框,一手被四阿哥拖着往屋里拽,“又不是我自己想被劫持的!我嗓子都被呛倒了,今天刚好一点——”
“你脑子是越长越回去了吗?”四阿哥劈口打断苏伟的话,“那天明摆着要出大事儿,太子的贴身太监怎么可能还有工夫提着食盒满园子走?还有,他说去马棚你就跟着去马棚?你就算真要去帮忙,也总得问清楚要办的是什么差事吧。”
“我,我没想那么多,”苏伟的手滑脱了门框,被四阿哥一路拎进了卧房。
“什么没想那么多?”四阿哥将人扔到床上,“你心里明明清楚的很!小英子都说你一直在看那个拎食盒的小太监了!你会答应去帮忙,就是想跟着去参合,去查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
“是啊,”苏伟一个鲤鱼打挺蹦起来,“我都看出问题来了,怎么能平白放过呢?不把事情查清楚,万一——”
“万一什么?”四阿哥打断苏伟的话,一双利目虽然没有苏公公的圆,但有气势的多,“你就没想想万一人家要杀人灭口怎么办?万一人家要栽赃嫁祸怎么办?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太监都能把你勒进马棚里,没有一点自保能力,你怎么就敢那么冒冒然地跟着人家走了!”
“我怎么没有自保能力了?”苏大公公顿时委屈了,大盖帽从床上扔下来,在地上滚了好几圈才停下,“谁能想到有人敢在畅春园里公然行凶啊?再说,我一直在跟郑公公谈判,我知道他不想要我的命的,否则我早就挣脱逃跑了!”
“挣脱逃跑?”四阿哥一把把苏伟拽到怀里,一手勒上他的脖子,重演了那天的场景,“你给我挣脱看看,今晚你要是挣脱不开,甭想爷能放过你!”
“脱就脱!谁怕谁啊!”苏伟撸胳膊挽袖子的跟四阿哥杠上了,屋子里一时乒乒乓乓的不绝于耳。
张保和小英子一直守在门外,月上中天时,屋里已经听不到任何声音了。
“是不是睡了?”小英子压低嗓音道,“我还让茶房热着水呢。”
“再等等吧,”张保往窗子里看了看,映在窗棱上的烛台颤悠悠地抖动着。
两人又等了半个时辰,卧房里传来了四阿哥要水的声音。
伺候着累瘫的苏大公公洗了澡,躺回床上,四阿哥自己披着衣服坐到榻子上,翻开了一本史书。
“主子,都三更了,”张保又端了一盏烛台来。
“恩,我等等就睡,”四阿哥一手捏着书卷,眼神却颇为空灵,太子一派的土崩瓦解,老八一党的咄咄逼人,越来越活分的胤禵,开始蠢蠢欲动的朝臣,种种不安因素在四阿哥的脑中一一闪现,到最后都流向了高坐在龙椅上的万乘之尊。
“我不怕你……”床上熟睡的人突然咕哝出声,把陷在思绪中的四阿哥拉回了现实。
四阿哥起身,刚想吹灭蜡烛,手臂上却突然传来丝丝刺痛,借着烛火撸起袖子一看,小臂上两个并排的牙印还透着点儿青紫。
过了腊八,万岁爷便启程回宫了。太子照例回了毓庆宫,但是未得圣旨,不许随意出入宫门,形同监禁。
康熙四十六年的最后一个月在东宫渐倾的惶恐与不安中转瞬而过。
进了年关,江南科考的案子又起了新波澜。谁也不曾想,一场科场受贿案,竟逐渐变成了两位奉旨办案官员的互参案。
先是江苏巡抚张伯行上折参江南江西总督噶礼徇私舞弊,贿卖举人,收程光奎、吴泌等贿银五十万两,是以不肯审明江南科场一案。
随后总督噶礼上折自明,言江苏巡抚张伯行诬臣私卖举人得银五十万两,乞赐对质。
康熙爷一时震怒不已,原本接连发生的南山集与科场受贿案,就已使不少文人寒心。如今两个奉旨查案的官员竟又闹出了这么大的笑话,原本增开恩科是为了安抚天下学子,如今倒成了朝廷自打嘴巴。
正月初三
从乾清宫出来,朝臣宗亲的脸色都不太好。
苏伟一路蹭到自家主子身后,压低嗓音道,“皇上发火啦?我看前面那几位大人脸都黑成锅底灰了。”
四阿哥弯了弯嘴角,“噶礼与张伯行的互参案,让原本就受了委屈的江南学子对朝廷更加不满了。皇阿玛一贯最重拉拢人心,现在接二连三的起波澜,能不发火吗?”
“那要怎么解决啊?”苏伟眨了眨眼睛,“皇上会不会再派咱们去江南啊?这回可以去上海了吗?”
“你想得倒好,”四阿哥瞥了苏伟一眼,脑中却猛然闪过一个念头。
“怎么了?”苏伟跟着四阿哥上了马车。
四阿哥蹙了蹙眉头,看向苏伟道,“江南科场接二连三地出了纰漏,为了弥补考生,势必会重开一场秋闱,你觉得届时派谁去最能安抚人心?”
苏伟咂摸咂摸嘴,寻思了片刻道,“得派一个身份够重的,受学子爱戴的……太子!”
“二哥确实是最佳人选,”四阿哥掀开车窗看了看路旁高大的宫墙,“我原本以为二哥会像南山集一案时,为了转移大家的视线,通过张伯行和王鸿绪的关系将胤禩卷进去,却没想到背后还有这般缘由。这个局,设的当真巧妙,就算皇阿玛不放二哥去江南,为了安抚学子,眼下也不敢轻易易储。”
马车将四阿哥与苏伟一同载回王府,二人刚走进东花园卷门,一个披着紫色斗篷的身影从假山后的亭子里站了起来。
“妾身给王爷请安,”年氏走到路旁,冲四阿哥福了福身,低下头时斗篷的毛领上都结了层薄霜。
四阿哥蹙了蹙眉,扶起年氏道,“今儿天气这么冷,你怎么在这儿坐着?”
“亭子里有暖炉,不怎么冷的,”年氏抬起头微微笑着道,“妾身的屋里热着桂鱼汤呢,想请王爷去吃,又不知道王爷几时下朝,来的早了些就在这处坐了一会儿。难得有好看的冬日景致,一点儿都没觉出冷来。”
四阿哥往亭子里看了看,桌上摆着茶,桌下放着炭炉,凳子上还垫了毛毯,看起来年氏倒似真的在此处怡然自得地看景来着。
“也好,正好爷也饿了,”四阿哥点了点头,转头看了苏伟一眼,与年氏一同往花园外走去。
苏伟站着没动,想等人都走光了,自己回东小院去,反正他平时也不跟着四阿哥去西配院的。
却不想年氏的贴身丫头凌兮看着苏伟没动,上赶着走上前道,“苏公公怎么不跟着呢?奴婢们听说苏公公爱吃甜的,还特意备了点心呢。”
第317章 卖蠢
康熙四十七年
正月初三,雍亲王府
凌兮听了苏伟的答话,微微翘起唇角,“不知苏公公的差事可否耽误片刻?我们小主有东西要赏给公公,公公若是能腾出些功夫,就顺便跟奴婢去取一趟吧。”
苏伟偏头看了看已经走得远了些的四阿哥和年氏,略一思忖后点了点头道,“也好,那有劳姑娘了。”
凌兮向苏伟轻巧一福,引着苏伟跟在了队伍后头,并未引起两位主子的注意,一行人一起往西配院而去。
到了年氏的小院,四阿哥与年氏进了正房,苏伟被领到厢房屋外,有小丫头见到苏大公公,连忙福了福身,小跑进屋子里端了一件棉背心、两幅护膝出来。
“这是小主特意吩咐的,”凌兮捡起那件背心在苏伟身上比了比,“要是不合身,奴婢再让丫头们改一改。”
“劳侧妃主子惦记了,奴才实在惶恐,”苏伟向后退了一步,接过了小丫头端着的木盘。
凌兮弯起嘴角,将背心也放到木盘之上,“公公不必惶恐,是奴婢们近来清理库房,拣出不少陈年的料子来。小主说,放着也是放着,不如添些棉花做些冬衣发放给府内的奴才们,也算犒赏大家一年的辛苦。只不过,苏公公这份,是小主特意吩咐挑的最好的料子做的。奴婢怕不合身,白瞎了好东西,这才请苏公公亲自过来试试。”
“姑娘有心了,”苏伟低头看了看那件棉背心,倒也确实厚实,“小主心善宽仁,惠及下属,苏培盛感激不尽。还请姑娘代为通传,让奴才当面谢恩。”
凌兮略一矮身,将苏伟领进正堂,隔着门向屋内的年氏禀报道,“启禀小主,苏公公来谢恩了。”
内厅里,四阿哥正放下刚用尽的半碗桂鱼汤,听到苏伟来了,意外地蹙了蹙眉。
年氏暗自看了一眼四阿哥的表情,放轻声音道,“是妾身让丫头们做了一批冬衣,想当节礼赏给府内的奴才们,苏公公可能是刚领了赏,”说完,转头冲门外道,“快让进来吧。”
苏伟躬身走进内室,见过礼后,又向年氏俯身道,“奴才谢小主赏赐,天寒霜重,奴才们得了冬衣定会时时谨记小主的恩惠。”
年氏闻言,淡然一笑道,“苏公公客气了,快起来吧。”
苏伟站起身,正与窝在榻子上的四阿哥四目相对。四阿哥轻咳了一声,看向站在门口捧着东西的凌兮道,“什么衣裳啊,拿给本王看看。”
凌兮瞄了一眼年氏,低头走进内厅,将护膝和棉背心放在了炕桌上。
四阿哥捡起一只护膝里外瞅了瞅,不似寻常的夹棉套筒,而是一整张灰兔皮轧的,摸起来倒很是温暖柔软。
凌兮看了一眼年氏,上前两步向四阿哥福了福身道,“王爷不要见怪,因着小主十分顾念王爷的体面,特意吩咐奴婢们给东小院几位公公的冬衣都要做的格外精致些。奴婢们这才捡了去年留下的兔皮给苏公公做了护膝,绑在腿上不仅保暖,而且不显得臃肿,也不影响行动。这棉背心里添得也是上好的细棉,较寻常奴才穿着的轻便不少。”
四阿哥伸手捏了捏压在底下的棉背心,清淡的面容上添了一丝意义不明的浅笑,“倒是让慕筠费心了,不过一帮奴才而已,叫府里的针线师傅做出来就是了,何必劳动你院子里的人呢?”
“王爷言重了,”年氏微一低头,“妾身院里的丫头们平时也大都闲着,赶上年关,给府里的奴才们做几件冬衣,也算安抚人心。奴才们身上暖和了,明年给主子们办事就能更尽心些。”
四阿哥弯着嘴角点了点头,转身看向苏伟道,“既然得了赏,你就换上试试,不要白费了侧妃的一片苦心。”
苏伟征愣了片刻,一步蹭两步的挪到四阿哥跟前,还未开口,四阿哥已经径自移到榻边,极其自然地撩开苏伟的袍摆,伸手去解他膝盖上原本绑着的护膝。
因为今天要跟四阿哥上朝,苏伟特意挑了一副厚实的绑在靴子上头,既能挡风,也省得跪下行礼时伤了膝盖。
屋子里一时颇为寂静,只有凌兮略微粗重的呼吸声格外引人注意。
苏伟半弓半直地僵在原地,脑子里乱七八糟的麻绳还未理清时,四阿哥已经将苏伟原本的护膝解下扔到了炕桌上,又要低头给他系上新的时,苏伟才猛地反应过来,一把扯过四阿哥手里的护膝,连连退后两步道,“奴才自己来,奴才自己来。” 四阿哥倒也没有多加坚持,只是嘴角含笑地看着苏伟退到角落里,慌里慌张地绑着护膝。
坐在软榻另一头的年氏,面孔已经微微发白,她转头看向此时此刻眼里完全没有她的四阿哥,目光渐渐沉落,最后被桌上那只四阿哥亲手从苏培盛身上解下来的护膝吸引了过去。
这只护膝是纯黑色的,外表是与靴皮相差无几的呢料,绑在靴子上头很难被人发现,里头衬着一层厚厚的绒毛,那毛色在光线下如水一般柔滑。
年氏心头突然闪过一丝寒凉,禁不住伸手摸了摸那护膝的里衬,果不其然,那呢料里头缝制的竟是一整块儿成色上好的貂皮。
打牲乌拉处每年进贡的貂皮数量极其有限,年氏被封为雍亲王侧妃,从内务府领取份例时,一年也不过五张乌拉貂皮,有时想做件成色上乘的裘袄,还得向王爷讨赏才行。即便是裁下来的边角料,也都缝在斗篷风帽上,从没有用来赏赐下人的。
可如今,这样一整块儿皮料竟给了一个太监做护膝。相较之下,她格外恩赐的那两张兔皮倒像是个笑话了。
苏伟好不容易把护膝绑好,又走到四阿哥和年氏跟前谢恩。
四阿哥看了一眼年氏,年氏勉强应付了一声,便垂下头去不再开口。
四阿哥从软榻上站起来,理了理袖口,侧身对年氏道,“爷今天还有公事要处理,就先回去了,你也早些歇着吧。”
年氏起身恭送,四阿哥走到门口,却又停下脚步,转过身在年氏的耳边轻声道,“这王府的后宅中,除了福晋,本王最看重的就是慕筠了。只因慕筠饱读史书、知进退、识大局,与那些只会含酸拈醋、勾心斗角的深闺妇人大为不同。福晋身子不好,王府里的事儿,本王一贯是交给你最为放心。你可别因小失大,一叶障目。最后,反倒辜负了本王的信任。”
年氏身子一紧,微微抬起头看了四阿哥一眼,又连忙俯身道,“妾身能得王爷看重,已是受宠若惊,绝不敢因噎废食,让王爷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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